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猛地睜開眼，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宿舍天花板上熟悉的水漬紋路映入眼簾，但那份冰冷銳利的注視感，卻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她，揮之不去。
昨晚天臺上的每一幀畫面，都在腦海里循環播放：破敗荒涼的水泥地，熔金的夕陽，那個孤獨彈唱的清瘦背影，戛然而止的琴弦，以及最后……穿透霞光直刺而來的、毫無溫度的審視目光。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天臺逃下來的，只記得一路狂奔，夜風灌進喉嚨的刺痛感，和書包里那個沉重冰冷、刻著“ΣF=ma”的黑色充電寶，一下下撞擊著她腰側的鈍痛。
她像個徹頭徹尾的偷窺狂，被抓了個現行。更糟的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歸還那個該死的充電寶——在沈硯冰冷的視線下，被巨大的恐慌碾得粉碎，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完了……”林小滿把滾燙的臉埋進帶著洗衣粉清香的薄被里，發出痛苦的嗚咽。這下真的徹底得罪那位物理系的冰山學神了。她幾乎能想象出沈硯此刻的表情，必然是比廣播站面試那天更加冷冽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手機在枕邊嗡嗡震動起來。她像受驚的兔子般彈了一下，遲疑地伸手摸過手機。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讓她瞇起了眼。電量圖標是刺目的紅色——15%。該死的電量！就是它惹出這一切的禍端！
屏幕上堆疊著十幾條未讀信息提示，大部分來自夏曉然那個精力過剩的“小太陽”。
【曉然】：小滿滿！醒了嗎醒了嗎醒了嗎！太陽曬屁股啦！
【曉然】：今天上午沒課，陪我去蹲校報記者團的面試唄？聽說帥哥云集！(??????)??
【曉然】：人呢人呢人呢？別裝死！快回我！
【曉然】：……林小滿！你再不回信息我就沖去你們宿舍掀你被子了！我數到三！一！二！
……
最后一條信息是五分鐘前發的。
林小滿嘆了口氣，指尖懸在屏幕上，正想敲個“活著，勿念”敷衍過去，手機又是猛烈一震。一條新的群消息彈了出來，來自她被迫加入的、平時基本屏蔽的“文學院2023級灌水群”。
發消息的是個平時就很八卦的女生，語氣激動得能溢出屏幕：
【王莉莉】：我的媽呀！快看論壇！置頂爆貼！驚天大瓜！物理系那位冰山沈硯學長疑似戀情曝光了！！！有圖有真相！[論壇鏈接]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指尖冰涼，幾乎握不住手機。她顫抖著點開了那個鏈接。
手機屏幕短暫地黑了一下，隨即加載出校園論壇熟悉的藍色界面。一個被標紅加粗、熱度爆炸的帖子被人工置頂在論壇最頂端，后面跟著一個火焰燃燒的“爆”字圖標。
標題觸目驚心：
【驚爆！學神下凡！物理系沈硯疑似戀情曝光！神秘女現身天臺私會！高清大圖！速進！】
發帖人ID是匿名的“八卦雷達”。
林小滿眼前一陣發黑，呼吸驟然停止。她甚至不用點開帖子，預覽圖已經足夠讓她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第一張照片，角度刁鉆。夕陽熔金的光線下，破敗的天臺邊緣，一個穿著白色T恤和淺色牛仔褲的女生身影，正從巨大的廢棄水箱后探出半個身子，側臉清晰，眼神里帶著全然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專注？她微微張著嘴，似乎屏住了呼吸，目光直直地投向照片的右下方。背景里，能看到散落的廢棄建材和遠處模糊的城市天際線。
那是她。林小滿。
照片的焦點和構圖極其富有引導性，巧妙地將她“偷看”的姿態定格放大。第二張預覽圖，則是對第一張的局部放大，她的側臉占據了畫面中心，每一個毛孔似乎都清晰可見，那驚愕茫然的表情被無限放大，帶著一種近乎愚蠢的呆滯。
林小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動，點開了帖子正文。
“【八卦雷達】獨家猛料！昨晚約莫六點半，有熱心同學在老圖書館后面廢棄實驗樓的天臺，撞破驚天一幕！物理系那位出了名不近女色、高冷如西伯利亞凍土的沈硯學神（沒錯！就是校樂隊主唱！物理競賽金牌拿到手軟的那位！），竟然和一個神秘女生在天臺私會！地點隱秘，氣氛曖昧！看圖說話！”
“圖1、圖2：神秘女主角現身！看這專注的小眼神，看這震驚的小表情！絕對是被我們沈學神的魅力（或者歌聲？）擊中了靈魂啊有木有！”
“重點來了！圖3（雖然有點糊，但絕對保真！）：大家注意看神秘女身后那個角落！放大！再放大！看到那個坐在水桶上抱著吉他的人影輪廓了嗎？雖然逆光看不清臉，但看這身形，這標志性的清冷氣質，這吉他！除了沈硯還能是誰？！兩人距離不超過五米！這要不是私會，難道是偶遇討論物理題？”
“圖4：重磅石錘！沈硯轉頭瞬間抓拍！雖然還是逆光，但這清晰的下頜線和側臉輪廓，是沈硯本硯無疑！看這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們神秘女主角呢！這眼神拉絲的感覺！嘖嘖嘖！”
“【匿名爆料者補充】：當時氣氛絕對不一般！沈硯學神一個人在那邊彈吉他唱歌（聲音巨好聽！巨有氛圍感！），這女生就躲在水箱后面偷偷聽！被發現了之后兩人還對視了好一會兒！那女生最后慌慌張張跑掉的！絕對有情況！”
帖子下面，回復已經炸開了鍋，以每秒數條的速度瘋狂刷新。
【沙發！臥槽！真的是沈硯？！鐵樹開花了？！】
【板凳！前排出售瓜子汽水小板凳！這瓜保熟！】
【地板！這女生誰啊？看著有點眼熟……文學院的？哪個系的？求扒！】
【樓上+1！同求！看著挺清秀，但好像也不是特別驚艷那種，沈學神這口味……？】
【物理系前來報到！學神被拱了？！兄弟們心碎了！[心碎][心碎]】
【樂隊粉哭暈在廁所！主唱大人居然偷偷談戀愛了！天臺彈唱私會女友！這也太浪漫（扎心）了吧！】
【只有我好奇沈學神唱了什么歌嗎？情歌？原創？】
【偷聽被發現？這女生有點猥瑣啊……沈學神眼神好冷，感覺不太高興？】
【樓上懂什么！這叫欲拒還迎！高嶺之花被拉下神壇的戲碼我愛看！求后續！】
【破壞隊形！我是圖4沈硯眼神的細節黨！這眼神明明就是帶著點被打擾的不爽好吧？哪里拉絲了？樓主濾鏡太厚！】
【文學院路過……這女生好像是中文系的新生？叫什么……林小滿？廣播站新來的？】
【林小滿？名字有點熟……是不是前幾天廣播站招新面試緊張得結巴那個？就她？憑什么啊！】
【廣播站的？那她上天臺干嘛？工作？還是假公濟私？細思極恐！】
【破案了！肯定是利用廣播站工作之便接近沈學神！心機婊！】
【沈學神獨美！拒絕捆綁！抱走我們家硯硯！這女的別來沾邊！】
【保護我方小滿！人家可能就是路過！你們這群人嘴巴放干凈點！】
【路過能躲在水箱后面偷聽那么久？還一臉花癡？騙鬼呢！】
【不管怎樣，坐等沈學神親自下場辟謠！學神快用你無敵的物理公式砸碎謠言！】
……
林小滿的視線死死釘在屏幕上，那些飛速滾動的文字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她的眼睛，刺進她的大腦。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干，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沖得她耳膜嗡嗡作響，臉頰滾燙得能煎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掙脫束縛炸裂開來，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沉重的鈍痛和冰冷的恐懼。
“神秘女”、“偷聽”、“猥瑣”、“心機婊”、“憑什么”……這些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留下恥辱的印記。
她成了全校的焦點，一個供人肆意點評、嘲諷、甚至辱罵的“緋聞女主角”。而這一切的源頭，只是因為她想還一個該死的充電寶！
巨大的恐慌和無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鬧市中央，承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充滿惡意和探究的目光。手指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那可憐的15%電量圖標閃爍著，如同她此刻搖搖欲墜的神經，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驟然亮起，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瘋狂地震動起來，伴隨著刺耳的鈴聲，在死寂的宿舍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林小滿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是誰？記者？論壇上那些憤怒的“迷妹”？還是……沈硯？他打電話來興師問罪？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她死死盯著那個跳動的號碼，像盯著一條吐信的毒蛇，完全失去了按接聽的勇氣。
“叮鈴鈴——叮鈴鈴——”
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如同催命符咒。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宿舍門被人從外面用蠻力猛地撞開！
“林小滿！你搞什么飛機！電話不接信息不回！群里都炸了你知不……知……”
夏曉然像一陣裹挾著火焰的旋風般沖了進來，元氣滿滿的質問聲在看到林小滿慘白如紙的臉和屏幕上那個瘋狂震動的陌生來電時，戛然而止。她那雙總是閃爍著八卦光芒的大眼睛，此刻瞬間瞪得溜圓，里面盛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我的天……”夏曉然倒吸一口冷氣，一個箭步沖到林小滿床邊，劈手奪過她手里如同燙手山芋般的手機。屏幕上的論壇帖子標題和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還有那個不斷閃爍的陌生號碼，瞬間映入她的眼簾。
“操！”夏曉然爆了句粗口，平時總是笑嘻嘻的臉上此刻烏云密布，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她毫不猶豫地滑動屏幕，掛斷了那個催命般的來電，動作快得帶風。緊接著，她手指翻飛，以林小滿從未見過的迅猛速度，直接長按電源鍵——
“啪。”
手機屏幕徹底暗了下去，世界終于暫時安靜了。
夏曉然把已經關機的手機重重拍在林小滿的書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她雙手叉腰，胸口劇烈起伏著，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獅子，灼灼的目光緊緊鎖住床上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好友。
“林小滿！”夏曉然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急切和熊熊燃燒的保護欲，“你給我老實交代！這他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沈硯？！天臺？！私會？！你什么時候背著我搞出這么大動靜了？！還有這破論壇！這群噴糞的混蛋！他們知道個屁！”
連珠炮似的質問砸向林小滿。她蜷縮著，把頭埋得更低，手指死死揪著被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想開口解釋，喉嚨卻像是被砂紙磨過，又干又痛，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大顆大顆地砸在淺藍色的被面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水痕。
背包還歪倒在床腳，里面那個刻著冰冷公式的黑色充電寶，堅硬地硌著柔軟的帆布。林小滿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背包，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仿佛抓住了最后一點冰冷的、沉重的現實感。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的校園生活，她試圖在廣播站重新開始的努力，甚至可能……她作為一個普通學生的平靜，都在那個夕陽下的天臺，在那個冰冷的注視和此刻這漫天飛舞的惡意揣測中，被徹底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