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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色午后

黑暗并非虛無。

它粘稠、滾燙,帶著柏油被烈日炙烤后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焦糊味,混雜著塵土和某種植物(大概是路邊瘋長的狗尾巴草)被曬干的苦澀氣息。蟬鳴不再是背景音,而是無數把鈍鋸在瘋狂地拉扯著耳膜,試圖將七月的天空連同他緊繃的神經一起鋸開。

林默猛地睜開眼睛,刺目的白光讓他瞬間失明。汗水立刻從額角、鬢邊涌出,順著太陽穴滑落,像滾燙的蟲子爬過皮膚。他正站在學校后墻根那棵巨大的老槐樹下,濃密的樹蔭本該帶來一絲清涼,此刻卻像不透氣的蒸籠蓋,悶得他幾乎窒息。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肋骨深處的鈍痛——那是安眠藥帶來的沉重殘留感?還是即將到來的風暴預兆?

他低頭,看見自己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觸感粗糙,邊緣鋒利,帶著紙張被暴力撕扯后特有的毛刺感。視線聚焦——是半張明星海報。海報上那個笑容陽光、眼神溫柔的男明星,此刻只剩下一只含笑的眼和半張俊朗的臉,斷口處猙獰地裂開。另外半張呢?

“還給我!”

聲音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猛地扎進林默的耳中。他抬起頭。

鄭香站在他面前,幾步之遙。正午的毒辣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破碎的光斑。她急促地喘息著,胸脯劇烈起伏,藍色的夏季校服短袖被汗水浸濕,貼在單薄的肩胛骨上。那根標志性的、總是被她梳得一絲不茍的馬尾辮,此刻發圈歪斜,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頸側和臉頰,隨著她的喘息無助地顫動。她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面燃燒著一種林默從未見過的火焰——不是憤怒,更像是一種被徹底背叛、被逼到絕境的絕望和瘋狂。

林默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往下移,落在那件藍色校服褲子鼓起的右側口袋上。口袋邊緣,一抹冰冷的金屬寒光,刺眼地折射著陽光。不是鑰匙,也不是什么文具。那形狀,那角度……分明是折疊刀的刀柄!刀柄頂端,似乎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已經干涸的污漬。

三天前,小賣部門口。鄭香就是用這種眼神,死死盯著被幾個高年級女生圍著說笑的小橙子(陳澄)。那眼神里翻涌的、濃得化不開的東西,讓當時站在旁邊的林默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他當時不懂那是什么,現在,這寒意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

“憑什么?”鄭香的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血腥味,“林默,你憑什么撕我的東西?憑什么替我決定?!”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混雜著汗味和某種廉價護手霜的、屬于鄭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卻讓林默胃里一陣翻攪。他下意識地后退,腳跟撞到粗糙的樹根。

“我……我沒……”辯解的話卡在喉嚨里,無比蒼白。海報確實是他撕的。就在十分鐘前,當他看到鄭香對著這張海報露出那種近乎癡迷的眼神,甚至偷偷在背面寫滿了那個明星的名字時,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了上來。他記得自己沖過去,一把搶過海報,在鄭香驚愕的尖叫和搶奪中,“嗤啦”一聲……

“你懂什么?!”鄭香像是被他的退縮徹底激怒,猛地尖叫起來,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劃破空氣,“你什么都不懂!你永遠只會自以為是!”她的右手猛地伸向口袋!

林默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他看到了!那只手的目標就是那抹寒光!

“鄭香!別!”他失聲喊道,本能地伸出手想阻止。

但已經晚了。

鄭香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她不是掏出刀,而是整個身體猛地朝他撲了過來!左手兇狠地去抓他手里的半張海報,右手則緊握著那柄展開的折疊小刀,直直地朝著他的臉劃來!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

林默能清晰地看到刀鋒上冰冷的反光,看到鄭香因為用力而扭曲的、布滿淚痕的臉,看到她瞳孔深處那片燃燒的、混亂的荒原。他甚至能聞到刀刃劃過空氣時帶起的、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味。

“嘶啦——”

不是布帛撕裂的聲音,是極其細微、卻又清晰無比的一聲脆響。

刀鋒沒有刺中他的臉,卻緊貼著他左耳上方擦過。幾根細軟的黑發被無聲地切斷,輕飄飄地落下。隨之而來的,是耳廓邊緣傳來一陣清晰的、被鋒利物體刮過的刺痛感!

那刺痛感如同導火索,瞬間點燃了他腦中的恐懼!

“啊!”林默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身體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思考。他猛地轉身,甚至顧不上手里還攥著那半張罪證海報,像只受驚的兔子,朝著樹蔭外那片被烈日烤得發白、滾燙的柏油路沖去!

腳下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他重重地撲倒在滾燙的地面上!

“呃!”膝蓋和手肘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碎石和粗糙的沙礫深深地嵌進皮肉,火辣辣地疼。柏油路面的熱度透過薄薄的校服褲子灼燒著皮膚,幾乎能聞到皮肉焦糊的味道。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回頭望去。

鄭香沒有追上來。她就站在老槐樹的陰影邊緣,陽光和樹蔭在她身上切割出一道鮮明的分界線。她手里緊握著那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刀尖微微顫抖。臉上瘋狂的表情褪去了一些,只剩下一種巨大的空洞和茫然,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沖刷著臉上的汗水和灰塵。

然后,她抬起頭,目光越過狼狽的林默,望向更遠處。那目光里充滿了林默無法理解的、錐心刺骨的悲傷和……哀求?

“把他還給我!”她的嘶吼聲帶著濃重的哭腔,撕裂了午后的蟬鳴,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劈在林默的心上。

把他還給我?誰?小橙子嗎?她以為是我搶走了小橙子?海報?還是……別的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林默。他顧不上膝蓋的劇痛,手腳并用地從滾燙的地上爬起來,轉身就跑!肺里瞬間灌滿了灼熱的風,帶著塵土和絕望的味道,嗆得他劇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焰,喉嚨里泛起濃重的鐵銹腥甜。

跑!離開這里!離鄭香,離那把刀,離這令人窒息的瘋狂遠一點!

他像沒頭蒼蠅一樣沖出學校后墻的小路,拐進一條堆滿廢棄建材和垃圾桶的狹窄小巷。巷子里彌漫著垃圾發酵的酸腐味和灰塵的氣息。陽光被兩側高墻擠壓成一道刺眼的光帶,打在臉上火辣辣的。

就在他肺部快要爆炸,眼前陣陣發黑的時候——

“嗡——轟轟轟!”

那狂暴的、充滿力量的摩托車引擎聲,如同天籟,也如同命運的號角,毫無預兆地從巷口轟鳴而至!

一輛熟悉的、被主人改裝得有些張揚的嘉陵125摩托車,一個漂亮的甩尾,穩穩地橫停在巷口,擋住了大部分刺目的陽光。車上的人戴著半舊的黑色頭盔,鏡片掀開,露出小橙子(陳澄)那張總是帶著陽光般笑容的臉。汗水順著他線條利落的下頜線滾落,滴在沾著些許機油污漬的白色T恤領口上。

“默子!”小橙子的聲音依舊爽朗,但眼神卻飛快地掃過林默狼狽的樣子——凌亂的頭發、慘白的臉色、膝蓋和手肘上滲著血絲的擦傷,還有他手里緊攥著的半張海報。小橙子的眉頭瞬間擰緊,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林默從未見過的、混合著震驚和警惕的銳利。

“上車!快!”小橙子沒有任何廢話,語氣急促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身后,鄭香那帶著哭腔的嘶吼似乎又逼近了幾分。

林默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幾乎是連滾爬帶地撲向摩托車后座,將自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一樣甩了上去!手指死死抓住小橙子腰側的衣服,布料下少年緊實的肌肉和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T恤傳來,帶著機油和一種淡淡的、仿佛剛割過青草般的清新氣息——那是小橙子身上獨有的味道,此刻卻奇異地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安心感。

“抓緊!”小橙子低吼一聲,猛地擰動油門!

摩托車如同離弦之箭般彈射出去,強大的后坐力讓林默差點被甩飛出去,他只能更緊地抱住小橙子的腰。

在摩托車沖上大路的瞬間,林默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巷口。

鄭香的身影出現在了那里。

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在她身上,將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扭曲地投射在骯臟的巷壁上。她手里的小刀垂在身側,反射著刺目的光點。她沒有再追,只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凝固的、充滿悲傷和怨毒的雕像。那條被陽光拉長的影子,在林默驚魂未定的眼中,扭曲蠕動著,宛如一條從地獄深淵爬出的、冰冷的毒蛇,無聲地纏繞上他的腳踝,并在他心底深處,烙印下永不磨滅的冰冷印記。

風在耳邊呼嘯,灌進耳朵里,帶來陣陣嗡鳴。小橙子駕駛著摩托車在車流中靈活地穿梭,城市的景象在眼前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斑斕的色塊。

林默把臉埋在小橙子汗濕的背上,緊閉著雙眼。膝蓋的傷口在顛簸中火辣辣地疼,手肘的擦傷也傳來陣陣刺痛。但更疼的,是心口那塊被鄭香的眼神和嘶吼撕裂的地方。

安眠藥的藥效似乎并未完全消退,一陣陣眩暈和惡心感翻涌上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鄭香瘋狂的眼神、冰冷的刀鋒、滾燙的柏油路、小橙子腰間的溫度……這些碎片化的感知與現實交織、碰撞,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真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夏天嗎?那個充斥著蟬鳴、冰棍、籃球和無憂無慮笑聲的夏天?為什么這段記憶,此刻感覺如此……陌生?如此沉重?如此……充滿了他當時未曾察覺的、令人窒息的暗流?

“把他還給我……”

鄭香的哭喊聲如同魔咒,在他混亂的思緒深處反復回響。

“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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