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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絲綢碎的流光與檐下的新痕

林晚秋的指尖捏著枚珍珠扣,正往藕荷色的絲綢小襖上縫。

珍珠扣是從縣城供銷社主任家的舊旗袍上拆的——李嫂說主任夫人想改件新式襖子,嫌舊扣子土氣,讓她幫忙處理。絲綢是拆下來的邊角料,薄得像蟬翼,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珠光,是她見過最金貴的料子。

“媽媽……滑……”小團子趴在桌沿,小手剛碰到絲綢,就“嗖”地縮了回去,像被燙到似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

林晚秋把他摟進懷里,鼻尖蹭到他凍得發紅的耳朵:“這是絲綢,比棉花軟,比的確良滑,等做好了,給我們小團子做件過年的小襖。”

孩子咯咯地笑起來,口水蹭在她的藍布褂子上,像朵小小的浪花。

王桂香的罵聲沒像往常那樣準時砸來。林晚秋正覺得奇怪,就聽見堂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有人在翻東西。她把絲綢小心翼翼地放進木盒,里面墊著她攢的二十七塊三毛錢,用藍印花布裹了五層,邊角都磨出毛邊了——這是她打算租房子的定金,昨天趙嬸來說,老槐樹巷的房東老太太同意月底交房。

“你在翻啥?”林晚秋推開門,正撞見王桂香把她的藍印花布褂子往包袱里塞,“這些是要給李嫂的貨,你拿它干啥?”

王桂香手忙腳亂地把包袱往身后藏,臉上堆著不自然的笑:“我……我看這些布放著占地方,幫你收收。再說,張蘭她媽今早來借布,說想給她小孫子做件偏襟褂子,我想著都是街坊……”

“不借。”林晚秋走過去把褂子搶回來,指尖觸到布料上細密的盤扣,心里的火氣“噌”地竄上來,“這是我要賣的貨,不是給人隨便借的。”

“你咋這么小氣?”王桂香的臉垮下來,“不就是幾件破布褂子?建斌說了,供銷社新到了杭州的織錦緞,比你這些破爛強百倍!我看你就是想錢想瘋了,連街坊情分都不顧!”

林晚秋把褂子放進木盒鎖好,轉身時瞥見墻角的煤堆里藏著個布包——是她昨晚染的最后一批藍布,被王桂香潑了煤渣,原本清亮的靛藍色暈開大片灰黑,像被揉皺的夜空。

“這是你弄的?”她指著布包,聲音冷得像結了冰的井水。

王桂香梗著脖子:“誰讓你整天把這些破布晾得院里院外都是?擋著我曬谷子了!”

林晚秋沒說話,蹲下身把染臟的布撿起來。指尖撫過僵硬的布料,突然想起顧向北昨天說的話:“縣紡織廠下個月處理一批瑕疵布,都是細棉布,一尺才三分錢,我幫你留兩匹?”

“不用麻煩你。”她當時是這么答的,現在卻突然覺得,或許可以接受這份善意。

早飯時,沈建斌扒拉著碗里的紅薯粥,筷子在碗底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抬頭時,林晚秋正給小團子喂冰糖雪梨水——用賣虎頭罩衣的錢買的雪梨,燉得軟糯,孩子小口抿著,嘴角沾著蜜色的汁。

“張主任昨天跟我說,縣婦聯在搞‘婦女能手’評選,你要是……”沈建斌的話沒說完,就被王桂香打斷:“選啥能手?她那點手藝也就糊弄糊弄鄉下老太太!建斌你別被她騙了,她就是想借機會往縣城跑,勾搭那個顧向北!”

小團子被嚇得一哆嗦,雪梨水灑在衣襟上。林晚秋放下碗,用手帕慢慢擦著孩子的衣服:“我去不去縣城,勾搭誰,都跟你們沒關系。倒是你們,昨天藏我的貨,今天毀我的布,真當我好欺負?”

沈建斌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我媽也是為了你好,怕你走歪路……”

“歪路?”林晚秋笑了,拿起塊染臟的藍布拍在桌上,“靠手藝掙錢是歪路,偷人東西毀人活路是正途?沈建斌,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看看這布——這是我熬夜染的,本來能換五斤白面,現在全廢了。”

她起身時,木盒上的銅鎖撞在桌角,發出“當啷”一聲,像敲在沈建斌的心上。

王桂香還在罵罵咧咧,林晚秋抱著小團子回了屋。她從床底拖出縫紉機,踏板上的漆被磨掉一大塊,露出里面的黃銅,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媽媽……縫……”小團子指著那堆被煤渣染臟的布,小手在布上比劃著補丁的形狀。

“我們把它改成沙包。”林晚秋笑著把他放在腿上,“給小團子玩丟沙包好不好?”

“好!”孩子的小手抓著剪刀,笨拙地剪著布角,碎布落在他腿上,像撒了把彩色的星星。

中午去給李嫂送新做的絲綢小襖時,林晚秋特意繞開了五金店。可走到街口,還是撞見顧向北正往板車上裝鐵絲,軍綠色的外套敞開著,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領口別著枚褪色的紅星徽章。

“林同志。”他先開的口,目光落在她懷里的布包上——里面是被煤渣染臟的藍布,她打算拿去廢品站換點錢,“這是……”

“被潑了煤渣,沒用了。”林晚秋的聲音有點悶,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顧向北沒多問,從板車上拿起個鐵桶:“我給你找了點草酸,能去煤漬,你試試。”鐵桶里的白色粉末泛著細光,“紡織廠的老師傅說的,管用。”

林晚秋捏著鐵桶的把手,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突然想起他昨天說的瑕疵布:“縣紡織廠的布,還有嗎?我想要兩匹。”

顧向北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有,我幫你留著。下午去拉貨,順便給你送過來?”

“好,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算那么清。”他轉身繼續裝貨,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就當……換你兩個沙包,給我侄女玩。”

從李嫂的攤子回來時,張蘭正站在供銷社門口跟幾個婦女說笑,見了林晚秋,故意揚著手里的織錦緞:“晚秋姐,你看這料子亮不亮?建斌哥給我買的,說要做件新襖子,比你那些破絲綢強百倍!”

林晚秋沒理她,卻聽見身后傳來竊竊私語:“聽說她男人不管她,整天跟個開五金店的來往……”“可不是嘛,昨天還看見那男人給她送鐵桶呢……”

她攥緊了手里的鐵桶,腳步沒停。走得遠了,才發現陽光透過梧桐葉,在布包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碎掉的金子。

回到家,林晚秋用草酸泡了染臟的藍布。白色粉末遇水泛起泡沫,煤漬竟真的慢慢淡了,露出底下清亮的靛藍,像被洗去塵埃的天空。小團子蹲在旁邊,拍著手喊:“變!變!”

王桂香回來時,看到院里晾曬的藍布重獲新生,臉拉得老長:“哼,破爛就是破爛,洗得再干凈也是破爛!建斌說了,這周末帶張蘭去縣城拍照片,讓她也洋氣洋氣!”

林晚秋踩著縫紉機做沙包,“咔噠”聲里混著布料撕裂的輕響——她把實在洗不掉的煤漬剪成星星形狀,縫在沙包上,黑藍相間,倒比純色的更別致。

傍晚時分,顧向北真的送來了兩匹細棉布。一匹月白色,一匹淺杏色,布料邊緣打著“瑕疵品”的紅印,其實只是有些輕微的抽絲,做貼身的小褂子正好。

“多少錢?”林晚秋拿出錢袋。

“先欠著。”他把布放在縫紉機上,目光落在那些星星沙包上,“這些是給我侄女的?”

“嗯,剛做好。”林晚秋遞給他兩個,“謝謝你的草酸。”

他接過沙包時,指尖不經意間碰到她的,像被暖陽曬過的石子,溫溫的。小團子突然跑過來,抱住顧向北的腿:“叔叔……抱……”

林晚秋嚇了一跳,顧向北卻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來,動作生澀卻輕柔。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們身上,像幅溫暖的畫。

王桂香從地里回來,看到這一幕,手里的鋤頭“哐當”掉在地上:“林晚秋!你個不要臉的!竟敢讓野男人抱我孫子!”

顧向北把小團子放下,皺了皺眉:“我只是幫個忙。”

“幫忙用得著抱?”王桂香撲上來要撕林晚秋,被顧向北攔住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嬸子,說話注意分寸。林同志靠手藝掙錢,光明正大,比背后搞小動作的人體面多了。”

王桂香被噎得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顧向北走了,才跳著腳罵林晚秋,罵聲里卻帶著點虛怯。

林晚秋抱著小團子站在院里,看著天邊的晚霞把云染成琥珀色。孩子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角,指著顧向北遠去的方向:“叔叔……好……”

她沒說話,只是把月白色的細棉布抱進屋里。布料在懷里軟得像云,突然覺得,或許不用等到攢夠錢再搬家。

夜深了,小團子睡得正香,嘴角還沾著雪梨的甜香。林晚秋點亮煤油燈,把細棉布鋪在縫紉機上。

她打算做件新式的小襖,給小團子過年穿。領口縫圈兔毛邊(從供銷社撿的碎毛),袖口繡兩朵蒲公英,用顧向北給的金線勾花莖,風一吹,絨毛就能飄起來似的。

“咔噠,咔噠……”

縫紉機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響起,比往常更輕快些。林晚秋的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緊繃,指尖在布料間穿梭時,帶著種新的篤定——她不僅要離開沈家,還要帶著小團子,活得比他們體面,比他們安穩。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掠過屋檐,留下細碎的聲響。她抬頭看向窗欞,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卻有幾顆亮星鉆了出來,像小團子縫在沙包上的星星。

床板下的錢袋又鼓了些,二十八塊七毛錢。足夠租半年房子,還能剩下錢買臺新的縫紉機——蝴蝶牌的,帶鎖邊功能,她在供銷社的櫥窗里見過,要一百二十八塊,有點貴,但總有一天能攢夠。

林晚秋低下頭,輕輕撫摸著月白色的棉布。布料上的陽光味混著淡淡的皂角香,像極了顧向北剛才站過的地方,留下的那縷若有若無的暖意。

夜還很長,但她心里的光,比往常更亮了些。

因為她知道,體面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溫暖也不是等來的,是穿過荊棘時,偶然撞見的星光。檐下的新痕里,已經悄悄埋下了春天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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