第3章 逆風行的縫合帆
- 媽祖裙邊的星月
- 泠弦暗
- 9880字
- 2025-07-07 22:57:25
海面平得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墨色玻璃。
幾小時前吞噬一切的暴風雨,如同從未存在過。只有“新泉州號”濕漉漉的甲板,殘留的鹽晶星圖,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濃烈到刺鼻的臭氧和鐵銹混合的氣味,證明著那場超自然風暴的真實性。死寂籠罩著貨輪,連發動機的低吼都顯得格外遙遠。幸存的船員們癱坐在甲板各處,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對未知的恐懼。
阿霞背靠著冰冷的船舷,大口喘著氣,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的指尖死死摳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確認自己還活著,確認那幽靈船、那融合的歌謠、那涌入靈魂的光流不是一場高燒的譫妄。鎖骨下方,媽祖令箭胎記的位置,一種奇異的暖流仍在脈動,帶著六百年的滄桑和無數破碎的記憶碎片,沉甸甸地壓在她的意識深處。
她緩緩轉過頭,看向幾步之外的尤素福。
他同樣背靠著船舷,仰著頭,緊閉著雙眼,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著殘留的海水,從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當他的眼瞼終于顫動幾下,緩緩睜開時——
阿霞的呼吸猛地一窒!
琥珀色!
那雙原本深邃如阿拉伯之夜的眼眸,此刻竟完全變成了通透、溫暖、如同凝固的遠古樹脂般的琥珀色!那色澤并非均勻,深處仿佛有熔金在緩緩流淌,帶著一種非人的、洞悉一切的奇異光澤。這變化如此突兀,如此徹底,將他原本剛毅的面容襯得近乎妖異。
尤素福似乎也感到了異樣。他抬手,指尖遲疑地、帶著一絲顫抖,撫上自己的眼眶。當他的目光與阿霞驚駭的視線在空中相撞時,那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流露出一絲比阿霞更深的茫然與……恐懼。
“你……你的眼睛……”阿霞的聲音干澀發緊。
尤素福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卻沒能說出完整的詞句。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拳頭。指縫間,一縷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光絲,如同活物般纏繞著他的指關節,閃爍了一下,隨即沒入皮膚,消失不見。他鎖骨下方的新月胎記,正散發著與阿霞令箭胎記同源的、微弱的溫熱。
就在這時,船長老陳嘶啞、帶著無盡疲憊和最后一絲職業本能的聲音,通過遍布全船的喇叭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全員……注意……”聲音斷斷續續,仿佛說話本身都耗盡了力氣,“雷達……恢復……右舷……七十度……三十海里……高速……移動目標……數量……三……重復……三個……高速目標……”
不是幽靈船。是實體的、帶著明確敵意逼近的東西!
這消息像一顆冰彈投入了甲板上麻木的人群。短暫的死寂后,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開來!
“海盜!一定是海盜!”
“完了……剛躲過鬼船……又撞上海盜……”
“武器!船上有什么能用的?!”
“報警!快發求救信號!”
混亂的呼喊聲四起。幾個還算鎮定的水手跌跌撞撞沖向駕駛艙和通訊室。
阿霞和尤素福幾乎是同時從原地彈起,沖向駕駛艙旁的雷達屏幕。屏幕上的綠色掃描線穩定地旋轉著,三個清晰、明亮、帶著明顯金屬回波特征的光點,正從右舷七十度方向,以驚人的速度破開平靜的海面,朝著“新泉州號”直撲而來!估算速度遠超普通海盜快艇!
“是改裝的高速艇!至少四十節!”大副盯著屏幕,臉色慘白如紙,“這速度……最多十五分鐘接舷!”
船長老陳癱坐在船長椅上,眼神渙散,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嘴里反復念叨著:“沒用的……信號發不出去……電子干擾……從昨晚開始……就全被屏蔽了……”他猛地看向沖進來的阿霞和尤素福,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最后一絲絕望的亮光,指著尤素福那雙詭異的琥珀色眼睛,“你們……你們惹來的東西!你們去解決!”
駕駛艙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尤素福那雙非人的眼睛上,充滿了驚疑、恐懼,甚至隱隱的敵意。
尤素福的身體猛地一僵。琥珀色的瞳孔在壓力下急劇收縮,深處流淌的金色光芒似乎更加洶涌。他緊抿著嘴唇,沒有辯解,只是猛地轉身,一把抓住阿霞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被強行壓制的混亂:“跟我來!去底艙!我知道……‘帆’在哪里!”
“帆?”阿霞被他拽著踉蹌前行,愕然不解。
“不是真的帆!”尤素福頭也不回,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通道里閃爍著異樣的光,“是‘混紡隱身帆’!阿水婆用過的……鄭和船隊的……我們也能做!快!”
---
###二、閩南線(1425年,鄭和寶船隊旗艦)
寶船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攥住,在怒濤中發出瀕死的呻吟。
船體每一次劇烈的傾側,都伴隨著木材扭曲斷裂的恐怖聲響和底層船艙海水灌入的轟鳴。冰冷的咸水漫過腳踝,帶著刺骨的寒意。黃阿嬤死死抱住固定在艙壁上的沉重樟木箱,才勉強沒被甩飛出去。繡繃早已不知去向,錫筒被她用布條緊緊綁在腰間。
“穩住!降半帆!轉舵!避開浪頭!”甲板上傳來軍官嘶聲力竭、卻被風暴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吼聲。炮窗被緊急關閉的沉重撞擊聲此起彼伏。
黃阿嬤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舷窗外。那道覆蓋著冷光鱗片的巨大陰影,如同附骨之疽,始終在寶船側下方的深海中若隱若現,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船體更加劇烈的顛簸和令人牙酸的、仿佛來自深海本身的詭異嗡鳴。那不是自然的風暴!是那東西在興風作浪!
“壓艙金!快!把壓艙金抬到右舷!”一個渾身濕透、滿臉血污的軍官跌跌撞撞沖進底艙,對著幾個同樣狼狽的水手吼道。
“大人!壓艙金……壓艙金在動!”一個年輕水手指著艙底角落,聲音帶著哭腔。
黃阿嬤循聲望去,心臟幾乎停跳。只見堆放在角落里的幾塊沉重的、用來穩定船身的“壓艙金”——實則是永樂皇帝特鑄的、摻了磁石粉末的銅錠——此刻表面正閃爍著不祥的幽藍光芒!它們如同被無形的磁力吸引,正輕微地震顫著,甚至緩緩地朝著右舷方向移動!仿佛在與深海中的那個恐怖存在共鳴!
“妖物!定是那深海妖物作祟!”軍官面無人色,拔出佩刀指向那些震顫的銅錠,卻不敢靠近。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仿佛無數金屬薄片摩擦的“沙沙”聲,穿透了風浪的咆哮,清晰地傳入底艙每個人的耳中!聲音來自船體右舷外側!
黃阿嬤猛地撲到右舷的炮窗縫隙處,不顧冰冷的海水灌入,向外窺視。
借著閃電瞬間撕裂的慘白光芒,她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右舷下方翻涌的漆黑海水中,密密麻麻、難以計數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鱗片狀生物,正如同行軍蟻般,層層疊疊地附著在船殼之上!它們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邊緣鋒利如刀,正以驚人的速度啃噬著堅固的船板!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正是無數鋒利口器撕咬木頭的聲音!
“鑿船蟲!是鐵鱗鑿船蟲!”軍官發出絕望的嘶吼,“完了!船底要被它們啃穿了!”
恐懼如同冰水澆透了黃阿嬤全身。她認得這傳說中的深海魔物,喜食浸染了磁性的木材,所過之處,再堅固的船也會變成千瘡百孔的篩子!是深海那個鱗片陰影驅役了它們!
絕望中,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混紡隱身帆!丈夫生前曾醉后提起過,鄭和船隊早期探索時,遭遇過南洋土著驅使的毒蜂群襲擊,工匠用磁石粉、鐵銹、茶渣混合特制染料染布做帆,竟能干擾毒蜂的方向感知!后來此法被用于海上迷霧中迷惑敵船!
“大人!”黃阿嬤猛地轉身,對著軍官嘶喊,聲音在風暴中顯得異常尖利,“快!去貨艙!取生鐵粉!茶餅!還有……染布的靛藍和赭石!越多越好!快!”
軍官一愣,隨即暴怒:“瘋婆子!什么時候了還想著染布?!”
“不是染布!是救命!”黃阿嬤指著窗外翻涌的鐵鱗蟲群和艙底震顫的壓艙金,又指向自己腰間綁著的錫筒,“想活命!就聽我的!用鐵粉、茶渣、染料混水!潑到船殼上!快!潑到那些蟲子身上!”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爆發出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瘋狂的決絕光芒。那光芒,竟讓身經百戰的軍官心頭一凜。他看了一眼外面恐怖的蟲群和震顫的壓艙金,又看了一眼腰間綁著錫筒、眼神決絕的老繡娘,猛地一跺腳:“死馬當活馬醫!照她說的做!快!去貨艙搬東西!”
---
###三、阿拉伯線(1567年,印度洋,“希拉號”沉沒點)
冰冷。窒息。無邊的黑暗。
哈桑的意識在無盡的下沉中沉浮,咸澀的海水灌滿了他的口鼻耳道,巨大的水壓擠壓著他的胸腔,仿佛要將他的骨頭碾碎。死亡的冰冷觸手已經纏繞上他的四肢。他手中的金幣早已不再滾燙,反而變得如同萬年寒冰,深深嵌進他掌心的血肉里,那股寒意正順著血脈蔓延,似乎要凍結他的靈魂。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又聽到了那兩種奇異的歌聲在深海中交織。
阿拉伯語的《祈風曲》,悲愴而蒼涼,帶著沙漠子民對海洋的敬畏與祈求。
瓷器般清越的東方吟唱,哀婉而堅韌,如同海風拂過絲弦。
歌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海水,直接在他即將停跳的心臟上震顫。
緊接著,他下沉的身體猛地撞上了什么東西!不是預想中的堅硬海床,而是一種……奇特的、帶著韌性和彈性的阻力。
哈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勉強睜開被海水刺痛的眼睛。
模糊的視野中,他看到了一片……光。
柔和、溫暖、如同滿月清輝般的光暈,正從下方彌漫開來,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幽暗的海水。光暈的源頭,赫然是那位站在海底、穿著華麗深藍繡花綢裙的東方老婦人!她的面容依舊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流動的水幕,但她手中高高捧起的那匹綢緞,正散發著驅散深海寒意的光芒!
而哈桑撞上的,正是老婦人微微揚起的、散發著月華般光澤的綢緞裙擺!
就在他身體接觸到那奇異光綢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從接觸點涌入他幾乎凍僵的身體!這股暖流帶著一種奇特的“指令”,瞬間激活了他瀕臨崩潰的求生本能!
哈桑的身體猛地一顫!他那只緊握著金幣、幾乎與金幣凍結在一起的手,在暖流的驅使下,不受控制地、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量,猛地將掌心中那枚冰冷的、嵌進血肉的金幣,狠狠拍向了自己裸露的胸膛——正對著心臟的位置!
噗嗤!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輕響。鋒利的金幣邊緣,如同燒紅的烙鐵切過牛油,竟然毫無阻礙地刺破了他胸口的皮膚和肌肉,深深嵌了進去!鮮血瞬間涌出,卻在接觸到金幣的剎那,被那冰冷的金屬迅速吸收,沒有一絲擴散到周圍的海水中!
劇痛讓哈桑的意識短暫地清醒了一瞬!他清晰地看到,那枚染血的金幣,如同一個活物般,正在他的血肉中“生根”!金幣背面上,那些他失控時刻下的詭異漢字刻痕,正閃爍著幽藍的光芒,如同血管般向四周延伸出細密的藍色光絲,與他自己的血脈連接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那東方老婦人模糊的面容似乎朝他微微頷首。她捧著的發光綢緞上,那幅繁復的星圖驟然亮起,其中一條光路如同活蛇般扭動、延伸,直直地指向斜上方某個黑暗的方位!
哈桑的身體,在那股源自光綢和金幣的雙重力量作用下,如同被深海暗流推動的浮木,開始不由自主地、朝著星圖光路指引的方向,緩緩上浮!
他胸前嵌著金幣的傷口處,幽藍的光絲如同藤蔓般纏繞著他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也輸送著維持生命的詭異能量。他渾濁的綠眼睛瞪得極大,倒映著上方越來越近的、代表著生還希望的微弱水光,以及老婦人那逐漸消失在深海幽藍中的、捧著星圖的身影……
---
###四、現代線(接續)
底艙的空氣凝固了,彌漫著濃重的鐵銹、柴油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歷史塵埃的陳舊氣味。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尤素福和阿霞站在那面巨大的、布滿銹蝕和昨夜被金幣藍光灼燒出奇異紋路的鋼板前。鋼板中央,那道被阿霞用扳手撬開的銹蝕裂縫,此刻像一張沉默的、通往未知的嘴。
“帆……就在這里?”阿霞的聲音帶著疑惑,目光掃過周圍堆積的集裝箱、管道和油污,哪里有什么帆布的影子?
尤素福沒有回答。他琥珀色的眼瞳深處,金色的流光如同熔巖般急速奔涌,視線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鋼板,看到了其后的景象。他抬起手,那只昨夜被金幣灼傷過的手指,此刻指尖縈繞著極其細微、如同藍色電弧般跳躍的光絲。他伸出手指,精準地按在鋼板裂縫邊緣一處不起眼的、昨夜被金幣藍光燒灼得格外黑亮的銹痂上。
嗡——!
一聲低沉、帶著金屬共振感的嗡鳴猛地從鋼板內部傳來!整個底艙的燈光劇烈地閃爍了幾下!
緊接著,在阿霞驚駭的目光中,那面巨大的鋼板,以尤素福手指觸碰的點為中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開始蕩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那不是鋼鐵的物理形變,而是覆蓋其上的厚重銹層在“融化”、在剝落!
銹蝕的痂塊如同腐朽的皮膚般簌簌落下,露出下方光滑、冰冷、閃爍著奇異暗藍色金屬光澤的船體本體!更令人震驚的是,隨著銹層的剝落,一道道復雜、精密、散發著微弱藍光的幾何紋路,如同被喚醒的古老電路圖,在那片新露出的暗藍金屬板上清晰地浮現出來!
這些紋路,與昨夜金幣顯現的星圖核心部分,與甲板上鹽晶勾勒的圖案,驚人地一致!
“這不是船殼……”阿霞失聲叫道,她認出了那種金屬光澤,“是鉛合金!高密度隔層!”貨輪底艙怎么會用這種東西?
尤素福依舊沉默,他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那些發光的幾何紋路,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信息沖擊。他那只按在鋼板上的手,引導著指尖的藍色光絲,沿著其中一條發光的紋路緩緩移動,如同在操作一個無形的密碼鎖。
咔噠…咔…噠噠噠……
一連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機括咬合聲,從鋼板內部傳來。伴隨著這聲音,那塊浮現著發光紋路的暗藍色鉛合金板,竟然無聲地向上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的方形洞口!
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陳舊織物、鐵銹、茶堿和某種奇異香料的氣息,如同封存了數百年的時光,猛地從洞口中噴涌而出!
尤素福收回手,指尖的光絲黯淡下去。他喘息著,指了指洞口,聲音沙啞:“‘帆’……在下面。還有……做帆的材料。”
阿霞強忍著撲鼻而來的陳腐氣味和劇烈的心跳,將手電光柱射入洞口。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的金屬階梯,通往更深處的黑暗。她深吸一口氣,率先鉆了進去。尤素福緊隨其后。
階梯不長,盡頭是一個極其狹窄、顯然是被后期秘密改造出來的隔層空間。空間不大,里面堆滿了東西。
最顯眼的,是幾大捆用厚厚的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方形物體,散發著濃烈的防腐劑氣味。旁邊散亂地堆放著一些鼓囊囊的麻袋,麻袋口敞開著,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粉末(氧化鐵銹?)、深褐色的顆粒(茶渣?)、以及一些曬干的、散發著濃烈藥草味的植物根莖和葉片(中藥渣?)。
而真正讓阿霞瞳孔收縮的,是角落里一個打開的、同樣用油布包裹的長條木箱。木箱里,整齊地碼放著一卷卷……布料!
這些布料顏色極其黯淡,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灰藍色,仿佛沉淀了數百年的海霧。但阿霞敏銳地注意到,在布料邊緣沒有被油布完全覆蓋的地方,隱約能看到極其細膩、繁復的暗紋,與她昨夜在幽靈船上看到的、阿水婆浸入海水后顯現血色星圖的那匹絲綢,質感驚人地相似!
“混紡布……”阿霞喃喃道,手指下意識地撫過那冰冷的織物,指尖傳來一種奇特的、仿佛帶著微弱磁吸感的粗糙質地。她猛地想起尤素福的話,“用鐵粉、茶渣、中藥渣混合染色……鄭和船隊的‘隱身帆’材料!”
尤素福走到一堆麻袋旁,抓起一把暗紅色的鐵銹粉,任由細碎的粉末從指縫間滑落。他的琥珀色眼眸掃過那些干枯的茶渣和中藥渣,又看向那幾卷灰藍色的古布,最后定格在阿霞身上,聲音帶著一種被歷史附體的篤定:“海盜船快到了。我們沒有帆骨,但‘新泉州號’有鋼鐵船身。我們要用這些材料……給整條船‘染色’!做一件……包裹全船的‘隱身衣’!”
---
###五、海盜來襲
刺耳的警鈴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再次撕裂了“新泉州號”的寧靜。
“接舷!左舷!右舷!他們上來了!”大副凄厲的嘶吼聲在通訊頻道里炸開,伴隨著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槍聲和金屬碰撞的刺耳刮擦聲!
阿霞和尤素福抱著沉重的材料包,剛從底艙的洞口鉆出來,就被通道里彌漫的硝煙味和混亂的腳步聲淹沒。
“快!去主甲板!海盜登船了!”一個滿臉是血的水手踉蹌著跑過,嘶聲喊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們抱著沉重的材料,跌跌撞撞沖向主甲板。剛推開艙門,一股濃烈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混合著海風撲面而來。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獄。
三艘造型猙獰、明顯經過大幅度改裝的高速艇,如同附骨之蛆般緊緊貼附在“新泉州號”龐大船身的左右兩側和船尾!艇身焊接著粗糙的裝甲板和尖銳的撞角,艇首架設著老式但威力驚人的重機槍,正瘋狂地向貨輪上層建筑掃射,打得鋼板火星四濺,玻璃碎片橫飛!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無數條帶著鐵鉤的繩索如同毒蛇般從快艇上拋射上來,牢牢鉤住了船舷欄桿和貨艙蓋的邊緣!數十個穿著雜亂、蒙著臉、眼神兇狠如狼的海盜,正沿著繩索敏捷地向上攀爬,嘴里發出野蠻的嚎叫!已經有不少海盜成功登船,正揮舞著砍刀、自動步槍,與倉促組織抵抗的船員在甲板上展開慘烈的近身搏殺!慘叫聲、槍聲、金屬撞擊聲、海盜的狂笑聲混雜在一起,刺耳欲聾!
船長老陳被兩個水手護著縮在駕駛艙外的掩體后,臉色死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船正在被吞噬。
“來不及了!”阿霞看著陷入混戰的甲板,心沉到了谷底。海盜人數太多了,火力也完全壓制了船員。別說染船,他們連靠近船舷都難!
尤素福琥珀色的眼瞳在硝煙中閃爍著冰冷的光。他猛地將肩上的材料包扔在地上,一把拽過阿霞,指著船尾方向那艘正在瘋狂用重機槍掃射、壓制船員反擊的海盜快艇:“掩護我!我去解決那個火力點!你準備材料!”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你瘋了?怎么過去?!”阿霞看著船尾甲板上密集的彈雨和正在登船的海盜,失聲喊道。
尤素福沒有回答。他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深處,金色的熔流如同火山般噴發!他胸前的新月胎記驟然變得滾燙,散發出幽藍的光芒!一股無形的、充滿壓迫感的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下一秒,他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越了人類的極限!如同一道貼著甲板疾掠的魅影!并非直線沖刺,而是在各種掩體——集裝箱、絞盤基座、通風管道——之間做出令人眼花繚亂的、近乎不可能的折返和騰挪!射向他的子彈,仿佛總是慢了半拍,擦著他的衣角呼嘯而過!一個擋在他沖鋒路線上的海盜,剛舉起砍刀,就被他一個快到留下殘影的肘擊狠狠砸中咽喉,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
這非人的速度和詭異的閃避,瞬間吸引了船尾那艘快艇上海盜的注意!重機槍的槍口立刻調轉,狂暴的金屬風暴如同死神的鐮刀,追著尤素福的身影瘋狂掃射!
“尤素福!”阿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尤素福在彈雨中左沖右突,險象環生,那琥珀色的眼瞳在硝煙中亮得嚇人,仿佛能預知子彈的軌跡!
不能再等了!阿霞猛地咬牙,撲向地上的材料包。鐵銹粉!茶渣!中藥渣!她瘋狂地撕扯開麻袋口,將三種粉末狀材料粗暴地混合在一起!沒有水?她抓起旁邊消防水龍帶被子彈打穿后噴涌而出的水柱,直接澆在混合粉末上!
嗤——!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鐵腥、茶堿和草藥苦澀的怪異氣味猛地騰起!暗紅色的泥漿迅速形成!
“幫我!把這些泥!抹到船身上!所有能抹到的地方!”阿霞對著旁邊兩個嚇傻了的水手嘶吼,將一大桶暗紅色的泥漿塞到其中一人手里,自己則抱起另一桶,不顧一切地沖向最近的船舷!
子彈在耳邊呼嘯,海盜的嚎叫近在咫尺。阿霞幾乎是匍匐著前進,將黏稠冰冷的泥漿瘋狂地用手、用能找到的任何破布,涂抹、摔打在冰冷的船殼鋼板上!她不知道這有沒有用,她只知道尤素福在用命為她爭取時間!
船尾方向,尤素福已經如同獵豹般沖到了距離那艘火力快艇最近的船舷!重機槍的子彈追著他的腳跟,打得甲板鋼板火星亂跳!他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柄水手刀(不知何時撿的),看也不看,反手向著船下快艇的方向狠狠擲出!同時,他整個人如同沒有骨頭的游魚,貼著甲板一個極限的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兩道交叉掃來的火舌!
那把水手刀劃出一道寒光,精準地……釘在了快艇駕駛艙的玻璃上!雖然沒有造成實質傷害,但這挑釁般的舉動徹底激怒了快艇上的海盜!機槍手咆哮著將槍口死死鎖定尤素福藏身的掩體,瘋狂傾瀉子彈!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低沉、宏大、仿佛來自船體內部、又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徹整個海域!
這聲音并非昨夜那深海巨獸般的咆哮,而更像是一種……能量被激發、共振被形成的奇異共鳴!
隨著這聲嗡鳴,已經被阿霞和幾個鼓起勇氣的水手涂抹了大片暗紅色泥漿的“新泉州號”船殼,那些濕漉漉的泥漿覆蓋區域,突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泥漿中的水分似乎在瞬間被某種力量蒸發殆盡,只留下了一層極其均勻、緊密附著在鋼板上的、暗紅近黑的、閃爍著細微金屬光澤的……薄膜!這層薄膜仿佛具有生命,在嗡鳴聲中微微震顫著,散發出一種肉眼幾乎不可見、卻讓空氣都為之扭曲的……特殊波動!
奇跡發生了!
那艘正對著尤素福藏身處瘋狂掃射的海盜快艇,其駕駛艙內的雷達屏幕上,原本清晰鎖定“新泉州號”的光點,突然開始劇烈地閃爍、扭曲,如同信號受到了強烈的干擾!緊接著,光點迅速變得模糊、暗淡,幾秒鐘后,竟然……徹底消失了!
“見鬼!雷達失靈了!”
“目標呢?那么大一條船呢?!”
快艇上傳來海盜驚惶失措的吼叫。
不止雷達!那挺瘋狂咆哮的重機槍,射手突然發現自己的瞄準鏡里,原本清晰的貨輪船舷目標,變得一片模糊扭曲,如同隔著一層滾燙的熱浪在看東西!子彈頓時失去了準頭,漫無目的地潑灑在空處!
“干擾!是電磁干擾!”快艇上似乎有懂行的海盜尖叫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登船的海盜也出現了瞬間的混亂和遲疑。
“就是現在!”尤素福從掩體后如同獵豹般暴起!他琥珀色的眼瞳鎖定了船尾主桅桿旁一個巨大的消防水炮!他沖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扳動沉重的轉輪,粗大的炮口猛地調轉,對準了下方那艘因雷達失靈和視覺扭曲而陷入短暫混亂的海盜快艇!
高壓水龍帶著沉悶的咆哮,如同白色的巨龍,狠狠撞在快艇的甲板上!巨大的沖擊力瞬間將幾個海盜沖飛下海!快艇劇烈搖晃,火力完全中斷!
“干得好!”阿霞激動地大喊。
然而,另外兩艘海盜快艇顯然沒有被干擾波及(涂抹范圍還不夠大),它們立刻調整方向,更加兇猛地撲了過來!更多的繩索被拋出,更多的海盜如同螞蟻般向上攀爬!船首和右舷的壓力驟增!船員們傷亡慘重,防線岌岌可危!
“不夠!范圍太小了!”阿霞看著還有大片船身裸露在外的鋼板,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憊懶,熟悉到令阿霞汗毛倒豎的聲音,突兀地在她身后響起:
“小崽子,拌泥巴玩呢?老祖宗的法子,可不是這么糟踐的。”
阿霞猛地回頭!
只見老吳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后幾米外的一堆纜繩旁。他依舊叼著那根烏木煙斗,油漬麻花的白大褂在硝煙中飄蕩。但此刻,他那張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的老臉上,卻籠罩著一層讓阿霞感到無比陌生的、冰冷如鐵的肅殺之氣!尤其是那雙眼睛,不再是渾濁無神,而是銳利得如同出鞘的古劍,瞳孔深處似乎有幽藍的漩渦在旋轉!
更讓阿霞頭皮發麻的是,老吳的雙手,此刻正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帶著奇異韻律的速度在身前虛空劃動著!他的指尖,赫然縈繞著比昨夜在底艙所見更濃郁、更凝練的幽藍光絲!這些光絲隨著他手指的劃動,在空中交織、牽引,仿佛在編織一張無形的大網!
隨著他手指的劃動,那些被阿霞他們涂抹在船殼上、已經形成薄膜的暗紅色涂層,其邊緣竟然開始……自行蠕動、蔓延!如同擁有生命的苔蘚,沿著鋼板的紋路,向著未被覆蓋的區域飛速擴展!速度之快,遠超人工涂抹!
同時,老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混亂的戰場。他的手指對著幾個正在瘋狂掃射船員的海盜,虛空一點!
噗!噗!噗!
那幾個海盜手中的自動步槍,槍管毫無征兆地猛地扭曲、彎折,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擰成了麻花!甚至有一個海盜手中的槍直接炸膛,將其手掌炸得血肉模糊!慘叫聲瞬間響起!
“能量場引導……金屬塑性……”老吳嘴里叼著煙斗,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冰冷的詞匯,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阿霞徹底驚呆了!這已經超出了她對“船醫”甚至“神秘人”的認知!這簡直是……非人的力量!
老吳的目光掃過阿霞震驚的臉,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別愣著!真當老子是神仙?布‘帆’!以船為骨!以史為經!以血為緯!這‘混紡衣’……還差最后一道‘火’!”
他猛地抬手,指向船尾方向正在與數名登船海盜纏斗的尤素福!尤素福動作依舊迅猛如鬼魅,但阿霞驚恐地看到,他胸前的新月胎記位置,衣服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一枚流彈或者刀鋒顯然擊中了他!而他琥珀色的眼瞳,此刻正死死盯著海盜群中一個身材異常高大、臉上帶著猙獰刀疤、手持一把奇形彎刀的頭目。那頭目的左眼,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露出的右眼,瞳孔深處……竟然也閃爍著一種非人的、暗沉的金色光澤!
“他的血!”老吳的聲音如同寒冰,“還有……那個戴眼罩的雜種身上那枚‘鑰匙’!搶過來!插進船首像下面的‘鎖眼’!快!風暴眼……要來了!”
仿佛為了印證老吳的話,原本死寂的夜空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沉悶到極致的、仿佛整個蒼穹都在呻吟的雷鳴!
轟隆隆——!
緊接著,一道無法形容其色彩的、扭曲了空間的巨大閃電,如同創世的神祇揮動巨斧,狠狠劈落在“新泉州號”前方不足一海里的海面上!
被閃電劈中的海面沒有爆炸,沒有巨浪,反而詭異地……向內旋轉、塌陷!
一個巨大無比、邊緣閃爍著七彩極光般光芒的、深不見底的——風暴之眼,在雷霆的轟鳴中,緩緩旋轉著張開了!它散發出的吸力,讓萬噸巨輪“新泉州號”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向著那毀滅與未知的深淵滑去!
而在那旋轉的、七彩光芒流轉的風暴之眼中心,阿霞驚恐地看到了一抹龐大、古老、散發著青銅幽光的……船影輪廓!如同沉睡在時空夾縫中的巨獸,正被這狂暴的能量喚醒!
鄭和的寶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