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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兜帽褂的期許與街角的偶遇

雞叫第二遍時,林晚秋就醒了。

不是被叫醒的,是被凍醒的。后半夜的風順著窗縫往里鉆,薄被根本擋不住,她下意識地把小團子往懷里緊了緊。孩子穿著那件拼布小褂子,睡得正沉,小臉紅撲撲的,呼吸均勻得像初春的風。

林晚秋借著窗外的月光,摸過床頭的藍布——是趙嬸給的那塊的確良,她連夜趕制出一件帶兜帽的小褂子,針腳細密,兜帽邊緣還縫了圈灰色的布條,既擋風又好看。這是她打算托趙嬸寄賣的第一件衣服,心里既緊張又期待。

“死懶貨!天都亮透了還不起來做飯,想餓死我嗎?”王桂香的罵聲像淬了冰,砸在窗紙上,“今天把那筐紅薯刨了,刨不完別想吃飯!”

林晚秋趕緊把小褂子疊得整整齊齊,藏進床底的木箱里,上面壓了件舊棉襖。她摸了摸指尖——昨晚縫兜帽時被針扎了好幾下,現在還隱隱作痛,結了層薄痂。

“知道了。”她應了聲,聲音平靜得像沒波瀾的河。

灶房里,王桂香正對著鏡子梳頭發,見林晚秋進來,撇著嘴說:“建斌說供銷社今天要進新貨,讓我去看看有沒有便宜的布料,給你做件新褂子——別整天穿得跟要飯的似的,丟我們老沈家的人。”

林晚秋添柴的手頓了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王桂香會好心給她做衣服?

果然,王桂香話鋒一轉:“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布料錢得從你娘家給的補貼里扣。你爹媽養你這么大,也該給我們老沈家做點貢獻了。”

林晚秋心里冷笑。她就說王桂香沒安好心,原來是惦記著她媽偷偷塞給她的那點錢——那是原主娘家用雞蛋換的,藏在鞋底,王桂香竟然也知道了。

“我沒錢。”她低頭燒火,聲音沒起伏。

“你敢說沒錢?”王桂香立刻炸了,“我都打聽好了,你媽上個月偷偷給你塞了五塊錢!是不是想攢錢跑?我告訴你林晚秋,沒門!”

林晚秋沒接話,把玉米糊糊盛出來,照舊是三碗三六九等。她現在懶得跟王桂香爭辯,精力得留著更要緊的事——比如把那件兜帽褂子送出去。

小團子醒了,揉著眼睛喊“媽媽”,林晚秋趕緊把他抱到灶房,從懷里摸出塊紅薯干(昨晚藏的),塞到他手里:“快吃,吃完跟媽媽去刨紅薯。”

小團子小口啃著紅薯干,突然指著她的手:“破……”

是被針扎的傷口。林晚秋笑了笑,用袖口擦了擦:“沒事,媽媽不疼。”

王桂香看著這一幕,撇了撇嘴:“真是慈母多敗兒,慣得越來越沒規矩了。”

吃完早飯,王桂香挎著籃子出門了,臨走前還踢了踢墻角的紅薯筐:“給我刨干凈點,別留半塊在土里!”

林晚秋等她走遠了,趕緊把小團子抱到床上,從木箱里拿出兜帽褂子:“小團子,幫媽媽個忙好不好?”

“好!”小團子使勁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你拿著這件衣服,去找趙奶奶,就說……就說媽媽讓給李嬸的。”林晚秋蹲下身,幫兒子理了理衣領,“路上別貪玩,快去快回,知道嗎?”

她不敢自己去——王桂香說不定在村口等著抓她的把柄。讓小團子去最安全,孩子嘴甜,趙嬸又疼他。

“嗯!”小團子接過衣服,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像捧著寶貝,“媽媽等……”

“媽媽等你回來。”林晚秋在他額頭親了口,心里有點忐忑。這是她第一次讓兒子跑腿,怕他路上摔跤,又怕被王桂香撞見。

小團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藍布褂子的衣角在門檻上蹭了蹭,像只戀家的小鳥。

林晚秋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才扛起鋤頭去刨紅薯。

紅薯地在村西頭,是塊黏土地,剛下過雨,泥乎乎的,鋤頭下去能粘半筐泥。她刨得很慢,眼睛卻時不時瞟向村口的方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晚秋?”

趙嬸的聲音突然傳來,林晚秋嚇了一跳,鋤頭差點砸到腳。

趙嬸挎著籃子,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笑:“你家小團子可真乖,把衣服給我了,還說‘媽媽做的,好看’。”

林晚秋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臉上熱了熱:“麻煩您了,趙嬸。”

“不麻煩。”趙嬸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李嫂說這褂子樣式新穎,能賣五毛呢。她讓我跟你說,要是還有,她都要。”

五毛錢!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都在發抖。她攥著鋤頭柄,指節發白:“真……真的?”

“那還有假?”趙嬸拍了拍她的手,“李嫂說這兜帽設計得好,擋風,鎮上好多人都喜歡。你要是能再做兩件,我明天趕集給你帶過去。”

“哎!哎!”林晚秋連連點頭,眼眶有點發熱。

這是她來到這個年代后,第一次靠自己的手藝掙到錢的希望,像寒冬里的一縷陽光,暖得她心里發顫。

“對了,”趙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婆婆昨天去你娘家了,你知道不?”

林晚秋刨紅薯的手停了,泥土粘在手上,涼得刺骨:“知道。”

“你爹媽沒說啥?”

“……還不知道。”林晚秋低下頭,用鋤頭把紅薯藤摟到一邊,“他們要是來了,我就跟他們說清楚。”

“你可想好了?”趙嬸嘆了口氣,“你爹媽那性子,怕是要逼你忍……”

“趙嬸,我忍不了了。”林晚秋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星,“我不能讓小團子跟著我受一輩子委屈。”

趙嬸看著她,突然笑了:“你這孩子,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見了人就躲,現在眼睛里有光了。”

林晚秋也笑了,擦掉臉上的泥:“大概是……想通了。”

送走趙嬸,林晚秋的干勁更足了。她加快速度刨紅薯,泥土濺到臉上也不在意,心里盤算著再做兩件什么樣式的衣服——或許可以做件帶小口袋的褲子,配著這兜帽褂子賣,說不定能賣得更貴。

日頭升到頭頂時,小團子回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通紅:“媽媽……趙奶奶……給糖……”

他攤開小手,掌心里躺著顆水果糖,糖紙亮晶晶的,是橘子味的。

“小團子吃。”林晚秋把糖剝開,塞進兒子嘴里,又幫他擦了擦額角的汗。

“甜……”小團子瞇著眼睛笑,像只滿足的小貓,“叔叔……看……”

林晚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顧向北正站在五金店門口,往板車上裝鋤頭。他穿著件軍綠色的舊夾克,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陽光照在他身上,鍍上了層金邊。

似乎察覺到她們的目光,他抬起頭,視線越過田埂,落在林晚秋身上。四目相對的瞬間,林晚秋像被燙著似的低下頭,臉頰有點發燙。

“媽媽,叔叔……好。”小團子含著糖,口齒不清地說。

林晚秋的心輕輕顫了下。她想起昨天趙嬸說的話——顧向北是退伍軍人,媳婦前年生病走了,帶著個女兒在縣城上學,來村里開五金店,是想離女兒學校近點。

原來是這樣。

她抬起頭時,顧向北已經低下頭繼續干活了,板車發出“吱呀”的聲響,漸漸遠了。林晚秋望著他的背影,心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這個男人,總在不經意間透出點善意,像初春的雨,潤物細無聲。

但她現在沒心思想這些。她得趕緊把紅薯刨完,晚上還要趕工做衣服呢。

傍晚回家時,王桂香已經坐在堂屋里嗑瓜子了,見林晚秋扛著半筐紅薯進來,撇著嘴說:“刨這么點?我看你就是故意偷懶!”

林晚秋沒接話,把小團子抱到炕上,給他洗手。

“對了,”王桂香吐掉瓜子皮,漫不經心地說,“你爹媽明天要來,說是想外孫了。我跟他們說了,讓他們給你帶點布料和糧食,別空手來。”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

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攥著小團子的手,指尖微微發抖。但這次,她沒像以前那樣慌——心里有了底,手里有了希望,好像再大的風浪,也能扛過去。

“知道了。”她應了聲,聲音平靜得像深潭。

夜深了,小團子睡熟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林晚秋點亮煤油燈,從床底拖出那臺舊縫紉機,又翻出兩塊灰色的粗布——是她從王桂香要扔的舊被單上剪下來的,夠做兩條帶口袋的小褲子。

“咔噠,咔噠……”

縫紉機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首溫柔的歌。林晚秋的眼神專注,手指靈活地穿梭在布料間,兜帽褂子賣五毛錢的事,像顆種子,在她心里發了芽。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在她認真的臉上,也照在那臺嗡嗡作響的縫紉機上,仿佛鍍上了一層希望的光。

明天爹媽要來,或許會罵她,會逼她,會讓她忍。

但她不會了。

她有縫紉機,有手藝,有小團子,還有這五毛錢的希望。

足夠了。

她踩著縫紉機,嘴角不知不覺揚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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