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格丹安靜地在外面等著。

他決定一直等到波波維奇從鐵壺酒館里出來，或者伊萬帶著教會的神職人員們返回后，再著手解決這件事情。

“伊萬才剛離開不久，我只需要在這里監視就好。”玻格丹不打算自己進去。

然而，他卻逐漸發現不對勁——這間鐵壺酒館，外圍怎么這么安靜，原本里面食客們的哄鬧聲呢？

并非完全沒有聲音，只是整間酒館好像被一層厚重絨布包裹住。玻格丹在外界只能聽見沉悶而單一的嗡嗡聲，像一群馬上要溺死在蜂蜜里的蒼蠅。

更令人不安的是，玻格丹再也沒有看到哪怕任何一個人推開那扇酒館的木門，從鐵壺中離開。

這條街雖然破舊偏僻，但“鐵壺”作為底層勞工的消遣處，總該有人推門到外面去撒尿，或者又有新的醉漢晃蕩而出。

仿佛厚重的木門成了一塊墓碑，死寂地立在那里。

玻格丹木訥地回頭，他緊接著注意到了光線的變化——此時天色已近黃昏。然而以這間酒館為中心，似乎昏暗的尤其不正常。

黑暗好像在膨脹，玻格丹隔遠了甚至連那間酒館的輪廓也分辨不清。

“才過了不到兩分鐘。”玻格丹內心凝重。他不禁皺眉，再也無法安心等待，“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到底是進入酒館一探究竟，還是繼續留在外圍？

異常擴張的尤其劇烈，區區幾分鐘而已，就籠罩了整個建筑和其外圍。玻格丹此刻嚴重懷疑酒館里正在轉變成什么東西的領域，他若徹底離開，那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事誰也不敢擔保。

照這個勢頭來看，恐怕半條街都要遭殃……

而教會的人至少還要兩個小時才能趕到這兒，這還沒算伊萬在教堂里可能會耽誤更多時間。

玻格丹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他按在那扇鐵壺酒館的木門上，先大力敲了敲，果然里面沒有任何動靜。甚至自己敲門的聲響都被粘稠的黑暗所吞噬。

越靠近，空氣中的寒意就越發刺骨。

玻格丹簡直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他默默將體溫調整到結冰點以下，臉色變得發白，甚至手指的關節也突然有些僵硬?？磥磉@能力還需要他花更多時間去適應。

其實已經夠了，玻格丹吐出一口寒氣。

他猛地推開木門，但還未徹底走進去。然而下一刻，酒館中完全不能視物的黑暗立刻伸出一股拉力，強行將玻格丹拽入。

他幾乎什么都看不見，能見度在半米以下。玻格丹脊背發涼。

酒館內的室溫居然正適合他活動，該死的，他看見手旁的木桌上正擺放著兩杯酒，里面渾濁的液體上漂浮著薄冰。

這種溫度……將里面的人全部失溫凍死不會超過四十分鐘。

他還想站在門旁，甚至想要后退離開這里。然而那股黑暗中的拉力卻緊緊不放，玻格丹咬著牙，想和它硬抗，但是毫無作用。這股怪力就像是根植在幽暗中的觸手一樣，活活把玻格丹扯入深處。

“……”

他正想發作，卻聽見這個密閉的小空間內，突然響起人說話的聲音。

它通過空氣間的振動傳播，直接傳入眾人的腦海，玻格丹精神一陣渙散——是那熟悉的刺痛感。

“看吶……又一個靈魂踏入了罪惡的領域?！?

這居然是波波維奇的嗓音。

玻格丹一驚，這恐怕是那個惡靈在操控昏厥的波波維奇講話——那現在的神學生狀況怎么樣了？

“懺悔靈就在鐵壺酒館里？”玻格丹抄出兩只手，提防著極深的黑暗里隨時可能到來的襲擊，同時想到：“那它附上了波波維奇的身體，學長是否還活著？”

被惡靈操控的波波維奇還在說著，他似乎是要宣布什么決定：

“凡清醒者，皆有罪孽。凡有罪孽者，皆需洗滌?！?

“請你們懺悔，為自己所犯下的罪懺悔——！”

玻格丹已經確定：“果然是懺悔靈！”

妖靈在這處酒館里爆發，將此地徹底轉化成自己的領地?？峙隆丝趟猩钕菰诶锩娴娜硕际菓曰陟`的獵物。

“它是在說什么？”玻格丹仔細傾聽著：“凡清醒者皆有罪孽……”

“——意思是酒館里還有別的人也醒著嗎？”

“那恐怕他們的處境十分不妙?！辈８竦つ曋约菏稚辖Y出的一層霜花，“單純的人類……哪怕穿著厚衣物，他們又能在這種溫度能存活多久，還真說不準?！?

“話說回來，我有什么罪？”玻格丹甚至連武器都沒帶，“難道說是因為我不光彩的入學方式……？”

“這在懺悔靈的眼里，也是不可饒恕的罪孽嗎？

“那恐怕整個酒館里還清醒著的人一點都不少。只是他們都和自己一樣，不敢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貿然行動?！?

惡靈，或者說波波維奇還在宣布他的決定。黑暗里憑空生出一股寒風，將充滿邪異的話語帶到所有人的耳畔。

“你們將互相廝殺……！”

“什么？”玻格丹一驚。

“我要你們自相殘殺，用鮮血償還自己所犯下的惡行。我要你們向道德清白者乞求救贖。但是在此之前，還是先抬起武器吧……屠殺至最后一人，再乞求我的原諒……”

場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騷動，隱約有幾十人在這黑暗里竊竊私語。

它說的話玻格丹一句都不信：

“還原諒……有人瘋了才去相信惡靈的話。”

如果它不是抱著可怕的執念死去的話，靈肉又怎會分離，惡念也自然不會淪落到無法安息。

“道德清白者又在哪呢……？”

玻格丹感到那冰冷的意志像無數根針，試圖刺入他的大腦，挑動他內心深處的戾氣。

他咬住牙關，抗拒著這股力量，大腦飛速運轉。凡人間的造物皆有弱點，懺悔靈的弱點極有可能是光和熱……必須想辦法，一定有規則，有漏洞……

然而光熱又從哪里來呢？整個酒館乃至是周邊的環境，都蒙上了一層冰霜。玻格丹是雪人，不是火焰巨人，他可沒法憑空造出烈焰。

就在玻格丹全身緊繃，思考如何針對惡靈，或者找到這片領域的邊界時——場上突然一聲爆響。

砰——！！！

一聲巨大、尖銳、完全不屬于的爆響，粗暴地撕裂了這里的死寂。

“火槍?！辈８竦x那間簡直心頭一涼。

“聲音離我很近。”他甚至都聞到了硝煙的味道，“還就在這間室內。”

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黑暗里的環境仿佛就像是被喚醒了一樣，又是兩聲槍響：

砰！砰！

“混蛋！在這種環境里開槍，不怕火藥受潮嗎！”

居然有人在黑暗里接連開槍？玻格丹駭然，是團伙齊射還是不同的人在槍戰？！

緊接著又是兩聲，火光在濃稠的黑暗中短暫地炸開，照亮了瞬間驚駭扭曲的冰凍面孔和四處飛濺的木屑。

流彈呼嘯著，不知飛向何處，也不知目標是誰。

不時甚至傳來戛然而止的慘叫，又或是求饒——果然有人被擊中了，有拿著火槍的家伙正在這間酒館里屠殺。

玻格丹深吸一口寒氣，他冰冷的精神正在逐漸變得亢奮，不由得集中注意。

看來……有些人慌得太厲害了。他們真的害怕邪靈，以至于主動撿起了它的要求，開始發瘋般的自相殘殺。

“這被打中也不是鬧著玩的……”

妖靈冷冰冰的審判，從最瘋狂的暴力和屠殺欲望而始。

懺悔靈的宣告被這無數聲槍響攪得粉碎——或者說，一個更血腥的結局恐怕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