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
我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深吸一口氣,空氣冰冷刺肺。然后,我抬起腳,邁出了第一步。鞋跟踩在滾落在地的珍珠上,發出“咔噠”一聲脆響,身體無法控制地狠狠一滑!
“呃!”一聲悶哼從喉嚨里擠出,我狼狽地向前踉蹌,膝蓋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鉆心的疼痛瞬間襲來。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誰,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嗤笑。像點燃了引信,低低的、壓抑的嘲笑聲此起彼伏,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四肢百骸。
劇痛和鋪天蓋地的羞辱感瞬間淹沒了我。眼前陣陣發黑,我死死抓住旁邊一張椅子的椅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掌心黏膩一片,不知是汗還是剛才摔倒時蹭破的傷口滲出的血。
不能停!不能在這里倒下!
我用盡全身力氣,借著椅背的支撐,猛地站了起來!膝蓋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幾乎讓我再次跪倒。但我強迫自己忽略它,挺直背脊,昂起頭,不再理會身后那一片令人作嘔的嗤笑和議論,一步一步,拖著那條劇痛的腿,朝著那扇通往黑暗與污穢的側門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每一步,都踏碎了過去的二十年。
推開那扇沉重的、帶著油污氣息的金屬側門,深秋夜晚冰冷刺骨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像無數把冰刀割在臉上,吹得我單薄的禮服獵獵作響。身后宴會廳的喧囂、燈光、暖意,被徹底隔絕。
眼前是酒店幽深的后巷。高大的垃圾箱散發著陣陣酸腐的氣息,污水在坑洼的地面反射著遠處霓虹燈破碎的光。幾只野貓被驚動,綠幽幽的眼睛警惕地望了我一眼,迅速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身體控制不住地向下滑。昂貴的禮服裙擺拖在骯臟濕漉的地面上,瞬間染上污漬。膝蓋的疼痛尖銳地提醒著剛才的狼狽。冷,刺骨的冷,從皮膚一直鉆進骨頭縫里。
結束了。
蘇晚的人生,結束了。
二十年的夢,像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父母?那瞬間撇清、急于切割的眼神,比沈牧川的冷酷更讓人心寒。愛人?不,那從來就不屬于我。身份?財富?地位?頃刻間化為烏有,甚至背上了“竊賊”的罵名。
一無所有。
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寒冷席卷全身,幾乎要將我吞噬。我閉上眼,任由冰冷的墻壁汲取著我僅存的熱量。就這樣吧……就這樣沉入黑暗,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就在意識即將被絕望的冰水徹底淹沒時,口袋里,一個微弱而持續的震動,硬生生將我拉了回來。
嗡…嗡…嗡…
這震動固執而頑強,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穿透了厚厚的禮服布料,貼在我的大腿外側,像一顆在死水中掙扎搏動的心臟。
誰?這種時候,還有誰會找我?
巨大的諷刺感讓我幾乎想笑。也許是某個迫不及待要踩上一腳的“朋友”?或是蘇家派來確認我這個“麻煩”是否滾得足夠遠的律師?
我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麻木,摸索著拿出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后巷里亮起,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我狼狽的臉和沾滿污漬的手。屏幕頂端,是一條未讀短信,沒有顯示發件人號碼,只有一串冰冷的星號。
心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種奇異的、混合著不祥與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悸動,悄然滋生。
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點開了那條信息。
屏幕上,跳出幾行冰冷而簡潔的文字:
「沈牧川收購‘晚星設計’的完整計劃書及資金調度表,在我手里。」
晚星設計?!
我猛地吸了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眼前金星亂冒。晚星設計!那是我瞞著蘇家所有人,耗費了整整三年心血,一點一滴、從無到有創立起來的獨立設計工作室!它是我在蘇家窒息的金絲籠外,偷偷為自己鑿開的一扇透氣窗,是我蘇晚——不,是我這個人——真正存在過的證明!是我僅剩的、最后的堡壘!
沈牧川……他怎么會知道?!他不僅知道,還要收購?不,不是收購!是摧毀!是掠奪!像他今天掠奪走我的一切一樣,連我最后這方寸之地也不放過!他要徹底抹掉“蘇晚”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巨大的憤怒和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比剛才的絕望更加洶涌,幾乎要將我撕裂!
短信還在繼續,像魔鬼的低語:
「想要復仇嗎?」
「想要拿回你被掠奪的一切?」
「明晚十點,君悅酒店頂層,‘云頂’套房。」
「過時不候。」
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我驟然收縮的瞳孔里。冰冷的文字,每一個筆畫都像淬了毒的鉤子,帶著致命的誘惑力。
復仇?
拿回一切?
君悅酒店頂層,“云頂”套房……那是這座城市最昂貴、最隱秘的地方,象征著絕對的財富和權力。發信人是誰?是另一個覬覦晚星的豺狼?還是……一個同樣憎恨沈牧川的敵人?這會不會是一個新的、更深的陷阱?
無數疑問和冰冷的警告在腦海中瘋狂叫囂。理智告訴我,這很可能是一場更加致命的游戲。一個剛剛失去一切、被打入泥濘的人,有什么資格踏入那種地方?有什么值得對方如此“慷慨”地遞出橄欖枝?或者……屠刀?
然而,視線卻死死釘在屏幕上那兩個字上——復仇。
沈牧川冰冷的眼神,林薇依偎在他懷里的模樣,珍珠項鏈斷裂迸濺的脆響,蘇父宣布斷絕關系時冰冷的公式化口吻,滿場賓客肆無忌憚的嗤笑……所有屈辱的畫面,伴隨著晚星設計可能被碾碎的前景,如同沸騰的巖漿,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咆哮!
絕望的冰層之下,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毀滅與重生氣息的火焰,猛地竄起!那火焰燒灼著四肢百骸,燒干了眼角的濕意,燒得膝蓋的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指甲幾乎要嵌進冰冷的手機屏幕里。
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我眼底深處瘋狂滋長的、不顧一切的決心。那光芒,不再是絕望的死灰,而是淬煉于地獄之火、初露鋒芒的刀光。
夜風更冷了,卷著垃圾腐敗的氣息,吹動我散亂的發絲,抽打在臉頰上。
我卻緩緩地、異常艱難地,扶著冰冷的墻壁,重新站了起來。膝蓋的劇痛讓我踉蹌了一下,但我死死咬住牙關,穩住了身體。
手機屏幕的光熄滅,重新陷入黑暗。但那條短信帶來的幽光,卻仿佛烙印在了視網膜上,在無邊的黑暗中,灼燒出一個清晰的、危險的坐標。
明晚十點。
君悅酒店,“云頂”套房。
我抬起頭,望向城市上方那片被霓虹燈污染得渾濁不堪的夜空。嘴角,在無人看見的黑暗里,極其緩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那是野獸在踏入陷阱前,嗅到血腥味時,露出的森然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