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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屈辱

聽到動靜,她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雖然臟污、但剪裁和面料依舊能看出昂貴痕跡的禮服上掃了一圈,又落在我狼狽不堪、沾著污漬和淡淡血痕的臉上和膝蓋上。她眼神里沒有任何驚訝,只有一種見怪不怪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這種地方,大概什么樣落魄的人她都見過。

“單間,最便宜的。”我的聲音干澀嘶啞。

女人沒說話,只是用沾著瓜子皮的手指,在油膩膩的鍵盤上戳了幾下。“身份證。”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含糊不清。

我在隨身的小手包里摸索。包里很空,只有一支口紅,一個粉餅,一張已經(jīng)失效的信用卡,還有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手指凍得不聽使喚,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個夾層里摸到那張薄薄的卡片。

身份證。上面的名字是“蘇晚”,照片是幾個月前拍的,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和屬于蘇家千金的驕矜。照片和眼前鏡子倒影里這個頭發(fā)散亂、妝容糊成一團、眼神空洞死寂、滿身污穢的女人,判若兩人。

諷刺感尖銳得如同針扎。

女人接過身份證,隨意掃了一眼照片,又抬頭看了看我,嘴角似乎撇了一下。她沒說什么,只是把身份證在油膩的讀卡器上蹭了一下,又扔回給我。“押金一百,房費八十。180一晚。先交錢。”

一百八十塊。我捏著那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一張五十,兩張二十,還有一些十塊五塊的散票。數(shù)了數(shù),總共一百三十五塊。這是我身上所有的現(xiàn)金。

“只有……一百三十五。”我把錢放在油膩的柜臺上。

女人眉頭皺了起來,像兩條扭曲的毛蟲。“不夠!押金一百,房費八十,最少一百八!”她的聲音拔高,帶著不耐煩。

“能不能……先住一晚?明天……”明天?明天會怎樣?我自己都不知道。巨大的無力感再次襲來。

“不行!沒錢住什么店?”女人嗓門更大,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看你穿得人模狗樣的,連一百八都沒有?該不會……”

她懷疑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帶著赤裸裸的審視,仿佛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那種目光,比沈牧川的冰冷更讓人作嘔,因為它來自最底層的市儈和惡意。

屈辱感再次洶涌而至。我死死攥著那幾張零錢,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楚來對抗那幾乎要將人淹沒的羞恥。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我摸到了手腕上那個冰涼的硬物——一塊積家翻轉腕表。是去年生日,沈牧川送的。表盤精致,白金表鏈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冷光。曾經(jīng)象征著寵愛和身份,此刻卻像一個沉重的、諷刺的枷鎖。

沒有絲毫猶豫,我用盡力氣,猛地將表帶搭扣扯開!動作粗暴,扯得手腕生疼。然后,“啪”的一聲,將這塊價值不菲的腕表,重重拍在油膩的柜臺上!

白金表殼撞擊木臺的聲音,讓那女人嗑瓜子的動作頓住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塊表,又抬頭看看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明的算計。她放下瓜子,伸出同樣油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塊表,對著慘白的燈光仔細看了看品牌和成色。

“嘖……”她咂了下嘴,眼神閃爍不定。“這……誰知道真的假的?現(xiàn)在高仿做得可好了……”

“押給你。”我打斷她,聲音冰冷,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夠不夠?”

女人又掂量了一下腕表的分量,眼珠轉了轉,最終把表揣進了自己毛衣的口袋里。“行吧,看你可憐。”她拉開抽屜,摸索了半天,扔出一把掛著巨大塑料牌、沾著可疑污漬的鑰匙。“二樓最里面,205。熱水自己燒,晚上十點后別吵鬧。”

我抓起那把骯臟的鑰匙,像抓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不再看那女人一眼,轉身朝著狹窄、堆滿雜物的樓梯走去。樓梯又陡又暗,墻壁上布滿涂鴉和污漬,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年的霉味和尿臊氣。膝蓋的劇痛讓每一步攀爬都如同酷刑。扶手上油膩膩的觸感讓人胃里一陣翻騰。

推開205的房門,一股更濃烈的霉味混合著劣質(zhì)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撲面而來,嗆得人咳嗽。房間極小,只放得下一張窄小的單人床,一個搖搖晃晃的床頭柜,以及一個布滿水漬污垢的洗手池。墻壁斑駁,天花板角落掛著蛛網(wǎng)。唯一的窗戶對著另一棟樓的墻壁,距離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對方墻上的油污。

“砰”地關上房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電視機里的吵鬧、隔壁隱約傳來的咳嗽和說話聲。世界仿佛被壓縮進了這個不足十平米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盒子。

身體里緊繃的弦,在門關上的瞬間,“錚”地一聲,徹底斷了。

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我再也支撐不住,順著冰冷的門板滑倒在地。昂貴的禮服裙擺鋪展在積著灰塵和不明污漬的水泥地上。冰冷的寒意從地面和門板源源不斷地滲入身體。

沒有哭。眼睛干澀得發(fā)疼。

只是茫然地坐著,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目光空洞地掃過這間逼仄、骯臟、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房間。墻角堆著幾個空啤酒罐,床單上有可疑的黃漬,洗手池的水龍頭在緩慢地滴著渾濁的水滴,嗒…嗒…嗒…每一聲都敲打在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

這就是現(xiàn)實。被剝?nèi)ァ疤K晚”這層光鮮亮麗的外衣后,赤裸裸的、骯臟的、一文不值的現(xiàn)實。

胃里一陣劇烈的痙攣,強烈的惡心感翻涌而上。我猛地捂住嘴,沖到那個骯臟的洗手池邊,對著銹跡斑斑的下水口,劇烈地干嘔起來。喉嚨被灼燒般的酸澀感充斥著,卻什么都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絕望,像毒液一樣,順著食道蔓延。

不知道過了多久,干嘔終于停止。我精疲力竭地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息。視線無意間落在洗手池上方那面布滿水漬和裂紋的方鏡上。

鏡子里映出一張鬼一樣的臉。

精心描畫的眼妝糊成一團烏黑,像被人狠狠揍過兩拳。假睫毛歪斜地掛著。粉底被淚水、汗水蹭花,露出底下蒼白的底色。嘴唇上的口紅早已斑駁褪色,干裂起皮。頭發(fā)凌亂地黏在汗?jié)竦念~頭和臉頰。最刺眼的,是脖子上那圈被珍珠項鏈勒出的、已經(jīng)變成深紫色的淤痕,像一道屈辱的烙印。

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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