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那塊冰冷沉重的黑色充電寶,此刻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灼得林小滿指尖發麻。ΣF=ma——這行刻在金屬底部的冰冷公式,像一道來自異次元的審判符咒,將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血液似乎一瞬間涌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留下冰涼的麻木感和震耳欲聾的心跳。
廣播站角落里那個深色的器材箱,邊緣的磨損痕跡在她驚恐放大的瞳孔中與記憶中那個撞倒她的箱子邊緣嚴絲合縫地重疊。是他!絕對是那個物理系的冰山!上周面試時那冰冷的一瞥和左臂殘留的鈍痛感瞬間復蘇,比任何物理公式都更有沖擊力。
“完了……”這個念頭像冰水一樣澆透了她的骨髓。她不僅拿錯了充電寶,還拿的是那個“冰山”的!更可怕的是,她剛剛還用這根救命稻草給自己的手機續了命!這算不算……盜竊?或者至少是……非法占用他人財物?趙晴學姐那句“后果自負”在耳邊嗡嗡作響,帶著千鈞的重量。
播音室里依舊安靜,趙晴和陳墨似乎正低聲討論著協調會的細節,鍵盤敲擊聲斷斷續續。但這片平靜對林小滿來說,已是危機四伏的雷區。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拔掉了充電線!手機屏幕上那可憐的15%電量仿佛在無聲地嘲笑她的愚蠢。她手忙腳亂地把那個“罪證”——黑色的物理系專屬充電寶——塞回采訪套件的箱子里,胡亂蓋上箱蓋,仿佛那是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回自己那個角落的小桌子,抓起那本厚重的編輯手冊,把自己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冰冷的紙張貼在滾燙的臉頰上,卻絲毫無法降低她內心的驚濤駭浪。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蓋過了播音室里所有的聲音。她強迫自己盯著手冊上的字,但那些方塊字像是長了腳,在她眼前亂跳,組合成的全是“ΣF=ma”和沈硯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
時間從未如此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炸。林小滿豎著耳朵,捕捉著播音室里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尤其是開門聲。她祈禱著趙晴和陳墨趕緊去開會,祈禱著那個冰山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出現。她的神經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終于,如同天籟之音,她聽到趙晴收拾東西的聲音和陳墨溫和的告別:“林同學,我們開個會,你繼續熟悉手冊,保持安靜。有事打……”他頓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林小滿第一天來,可能沒存號碼,“……發信息給我或者趙學姐吧,號碼手冊上有。我們大概一個多小時回來。”
“好的,學長學姐慢走!”林小滿的聲音從手冊后面傳來,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如釋重負。
厚重的門“咔噠”一聲關上,播音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死一般的寂靜瞬間將她吞沒。林小滿猛地放下手冊,大口喘著氣,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薄薄的T恤。她癱在椅子上,像一條被沖上岸的、瀕死的魚。
不行!必須解決這個燙手山芋!等趙晴他們回來,或者萬一冰山來找……后果不堪設想!
她沖到墻角,再次打開那個小箱子,像捧著一枚定時炸彈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那個黑色充電寶重新拿了出來。冰冷堅硬的觸感讓她指尖一顫。她翻來覆去地看,試圖找到一點失主的線索。除了那行天書般的公式,充電寶本身光潔冷硬,沒有任何標識。
就在她幾乎絕望時,指尖在充電寶側面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處,摸到了一點點細微的、凸起的異樣感。她湊近仔細一看——那里貼著一個極其微小的貼紙!大概只有小拇指指甲蓋大小,被巧妙地貼在了邊緣棱角處,顏色也和黑色磨砂外殼接近,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貼紙的圖案……是一只……貓爪?圓乎乎的肉墊,帶著點笨拙的可愛。林小滿愣住了。這……這跟物理系冰山的氣質也太違和了吧?!那個眼神能凍死人的家伙,會用這種萌系的貼紙?
但這無疑是一條線索!一個非常私人的標記!貓爪……林小滿的腦子飛速運轉。廣播站?物理實驗室?都不太可能有貓。學校里……貓……她猛地想起一個地方——老圖書館后面廢棄的舊實驗樓天臺!那里因為人跡罕至,經常有流浪貓出沒,偶爾會有好心的學生去投喂。她有一次抄近路從那邊經過,遠遠看到過幾只。
而且,那里足夠高,足夠安靜……符合一個看起來就喜歡獨處的冰山尋找清凈之地的標準!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林小滿心中的恐慌迷霧。她必須去碰碰運氣!現在就去!趕在任何人發現充電寶丟失(或者她“偷拿”)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還回去!她迅速把充電寶塞進自己背包最里層,像藏匿贓物一樣,然后抓起手機(電量15%像一顆定時炸彈)和鑰匙,像做賊一樣溜出了播音室,輕輕帶上門。
傍晚的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在林小滿汗濕的額頭上,讓她稍微清醒了一點。她憑著模糊的記憶,朝著老圖書館的方向快步走去,心臟依舊在胸腔里不安分地狂跳。穿過人流稀疏的林蔭道,繞過爬滿藤蔓的老圖書館紅磚墻,那棟灰撲撲的、據說即將被拆除的舊實驗樓出現在眼前。樓體斑駁,窗戶大多破損,透著一股荒涼的氣息。通往天臺的鐵門虛掩著,門軸銹蝕得厲害,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林小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側身擠過門縫,踏上了通往天臺的狹窄水泥樓梯。越往上走,光線越暗,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陳舊鐵銹的味道。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驚動了可能存在的“失主”,或者……別的什么東西。
終于,她推開了通往天臺的最后一道沉重鐵門。
傍晚橘紅色的霞光瞬間涌入視野,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壯闊??諘绲奶炫_地面坑洼不平,散落著一些廢棄的建材和幾盆早已枯死的植物。風在這里變得格外自由,呼嘯著掠過耳畔。
林小滿的目光急切地掃過整個天臺——沒有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難道猜錯了?就在她失望地準備轉身離開時,一陣極其細微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被風送進了她的耳朵。
不是貓叫。
是……音樂?
一種撥動琴弦的、干凈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旋律,混雜著低沉而模糊的哼唱。
那聲音是從天臺另一端,一個巨大的、廢棄水箱的陰影后面傳來的。林小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放輕腳步,幾乎是踮著腳尖,朝著聲音的來源挪去。
繞過冰冷的水泥水箱,眼前的一幕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在夕陽熔金般的光暈里,在空曠破敗的天臺邊緣,一個修長清瘦的背影隨意地坐在一個倒扣的水桶上。他微微低著頭,黑色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露出一段線條清晰的后頸。懷里抱著一把木吉他,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嫻熟地撥弄著。
正是沈硯。
此刻的他,與林小滿記憶中那個在廣播站沙發上散發著生人勿近寒氣的“冰山”判若兩人。沒有拒人千里的冷漠,沒有公式化的刻板。夕陽的金輝勾勒出他專注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并非她想象中物理天才可能偏愛的激昂或晦澀,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
那旋律并不復雜,甚至有些簡單重復的段落,但每一個音符都像裹著初秋傍晚的涼意,帶著一種沉靜的、向內探尋的憂傷。他低聲哼唱著,嗓音干凈微啞,歌詞模糊不清,像是某種私密的囈語,只有幾個零星的詞語被風斷斷續續送過來:
“……光年……弦斷……回聲……無人應答……”
林小滿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背包里那個燙手的充電寶,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防備的一幕釘在了原地。眼前這個在破敗天臺上獨自彈唱的沈硯,像一幅被時光遺忘的油畫,充滿了強烈的矛盾感和……脆弱感?那個公式刻在充電寶上的冰冷符號,那個在論壇上被奉為“學神”、在廣播室里眼神凍人的物理天才,此刻卻用一把吉他和一段孤獨的旋律,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顆無聲的石子,漾開一圈圈陌生的漣漪。
她從未聽過這樣的歌,也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場景下,撞見這樣的沈硯。一種奇異的觸動,混合著窺探了他人秘密的不安,牢牢攫住了她。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此刻的行為,完全符合“偷聽”的定義。
就在她沉浸在這份意外的震撼中時,琴聲戛然而止。
沈硯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止住了余音。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來。
夕陽的逆光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林小滿清晰地感覺到,兩道冰冷銳利的視線,如同兩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了暖色調的霞光,精準地、毫無溫度地鎖定在了她身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風聲、遠處城市的喧囂,瞬間消失。只有沈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帶著被打擾的、毫不掩飾的疏離和審視,靜靜地看著她。
林小滿腦子里一片空白,背包里那個刻著ΣF=ma的充電寶,此刻重逾千斤。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她剛才想好的所有歸還充電寶的措辭,在對方這冰冷的注視下,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
完了。她想。比在廣播站面試時更徹底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