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維奇和貝利亞交談甚歡。

他們從烈酒的口感聊起，說起女人，說起哪個國家的軍隊最強，再一直扯到高薩克國如今的國際政治環境……

這位扒手先生雖然是特殊行業人員，但哪怕是最底層的人也有自己的知識渠道。

他常常語出不遜，打破波波維奇對他們這一行業的刻板印象。

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對密友似的，如果貝利亞手上的那杯烈酒并不來自于波波維奇的腰包，那就更好了。

“說的真不錯，年輕人，你對國家的制度很有見解，對教會體系和沙皇國的了解也出乎我的意料。”貝利亞端著酒杯，拍拍自己的大腿，由衷夸贊道。

“當然。”波波維奇是一個耿直的人，他有點喝醉了，和這位扒手先生聊了很多自己知道的事，尤其是關于各國正教會的內部事宜。

——在沙皇國正教會造出羅馬宣稱之后，整個東正教世界都陷入了絕對的落魄中。

大家一想到東方的蠻子居然可以事實上篡奪正教世界的最高領袖地位，而原本的普世大牧首閣下卻成了異教徒的吉祥物，就覺得力神真是瞎了眼睛。

神啊，難道您閉上雙眼了嗎……？

正教徒們對此群情激奮，尤其是魯塞尼亞教會的神職人員們。他們作為比沙皇國教會更古老的正統教會，怎么可能看得上那幫俄國人如此厚顏無恥的行為。

尤其是被沙皇全權支持的冬堡大牧首，居然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把魯塞尼亞教會也收作他的附庸。若不是安德烈都主教在其中艱難的維持平衡，整個魯塞尼亞正教會早沒了這點可憐的自治權。

波波維奇作為預備役神官，當然在同僚的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了這些事情。而他本來就是一個對沙皇國存在偏見的人——他們的外交官蘇斯洛夫還曾招攬過自己，讓他去冬堡皇家科學院繼續研讀。但是波波維奇拒絕了。

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口不擇言，和貝利亞這位剛交的“朋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將這些外界人不曾接觸過的教會秘辛像是倒豆子一樣倒了出來。

貝利亞饒有興致地聽著，那雙在市儈精明下掩藏的眼睛，此刻閃爍著更復雜的光芒。

他像一個專業的傾聽者，適時地點頭，發出嘖嘖的感嘆，偶爾拋出一個看似無知實則引導性極強的問題，讓波波維奇說得更多、更深入，但又不至于讓他警覺。

直到波波維奇的聲音開始含混不清，腦袋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最后“咚”一聲磕在油膩的木桌上，徹底醉倒過去。

貝利亞臉上的友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審視。

他皺了皺眉，目光掃過波波維奇即使在醉酒昏睡中依然下意識緊捂著的胸口——那個藏著銀幣的布包位置。

貝利亞居然不動那布包。

他站起身，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喧囂燥熱的“鐵壺”酒館，將波波維奇孤獨地留在那片嘈雜之中。

推開酒館厚重的木門，深冬黃昏的寒氣像無數根冰針扎在臉上。貝利亞裹緊破舊的外套，快步拐進旁邊一條小巷——那里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和他的侍從，正是玻格丹·彼得羅維奇·科瓦連科。

貝利亞走到他面前，呼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臉上又恢復了那點市儈的精明：

“閣下，我按您說的，用貝利亞的假名瞞過了那位波波維奇。不得不說，他的情況不太好。”

“怎么？”玻格丹追問道。

“首先，他不是在吃東西，而是在酗酒，而且很兇。不像是為了享受，更像是為了驅趕什么，或者麻痹某種痛苦。”貝利亞想起波波維奇喝酒時那種近乎自殘的急切，一點一點回憶道。

“神學生在酗酒？！”玻格丹大吃一驚。

“什么，他是神學生嗎？！”貝利亞也沒好到哪里去。

“怪不得他對教會那點東西如此了解，不過……這樣的人居然來到酒館喝起了烈酒，那就更不同尋常了。”

“他醉得很快，很沉，這不正常。他身體里有股寒氣，我靠近他時感受得到，尤其是在悶熱的酒館里，更加瞞不過我。”

玻格丹的臉色在陰影中變得更加凝重。

“而且，他非常恐懼。不是普通的欠債心虛，而是一種更深的情緒，像被黑暗里的東西盯上了。

“他警惕性很高，但又很虛弱，像驚弓之鳥。我稍微試探了一下他懷里的錢，他反應很大，更像這筆錢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和危險。”冒名為貝利亞的男人頓了頓，補充道，“他死死捂著自己的布包，像揣著一塊冰。”

玻格丹沉默了片刻，大概對波波維奇的情況有所了然：“他還說了什么？”

貝利亞咧了咧嘴，露出一絲玩味：“說了很多，少爺。您的這位學長，肚子里裝了不少神學院的干貨。甚至是一些不太適合外人聽的抱怨和牢騷，都借著酒精倒給我這個‘新朋友’了。

“他甚至提到了沙皇國的外交官招攬過他，但卻被他拒絕過。”

“瓦西里·蘇斯洛夫？”

“嗯，是叫這個名字。”男人說道，“看來閣下您也接觸過這鳥人，不知道這家伙干了什么，總之讓那個波波維奇很厭惡。”

“好了，你可以走了。”玻格丹掏出小半塊切割過的錢幣，把他打發走，同時自己沉思起來。

——魯塞尼亞大學的優秀神學生居然在酗酒，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征兆！

玻格丹相信波波維奇已經徹底喪失了自制力，尤其是他身上還有一筆來歷不明的財富——這錢又是哪兒來的？

波波維奇雖說在做大學生抄寫員，但他欠債可不少，并且薪酬也很低。沒理由能積攢出一袋銀幣。

“真是那個[懺悔靈]？”

玻格丹的思路停頓了一下——

一個研讀神學的大學生到底是怎么招惹上惡靈的？波波維奇看起來雖然稚嫩，但也不算一個太愚蠢或者貪婪的人，這其中肯定有不少玻格丹不知道的事。

他決定把這件事稍微管管，畢竟波波維奇可值二十個格羅申呢！要是按照安德烈主教說的，幾天沒搭理波波維奇就死在了惡靈手上的話，那的確是他不愿看見的情況。

黑神屬下的懺悔靈嗎？

玻格丹早在教會里就對這種惡靈心生好奇。據他所了解到的情況，懺悔靈好像只會懲治犯下了罪惡的人——無論是大罪還是小罪。

“波波維奇到底做了什么？“

他呼出一口氣，要伊萬回到圣索菲亞主教座堂，看能不能尋求到教會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