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鐵壺酒館內突擊的玻格丹幾乎停下了呼吸。

他像一座冰雕一樣往前方沖刺，彈丸呼嘯著撕裂黑暗，而他聽著破空聲的源頭進行追擊。

爆響震得他耳膜生疼，木屑和碎冰就濺在他的臉上，玻格丹卻毫無動搖，眼中只有滔天的怒焰。

他很快辨認出那些咆哮的口音和混亂中協同的戰術——開槍的都是高薩克——玻格丹咬著牙承認這些人的身份：

該死的敗類！

——毫無疑問只有高薩克的手邊會備有火槍，他們是現在酒館里武器最充沛的一批悍匪。

酒精與恐懼將他們骨子里的兇性徹底激發。在惡靈的蠱惑下，恐怕尚清醒的高薩克們迅速結成了臨時的屠殺同盟，乃至于迫不及待最先動手。

他們都這么想：

“與其在這片凍死人的黑暗中等待未知的審判，不如主動清洗，成為活到最后的那一個。”

玻格丹已經想到這就是他們的邏輯！簡單且血腥——“殺光所有不是自己人的人。”

幾個高薩克背靠著背，朝著任何可疑的移動陰影和聲響開槍，無視別人的慘叫或者求饒，正在實施殺戮的手穩的驚人。

也幸好現場籠罩在惡靈伸手不見五指的領域里，否則館內的活人早如獵場飛鳥般被逐一射殺。現在還留有一條命的人真該感謝懺悔靈，因為是它扭曲出了這片絕對黑暗的領地。

——至于說高薩克之外的人死完了怎么辦？

那不是這幫嚇破了膽的瘋子會考慮的事情。

高薩克當然知道他們遲早會淪落到自相殘殺的境地，但現在必須先聯合起來鎮壓其他的莊稼佬。

沒有人是武備充足的高薩克人的對手，場上幾乎是一邊倒的屠殺。已經有不少可憐的家伙擦到流彈而亡，或者留下永遠的殘疾。鬼哭狼嚎和慘叫已經成了鐵壺酒館里絕對的主旋律。

只有一個存在例外，那是唯一一個空手的高薩克，他就像一頭狂暴的熊羆。

“那邊！桌子后面！”一聲粗野的吼叫傳來。

高大的身影猛地踹開了充當掩體的破桌，當場把槍對準來人的額頭，殺了那人一個措手不及。

“停下！”

兩人相距不到三十公分。

這個拿著火槍的高薩克表情還留有三分驚險，他實在無法想象面前的年輕人是怎么突破槍林彈雨，來到離他們這么近的區域的？

但無妨，他已經是將死之人了，只要自己這個身經百戰的高薩克扣動扳機，一顆三十克重的鉛彈會當場貫穿他的顱骨。

“小子，你馬上就死。”

——

玻格丹·彼得羅維奇·科瓦連科凝視著眼前的這個高薩克。他滿臉虬髯，眼中燃燒著對生存的熾熱追求，還有更徹底的瘋狂。

玻格丹嘆了一口氣，“我勸你不要開槍……我是認真的。我會給你們所有人一個痛快。”

“晚了！”那人獰笑著，“你也是高薩克，怎么不和我們一起聯合？！叛徒，去死吧！”

下一個呼吸，他開火了，絕無半點猶豫。

硝煙味彌散，槍口噴出烈焰。在離玻格丹如此之近的距離打出子彈，他的腦袋恐怕會炸成一朵血花。

——然而，撞錘敲下的瞬間，殺人者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到了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景象，駭然連退：

“力神在上，力神在上，你是什么生物！”

年輕人的半張臉驟然化成冰雪，被鉛彈打中的地方只留下一個洞口，沒有血肉模糊，也沒有飆射的殷紅。男人眼睜睜看著子彈帶出的只有晶瑩的雪簇和被撞擊高溫融化的液體，然后一點也沒傷到他。

“呃……！”高薩克人的驚駭凝固在臉上。

這個空著手的年輕人，皮膚剎那間失去了所有血色，仿佛里面沒有流淌血液一樣。

非人，純粹的非人！

“我說了叫你不要開槍的。”玻格丹踏前一步，眼前的高薩克想要拔腿就跑，但立刻被他一把扼住衣領，活生生拽了回來。

一股極寒瞬間蔓延至殺人者的脖頸。

玻格丹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當場扭斷了這個殺人魔王的脖子。恐怖的低溫迅速剝奪他頸部的知覺，更可怕的是力量，那雙仿佛結著冰的手正干凈利落地碾碎他的氣管。

咔嚓一聲，一個高薩克里的好手即刻殞命。玻格丹松開了手，那具沉重的軀體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尸體其實很有趣，它剛墜落下來就會變得極其僵硬，砰的一下發出與眾不同的聲音。

玻格丹低頭看著自己剛剛行兇的手，指尖仍在散發著縷縷寒氣。

“第一次……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弄死一個人類？”

很可惜，沒有時間給他猶豫。

他的目光落在那高薩克人腰間佩戴的，有著弧形刀柄的“恰西克”上。他迅速俯身，解下刀鞘，將冰冷的馬刀緊緊握在手中。

沉甸甸的重量和金屬的質感傳來，帶來了一絲殘酷的安心感。

玻格丹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在沸騰，雖然這只是一句比喻。他的體液已經喪失溫度了，但哪怕是徹底凝結自己依然能行動。

真正的冷血者，只對肆意屠殺的人狩獵。

玻格丹握緊馬刀，刀刃斜指地面，寒霜開始順著他的手臂向刀身蔓延。此刻已經有另一個高薩克人聽到了同伴倒下的動靜，咆哮著舉刀撲來。

——然而，就在玻格丹即將沖出去的前一瞬，腦海里突然傳來一句驚疑：

“你對人類動手了？！”

是那個英國人。

玻格丹腳步不由得一止——

“對啊，還有這個家伙。這個英國佬說不定可以當自己的援手！”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計劃，一個可以破解懺悔靈絕對黑暗的計劃。但在此之前，他沒有那么多解釋的時間，只是冷然回應：

“我還要殺更多人。”

話是如此，玻格丹的刀也沒有留情——

他劃出一道凄冷的弧光。金屬交擊，迸射出幾顆細小的火星，短暫地照亮了兩張同樣冰冷、甚至是同為高薩克的臉。

玻格丹的力氣更大，他當場砍翻了面前的這具軀體，然后一腳把他踢遠。他可不是懺悔靈，他的懲戒絕非一句簡單的懺悔就能抵消的。

“我強烈建議你立刻停下。”英國佬還在嘗試勸阻住玻格丹，“你知道的，犯下第一次的殺戮，會接受到相應神祇的啟示……

“我想你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當場陷入沉睡。”

“殺掉人類也有？！”玻格丹一驚，“你有辦法拖延異夢的到來嗎？”

“——你就不想問問這次是哪位偉大的神祇嗎？”男人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引誘。

玻格丹沉默了。良久，他才擠出一句：

“我猜得到。”

那個他不愿說出的名字，正是人類的造物主——或者說：動力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