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劍山青瓦時，謝清棠已在竹影里站了半個時辰。

她袖中狼毫被掌心焐得發燙——昨夜那扇刻著“歸墟“的石門在記憶里翻涌，連帶著前世殘卷里“劍山試煉，心誠則入“的記載，讓她喉間像塞了團浸了蜜的棉絮，又癢又急。

“起得倒早。“

清冽嗓音從身后飄來。

謝清棠轉身，見林淵負手立在劍臺邊緣，月白廣袖被晨風掀起道淺浪，發間玉簪墜著的碎玉正泛著冷光。

他眼尾還沾著未褪的倦意，卻比尋常人多了分疏淡的清醒。

“我想學劍。“話出口時，謝清棠自己都驚了——前世她執筆記錄眾生，今世卻想握劍站在他身側。

可當她想起昨夜竹林里那縷蝕骨的妖氣，想起他轉身時挺直的脊梁，喉間那團棉絮便化了，“昨日看你斬妖，我......“

“為何？“林淵打斷她。

他垂眸望著臺下云海，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牌——那是劍山界域的樞機，此刻溫涼如舊。

謝清棠往前走兩步，布鞋碾過滿地松針：“前世我在城墻上寫'劍尊斬妖，血浸長階'，字是紅的，紙是紅的，連墨汁都被血浸透了。“她摸出懷里半塊桂花糖，是昨夜林淵沒吃完的，“那時我想，若我能替你擋一劍，哪怕只擋半劍......“

林淵側過臉。

晨光里，他眼睫投下的影子輕得像片雪，落在謝清棠發頂：“劍山試煉之地在老松樹后。“他抬手指向劍臺角落——那里晨霧未散，半人高的石門正從霧里浮出，門楣上“劍心“二字泛著青銅的冷光，“門上刻的不是歸墟，是劍心。“

謝清棠愣住。

昨夜她分明看見“歸墟“，此刻卻見“劍心“二字深深刻在石紋里，像被千年歲月磨去了浮塵。

林淵已轉身走向劍臺深處，廣袖掠過她肩頭時帶起陣風，卷走了她半句“為何“。

“若真想學，就去那里。“

他的聲音混著晨鐘飄來，謝清棠望著他消失在云氣里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史書中“劍尊無情“的記載——可昨夜他覆住她手背的溫度，此刻還烙在她腕間。

老松樹的陰影里，石門的霧氣正在退散。

謝清棠攥緊狼毫，指尖觸到筆桿上刻的“清棠“二字——這是前世她死后，大庸國主命人刻的，此刻倒像塊燙鐵。

她深吸口氣，伸手按在石門上。

石紋突然活了。

冰涼的觸感從掌心竄遍全身，謝清棠眼前驟然一黑，再睜眼時已站在血色荒原上。

風里飄著鐵銹味，遠處有妖吼聲此起彼伏，像無數破了洞的皮鼓在擂。

她踉蹌兩步，看見前方立著道身影——月白廣袖被血浸透，發帶散了半截，卻仍持劍立在尸山血海間。

是林淵。

不，是前世的劍尊。

他的劍招比今世凌厲十倍，每一劍劈出都帶起半輪殘月，可他的眼睛是空的。

謝清棠追著他跑，見他斬了九頭蛇妖，蛇血濺在他臉上，他卻連擦都不擦；見他救起個哭嚎的孩童，孩童撲進他懷里時，他的手懸在半空，像不敢觸碰活人溫度。

“原來你從前......“謝清棠喉嚨發緊，話沒說完，腳下地面突然裂開。

無數黑影從地縫里鉆出來，是前世她見過的蝕魂妖，青灰色的爪子抓向她腳踝。

她尖叫著后退，卻撞進面透明的墻——這幻境，竟在逼她直面恐懼。

“別怕。“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謝清棠轉頭，看見林淵的虛影立在身側，還是今世那副慵懶模樣，只是眼神比任何時候都清晰：“這些妖，是你前世的噩夢。“他指尖輕點，黑影瞬間退散，“試煉不是考你劍法，是看你......“

話音未落，幻境驟變。

謝清棠又回到前世城墻上，城樓下妖潮翻涌，她攥著狼毫的手在抖——前世此刻，她正望著劍尊斬妖，卻被從背后撲來的妖物咬斷了喉管。

“跑！“她對幻境里的自己喊，可那個謝清棠只是攥緊筆，在絹帛上寫“劍尊林淵，一人守一城“。

黑影從她背后竄出，獠牙閃著寒光。

謝清棠沖過去，狼毫尖抵在妖物額間——這是她今世唯一的武器。

前世的痛意涌上來，她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石磚。

可這次，沒有血濺在絹帛上，沒有窒息的黑暗。

她抬頭，見黑影在離她三寸處停住，被道淡青色的劍氣釘成了碎片。

“你比前世勇敢。“

林淵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

謝清棠這才發現，幻境里的血霧正在消散，露出遠處層層疊疊的幻影——全是她前世不敢面對的場景：被妖物撕碎的村莊，被燒盡的史書，還有她自己倒在血泊里的模樣。

“我前世總覺得，記錄比活著重要。“她抹了把臉，才發現滿臉都是淚，“可現在我知道，若我死了，就沒人替你記那些......“她望著逐漸清晰的林淵虛影，他的眼神里有她從未見過的溫柔，“那些你不愿說的孤獨。“

最后一道幻影在她話音里破碎。

謝清棠眼前一白，恍惚聽見劍鳴，像有萬把劍同時出鞘。

等她再能視物時，發現自己站在半空中——腳下是翻涌的云海，頭頂懸著七把青銅古劍，每把劍身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劍山外圍的荊棘叢里，夜無痕正貼著山石屏息。

他黑色勁裝染了層晨露，腰間淬毒的匕首泛著幽藍。

鐵劍童子的巡邏聲由遠及近，他數著腳步聲，在第三聲停頓的剎那，貼著巖壁翻上了樹。

“那女娃進了試煉之地？“他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石門，嘴角扯出冷笑，“林淵的防御全靠劍山陣眼，只要毀了那東西......“

他剛要摸出懷里的破陣錐，忽然聽見破空聲。

抬頭時，柄三寸長的小劍已釘在他腳邊，劍身上“劍山“二字閃著寒芒。

“擅闖者，誅。“

冰冷的童音從頭頂傳來。

夜無痕抬頭，見鐵劍童子立在樹梢，紅瞳里沒有半分情緒。

他轉身就跑，破陣錐掉在地上，滾進了草叢——今日任務失敗，但只要那女娃還在試煉之地，林淵的注意力就會被牽制......

謝清棠站在浮空劍臺上，指尖輕輕碰了碰最近的古劍。

劍鳴突然炸響，震得她耳膜發疼。

她順著劍鳴聲望去，見云海深處有座更高的平臺，上面立著道熟悉的身影——月白廣袖，玉簪碎玉，正是林淵。

他望著她，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像在說：“不錯。“

謝清棠還沒來得及反應，腳下平臺突然晃動。

她慌忙扶住古劍，卻見云海翻涌得更急，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要從云里鉆出來。

風卷著陌生的妖氣撲面而來，比昨夜竹林里的更濃，更腥。

她攥緊狼毫，望向林淵所在的方向。

那里云氣翻涌，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只余聲若有若無的劍鳴，混著風飄進她耳里：“清棠，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