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格丹正在喝酒，準確地說——他正在吃冰塊。

鐵壺酒館儲酒的木桶被凍出兩道猙獰的裂痕。玻格丹見到了，順勢將它劈開，敲下一塊塊碎冰吞入喉中。

這由衷的讓他感覺舒服，他需要更多的冰塊來麻痹渾身的劇痛。

他有點懷念“食尸鬼”的能力了，那種通過進食就能迅速恢復傷勢的天賦，實在是可遇不可求。

如若大胃神的祝福仍在他身上，那他就不需要窩在這里，偷鐵壺酒館的東西吃。

“好吧，其實也不算偷……”玻格丹低頭一瞥，只見前臺的這位酒館老板硬的像一塊鐵……

這個可憐人實際上早就被凍僵了，甚至沒撐到懺悔靈借波波維奇的手發動的最后一輪殺戮。

既然整個酒館都變成了這樣，那玻格丹補充點東西下肚，也無可厚非。

玻格丹擓起一勺還帶著冰渣的豬油，想也不想就填進嘴里。油脂那種糊住嗓子并且夾雜著刺痛的感覺頗為惡心，刺激著玻格丹的消化道，讓他想吐出來。

但是沒有辦法，只能吃這個了。豆子糊糊凍在湯盤上摳不摳不下來。酒館里的面包本來就比磚頭還硬，經過冰封之后，更是刀砍斧剁也紋絲不動。

生豬油至少還算軟的，吃下去不怎么費力氣。

玻格丹高熱的狀態已經結束了——事實上，他要是再不停止發熱，恐怕也要殞命于此。現在他已經回歸了雪人的體溫舒適區。

剛把懺悔靈逼出波波維奇體內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內臟全部都要從肚子里流出來。高熱下的雪人體質簡直不堪一擊，骨頭都差點被融化。

現在他躺在前臺翻箱倒柜，甚至不得不吃下生的油脂，只是因為玻格丹實在耗盡了體力。

……

“橫豎人都已經死光了，一個幸存者也沒有……”他環顧了酒館內的慘狀一圈，“直接在這里等教會的神職人員來吧，我真的盡力了。”

“力神，如果你真的長眼睛的話，就請看看我有多虔誠吧！待會兒給我啟示的時候，千萬不要像前面那兩個牲口一樣，再折磨我的精神狀態了。”

玻格丹無力揶揄，“我可是差點把命都豁出去了，只是為了除掉那個惡靈啊。”

至于懺悔靈……他向那團冰霧所在之處瞥去一眼，心有余悸：

“這個鬼東西現在狀態比自己還差。”

如他所言，淡藍色的冰霧還蜷縮在酒館的另一個角落里，絲毫不敢靠近玻格丹。

先前的恨意與兇戾早已蕩然無存，如今在它的眼里，玻格丹簡直是半神存在。畢竟此人可是差點就把它烤熟的大法師，接下來還能用出什么詭異的手段折磨它都不離奇。

一人一惡靈，竟達成一種詭譎的對峙。玻格丹在前面翻箱倒柜，而懺悔靈就待在另一個角落里戰栗。它是在茍延殘喘，甚至不敢動彈。

至于波波維奇——玻格丹把學長拖到自己附近，給他強灌了幾口酒下去，希望這能讓他暖暖肚子。

波波維奇倒是還有氣。但是，誰知道他還能撐多久呢？

不是玻格丹不想徹底解決那只懺悔靈，是他實在沒有對靈體有效的手段。

如今他自己也瀕臨極限，虛弱的厲害。他嘗試過拿馬刀割傷手臂，但是他的血液并不像伯納黛特一樣，有可以給刀劍附魔的強大力量。

能堅持住現在這個僵持的局面，已經是玻格丹爭取到的最好結局。接下來，唯等伊萬攜著教士們到來……

“唉，要是我的‘冰棺’在這就好了……”玻格丹頭腦麻木。他突然想起自己那柄命名過的長劍、還有他的簧輪槍、還有少女伯納黛特……他是無比的想念那個裝備齊全、手段競出的自己啊。

否則也不至于被一個惡靈差點逼入絕境。

“人類還是太弱小了。”玻格丹看了一眼波波維奇，有些自嘲般地說道，“我也想學神術……”

而就在此時——

一個聲音突兀地闖入他的腦海。

“玻格丹！你那邊結束了么？我猶太人都抓到了，一個妖靈而已，你們高薩克國的正教修士們是都死絕了？”

“？”

玻格丹：“……您來的真及時，爵士閣下。我算是明白大家為什么都說英國人有時間觀念了。”

英國人無視他的譏諷，話語依舊聒噪：“什么話，我才剛剛下班。你這家伙，難道我要放著我現實里的工作不管，專門來陪你這個小高薩克嗎？你是貴族我是貴族？”

“……你那個工作但凡正經一點，我也不會這么說。”

“夠了、夠了。少廢話。所謂的惡靈你到底解決沒有？我這么看好你，你可千萬不能令我失望。”

玻格丹直接兩手一攤：“辦不到。”

“……”

爵士先生的語氣大失所望：“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減少一點在你身上的投注了……我上次失敗的投資，還是那次南海公司的股票災難——我整整虧損了將近十年的薪水。兩萬英鎊啊！我想想就牙疼。”

“您應該去看看牙周炎了……”玻格丹有氣無力地說，“作為法力高強的超凡者，能世俗到您這種程度的，也是世所罕見——又是抓猶太人又是炒股的。

“我有時候真懷疑造物主的天賦是不是蒙著眼睛在濫發。”

“嗬，說不定上帝也玩股票——萬物皆有隨機性，不是嗎？聽說兩年前新推舉的那位羅馬教宗，現在在推廣他的力神決定論，我看他就是個小丑！”

玻格丹和他聊不來這些，“實話實說，我解決不了那個靈體，我的攻擊對它沒有任何效果。”

“這樣啊。”大英爵士若有所思，“那我告訴你，玻格丹，對付靈體用火就行了。”

“你銘記我的話，靈魂在煉金術的體系中，是最好的燃料！”

“談何容易？”玻格丹立刻駁回了他的提議，“我制造高熱都差點要了一條命。惡靈冰封了整個空間。除非我是焰燃者那種究極兵器，否則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怎么在冰上點燃火焰。”

“那就不是本人的問題了。”爵士哼了兩聲，“不過，既然你現在也閑來無事。我想是時候放出動力之神的啟示，你做好準備了沒有？”

“什么？”玻格丹頓時一驚，“你這個混蛋英格蘭人，你就不能等我徹底了結這件事后再放嗎？”

“那怎么行。”他理所當然道，“現在是我一天的黃金時間，我可不能浪費在你身上。我的朋友今天從劍橋大學辭職了，聽說他現在走上了神學道路，祝他好運。”

“行了行了……”玻格丹按住發疼的額頭，“再給我二十分鐘，我準備一下……”

“十分鐘。”爵士老爺直接張嘴砍下一半。

“……隨你便。”

——

就在玻格丹緊盯著那團懺悔靈，心想這最后十分鐘它能否安分一些的時候，一旁的波波維奇居然有了動靜。

“咳，咳，力神在上，我這是在哪……唔，好疼！”

玻格丹看向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略帶同情：

“事情很復雜，簡單來說，學長，你被惡靈附身了！”

“什么？”波波維奇雖然睜不開眼，卻仍驚嚷出聲，“主啊，我居然做出了那樣罪惡的事情！”

“沒事，學長，你……”玻格丹本想出言安慰，但一眼瞥到這酒館里滿地的尸體，就不知道實在說什么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最終他只低聲說：“……你還可以將功贖罪。”

“您的聲音有點熟悉。”波波維奇剛蘇醒，身體在逐漸恢復知覺，“請問，您是哪位神父？是姆斯季斯拉維奇大人嗎……？”

“不，我是玻格丹，也就是科瓦連科……”他苦笑一下，“你還欠了我二十個格羅申呢，學長，還記得嗎。”

“……”

“我實在抱歉！”波波維奇久違的罪惡感再一次壓上心頭，“科瓦連科同學，現在……那個惡靈的情況怎么樣了？”

“呃——”玻格丹想了想，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你還有余力施展神術嗎？”

“我自當全力而為。”波波維奇面容十分扭曲。隨著知覺的逐漸恢復，他感到更多不適。“這里怎么這么冷……”

“那好。請你對著那個惡靈的殘軀，釋放一道和火焰相關的神術。

“波波維奇同學，這可是最大的功勞，我過渡給你了，不用感謝我。”

波波維奇聞言，只是問了一句：

“…哪個方向？”

玻格丹抬起他的手，指向那團冰霧所在之處。

他沉默良久，最后只道：“好——”

“奧古斯丁大光照術！”

話音未落，他竟大吼一聲。一點白光迅速從他手指綻放出來，化作流淌的火河猛然向前。整個鐵壺酒館被照的徹亮無比，其中還有難以想象的磅礴神圣氣息在奔騰，宛如上帝的圣座頃刻間降臨于此。

恐怕任何邪惡沾染到這束代表力神的光芒，都會灰飛煙滅。

波波維奇還睜不開眼睛，但他回頭笑了，淚流滿面：“我信任您，科瓦連科先生，請您千萬不要騙我。身為力神的仆人，我不想傷害任何邪靈以外的生命……”

“但若真是邪靈，我絕不會饒恕。”

殊不知現在的玻格丹駭然失色，“我靠……你怎么是瞬發的？！”

“等等，等等！這光芒里有力神的氣息……該死的，那個英國人的封印一點也不牢靠，我要被強行拖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