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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考驗”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一天,還是兩天?

在這片永恒的幽藍里,時間失去了意義。

我的身體早已麻木,饑餓的爪子在我胃里瘋狂抓撓,每一次都像是要把我的五臟六腑都掏出來。但我只是任由它抓,任由它疼。

我的意識,像一個最頑固的礦工,在我身體的礦脈里瘋狂挖掘。

我能感覺到,那股力量還在。

它就像一頭沉睡的巨獸,蟄伏在我血脈的最深處。上一次被那些人魚衛兵毆打時,是求生的本能驚醒了它。

但驚醒,不代表掌控。

它蘇醒了一瞬,又立刻沉睡下去。

而我,就是要找到通往它巢穴的路,用我的意志,給它套上韁繩!

這個過程痛苦得難以想象。

每一次將精神沉入身體,都像是一次溺水。我能清晰地“看”到我干癟的胃,能“聽”到我虛弱的心跳,能“感受”到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哀嚎。

但我沒有停下。

這些痛苦,這些屈辱,都是最好的食糧。

就在我幾乎要與洞穴的黑暗融為一體時,一道強光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洞口的“水幕”。

光芒刺得我睜不開眼。

兩個全副武裝的人魚衛兵分立兩側,動作整齊劃一,神情冷漠。他們身后,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游了進來。

他沒有穿衛兵那種制式的鎧甲,而是身著一件裁剪合體的深藍色長袍,衣料上似乎有流光在緩緩轉動,如同將最深沉的夜空穿在了身上。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在水中微微飄蕩,五官俊美得近乎妖異,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里,卻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只是靜靜地懸停在那里,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壓迫感便瞬間籠罩了整個洞穴。

是琳瑯的哥哥。

潮聲。

我曾經見過他,海底王國未來的王。

他看我的眼神,和我第一次在屠宰場看到那些待宰的豬羊時,屠夫的眼神一模一樣。

沒有憤怒,沒有厭惡,只有純粹的、高高在上的漠視。

仿佛我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塊會呼吸的肉。

我緩緩放下盤坐的雙腿,嘗試著站起來。

雙腿早已麻木,剛一用力,便是一陣針扎般的刺痛,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旁邊一個衛兵的嘴角,立刻撇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我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終于撐著濕冷的石壁,慢慢站直了身體。

我不能跪著,更不能趴著。

就算我現在是一條任人宰割的狗,我也要站著死。

潮聲的目光在我身上掃過,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他的視線最后落在我手腕上那道已經結痂的傷口上,冰藍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

“陸珩?”他開口了。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得掉渣,不帶任何感情。

“琳瑯為了你,不惜違逆整個王族。她相信,你是一個值得她托付一切的……勇者。”

他說“勇者”兩個字的時候,語調微微上揚,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我知道,他來這里,不是來跟我敘舊的。

“但是,亞特蘭蒂斯不需要一個只會躲在女人身后的廢物。”潮聲的聲音陡然轉厲,“我們不需要一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孱弱的陸地種。”

他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水壓讓我胸口一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看在你是我妹妹選擇的人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個證明你不是廢物的機會。”

我心里冷笑。

機會?

說得真好聽。恐怕是給我一個去死的“體面”方式吧。

但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靜地回視他:“什么機會?”

我的順從似乎讓他有些意外,但他眼中的輕蔑沒有絲毫減少。

“城北有一處‘能量熱泉’,它是維持亞特蘭蒂斯北部城區防護罩和生態循環的能量源頭之一。”潮聲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砸在我的心上。

“最近,它開始變得極不穩定,能量輸出日益衰減,甚至有徹底枯竭的跡象。”

他頓了頓,冰冷的目光鎖定了我。

“我的‘考驗’很簡單。你去負責管理那處熱泉,穩住它的能量輸出,讓它恢復正常。”

“做到了,我就承認你有資格留在我妹妹身邊,留在亞特蘭蒂斯。”

“做不到……”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熱泉枯竭時產生的能量爆裂,會把你和你那點可憐的骨頭一起,撕成粉末。也算是……為亞特蘭蒂斯盡了最后一份力。”

我沉默了。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能量熱泉?管理?

我一個對亞特蘭蒂斯一無所知的地球人,連你們的文字都認不全,你讓我去管理一個聽起來就像是核反應堆一樣的東西?

還是一個即將報廢的核反應堆!

這已經不是考驗了。

這是謀殺。

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謀殺。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個有去無回的苦差事,一個專門用來處理掉“垃圾”的流放地。

他就是要讓我去送死。

怒火在我心里翻騰,幾乎要沖破我的喉嚨。但我知道,我不能發作。

發作,就意味著立刻死在這里。

接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我抬起頭,迎上他冰冷的視線,刻意讓自己的眼神顯得有些茫然和無措,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可以****聲打斷我,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亞特蘭蒂斯不養閑人。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他像是在宣布最終的判決,不給我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旁邊的衛兵用武器的末端推了我一下,力道很大,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跟我們走。”衛兵冷冷地說。

我穩住身形,沒有再看潮聲一眼。

我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后,游出了這個囚禁我多日的洞穴。

在經過潮聲身邊時,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處理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間佩戴的一把華麗短劍上。

劍柄上鑲嵌的寶石,在水中折射出幽冷的光。

潮聲。

我記住你了。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琳瑯的哥哥。

你是我的敵人。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為今天的傲慢和輕視,付出代價。

衛兵押著我,穿行在亞特蘭蒂斯的城市里。

這和我第一次被琳瑯帶來時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沒有了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建筑,沒有了那些悠閑自在、身著華服的人魚。

我們走的是城市的“背面”。

這里的建筑都是用灰黑色的巨石壘成,粗糙而壓抑。管道和線路像丑陋的傷疤一樣裸露在外,不時有渾濁的氣泡從一些管道的裂縫中冒出。

這里的海水也更加冰冷、渾濁。

偶爾有幾個人魚從旁邊游過,他們的神情大多是麻木和疲憊的,身上的衣服也顯得陳舊,看到我們,眼神里流露出的是畏懼和躲閃。

這里,就像是陸地城市的貧民窟。

原來,琳瑯口中那個如同天堂般的亞特蘭蒂斯,也有這樣陰暗破敗的角落。

原來,所謂高貴的種族,也分三六九等。

我心中的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被徹底碾碎。

押送我的兩個衛兵一路上沒有和我說一句話,但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卻很頻繁。

那是一種幸災樂禍的、看好戲的眼神。

“聽說了嗎?就是這個陸地種,把公主殿下迷得神魂顛倒。”

“長得也不怎么樣嘛,瘦得跟根海草一樣。”

“潮聲大人親自下令,把他發配到‘枯萎之泉’去,這下有好戲看了。”

“那里可是連‘劣等種’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上一個去的管理員,聽說尸骨都找不到了。”

“活該!一個低賤的陸地種,也敢肖想我們高貴的公主!”

他們的交談并非用語言,而是一種我聽不懂的、通過水流震動傳遞信息的方式。但我從他們不時投向我的、充滿惡意的眼神里,能清晰地讀懂這一切。

我低著頭,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覺不到。

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枯萎之泉”。

聽聽這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上一個管理員尸骨無存?

潮聲的險惡用心,昭然若揭。

他不僅要我死,還要我死得無聲無息,死在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而琳瑯呢?

她在哪?

她知道這件事嗎?是她默許的,還是她也無力阻止?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讓我渾身冰冷。

或許……這根本就是她和潮聲共同的決定?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她用愛情將我騙到這里,再由她的哥哥,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我這個“麻煩”處理掉。

不。

我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我忘不了她看著我時,眼里的光。那種光,是偽裝不出來的。

但我也忘不了她身為公主的責任和無奈。

或許,她正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為了保住我的性命而與她的家族抗爭。

又或許,她已經被軟禁,失去了自由。

無數種可能在我腦中交織,最后都化為一個最清晰的認知——

我誰都不能信。

我只能信我自己。

無論琳瑯是愛我,還是在利用我,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必須活下去。

只有活著,才有資格去質問,去尋找答案。

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成為別人故事里一個可有可無的注腳。

越是往前,海水越是冰冷刺骨。

周圍的景象也愈發荒涼。

那些石制的建筑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些巨大的、如同金屬造物的管道和奇形怪狀的設施。許多設施上布滿了銹跡般的附著物,看起來早已廢棄多年。

我們最終在一處巨大的、穹頂狀的金屬建筑前停了下來。

建筑的表面坑坑洼洼,像是經歷了無數次撞擊。一個巨大的門扉緊閉著,上面刻畫著我看不懂的復雜紋路。

整個建筑,都散發著一種衰敗和危險的氣息。

這里就是“枯萎之泉”。

一個衛兵上前,將手掌按在門扉中心的一個圓形凹槽里。

“嗡——”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巨大的金屬門扉緩緩向上升起。

門后,不是我想象中的清澈泉水。

而是一片……混亂的工業廢墟。

一股混雜著灼熱和腐朽氣息的水流,從門內涌出,撲面而來。

我被嗆得連連咳嗽。

這股水流里蘊含的能量,狂暴而駁雜,像是一鍋煮沸的、充滿了雜質的開水。

衛兵們顯然也很厭惡這里的環境,他們不耐煩地將我向前一推。

“進去!”

我一個踉蹌,踏入了門內。

身后的金屬大門,發出一聲巨響,重重落下。

世界,瞬間安靜了。

只剩下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嗡鳴聲,像是某個巨大機械最后的喘息。

我環顧四周。

這里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空間。

穹頂高得望不到頭,四周是環形的金屬墻壁。無數粗細不一的管道,像巨蟒一樣盤踞在墻壁上,延伸向中心。

而在整個空間的正中心,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圓形池子。

池子里的水,并非藍色,而是一種詭異的、明暗不定的暗紅色。

水面上,不時會冒出一兩個氣泡,發出“咕嘟”一聲,然后炸開,散發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池子的四周,連接著上百根粗大的管道,像是一根根插在垂死巨人身上的輸液管。

所謂的“能量熱泉”,就是這玩意兒?

這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生命氣息,只有冰冷的金屬和死亡的沉寂。

在池子邊上,有一個小小的、像是控制室一樣的房間。房間的墻壁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布滿了各種閃爍著微弱光芒的儀表和控制器。

我緩緩走向那個控制室。

我的任務,是“管理”它,“穩住”它。

可笑。

我連這里哪個按鈕是開關都不知道。

我走進了控制室。

里面的設備比我想象的還要老舊。許多儀表的屏幕已經裂開,上面的讀數忽明忽暗,瘋狂跳動。

在一張滿是灰塵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類似平板電腦的東西。

我拿起它,嘗試著觸碰屏幕。

屏幕亮了一下,閃過一堆我看不懂的符號,然后就暗了下去。

沒電了。

我把它扔回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潮聲,你玩得真絕。

把我扔到這個一無所有的鬼地方,連一份操作手冊都不留。

這是打定了主意,讓我自生自滅。

我走到透明的墻壁前,看著外面那個巨大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暗紅色池子。

那嗡鳴聲,就是從池子深處傳來的。

我能感覺到,池子里蘊含著一股極其龐大的能量。

但這股能量,就像一個身患絕癥的巨人,雖然體格龐大,但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它狂暴、不穩定,隨時都可能徹底失控。

一旦它失控,就像潮聲說的那樣,產生的能量爆裂,足以將這里的一切都夷為平地。

而我,就站在這顆“定時炸彈”的旁邊。

絕望嗎?

不。

奇怪的是,我的內心,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絕望。

反而有一種……興奮。

一種瀕臨絕境時,被徹底激發出來的、瘋狂的斗志。

這里很危險,是的。

這里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死亡禁地,是的。

但是……

這里沒有衛兵的監視。

這里沒有潮聲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

這里,只有我和這口即將枯竭的能量之泉。

我盯著那口暗紅色的池子,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逐漸成型。

他們都認為,這口泉水是負擔,是危險。

可如果……

如果我能掌控這股力量呢?

哪怕只能掌控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絲,也足以讓我擁有自保的能力!

潮聲把我扔到這里,是想讓我死。

但他不知道,他親手把我,推進了一個巨大的、無人看管的“軍火庫”!

危險與機遇并存。

越是危險的地方,往往也隱藏著越大的機遇!

我不再猶豫,轉身走出了控制室,來到了池邊。

越是靠近,那股灼熱和狂暴的氣息就越是明顯。

腳下的金屬平臺都在微微震動。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緩緩伸向那暗紅色的池水。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水面的瞬間——

“嗡!!!”

一聲比剛才響亮十倍的轟鳴,猛地從池底傳來!

整個池子的水面劇烈地沸騰起來,一個巨大的漩渦在中心形成,無數暗紅色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電蛇,在水中瘋狂亂竄!

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從漩渦中心傳來!

我臉色劇變,想抽回手,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股吸力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抓住了我,將我整個人猛地拽向池子中心!

“噗通!”

冰冷與灼熱,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瞬間包裹了我的全身。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被卷入了那個巨大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漩渦之中!

完了。

這是我腦中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

沒想到,我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琳瑯,對不起。

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意識,在飛速下沉,墜入無邊的黑暗。

就在我即將徹底失去知覺的時候,我體內的那股力量,那頭一直沉睡的巨獸,仿佛被這股外來的、狂暴的能量所驚擾。

它,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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