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4月18日，周五傍晚。

周明遠已經有一周沒去上學了。

自從上次去醫院的診斷結果異常，開了個病假條，勞煩遠在外地旅游的爸媽給老師發消息請假之后，他就美滋滋并心安理得地整日在床上“躺尸”了。

第四人格的老頭音總是時不時說教他：“年輕人，別懶惰成性，你難不成不光腦子銹掉，胳膊和腿也要銹掉嗎？”

周明遠一般會懶洋洋回答：“你們這么多人格在我身體里，一會這個人說一句，一會那個人說一句，弄得我不光心累身子也累，好不容易有時間放假，就不能準我休息一會嗎？”

學校里，由著下周期中考試的緣故，老師們恨不得放兩天假發二三十張試卷。

雖然周明遠請假沒去上學，但是作業可是準時準點被他的同桌兼鄰居林小滿帶回來。這個時候，他就會理所當然去林小滿家蹭晚飯吃。

周明遠回到家，打開燈，家中空蕩蕩，房間中被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上跳出幾條消息提示。

“寶貝，我和你爸去南京吃烤鴨去了，大概這月底回來。-----母親于4月17日。”

還有就是支付寶里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兩萬生活費。

周明遠走到書桌前坐下，頭痛欲裂，一直盯著人格記錄表也不是個事。本來想努力一把拿出試卷復習，卻被腦中的多重聲音擾的一刻不能靜下心思考。

手邊的人格記錄表上，臺燈把“林小滿“三個字照得發燙。

第六人格的宅男音突然在腦內敲鍵盤：“根據《甜寵劇定律》第三章第七條，此刻應有微信消息提示音。”

話音剛落，手機屏幕就亮了。

不是微信，是林小滿發來的短信。

這丫頭也真是，連提個醒都不正經，語氣是明顯帶著威脅的玩笑意味。

“明天早上去醫院復查，記得帶記錄表。我七點在你家樓下等，遲到一分鐘就把你人格們的早餐換成青椒粥。”

是的，周明遠自詡頂天立地男子漢，從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唯獨最討厭吃青椒。

而林小滿雖然平時和他一見面就“干架”，但怎么說也算是個青梅竹馬。自從知道了這一點，每每就用“青椒”來威脅他，并且屢試不爽。

周明遠盯著“青椒粥”三個字打了個寒顫。

第四人格的老頭聲立刻拍桌：“豈有此理！老夫當年在清華吃的粥，最差也是蓮子百合！”

他指尖懸在屏幕上，猶豫半天回了個“好”。

放下手機時才發現，自己把“好”字后面的感嘆號加了又刪，最后只留了個蔫蔫的句號。

第二人格在心里輕輕繡著帕子：“姑娘倒也貼心，只是這威脅......”

“你懂什么？這叫甜蜜的負擔。”

第三人格的公子音慢悠悠接話，被周明遠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在心里打了個趔趄。

15

4月19日清晨六點半，周六。

周明遠就站在了樓下。

晨露打濕了他的白 T恤，風里帶著豆漿攤的香氣。

他手里攥著折得整整齊齊的記錄表，邊角被指尖抿得發潮。

凌晨時他把“林小滿”那行字涂了又改，最后改成“與林小滿相關場景”，才總算滿意。

七點整，林小滿騎著自行車沖過來，車筐里晃悠著兩個塑料袋，一個裝著豆漿油條，另一個......周明遠瞥見包裝袋上的青椒圖案，心臟驟停半秒，就差沒兩眼一黑直接暈厥。

“看什么看？”林小滿把車停在他面前，額前碎發沾著汗珠，“那是給我自己買的青椒餡餅，怕你搶，特意多買了一個。“

她從車筐里拎出另一個袋子塞給他：“喏，你的早餐，豆漿是甜的，油條沒放蔥。我媽說吃蔥會變笨，怕你人格們吵起來更沒邏輯。”

周明遠捏著溫熱的豆漿袋，指尖傳來的溫度順著血管爬到耳根。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在心里低低嘆：“姑娘竟連這些都記得......”

“走了。”林小滿跨上自行車，腳蹬子轉得飛快，“再磨蹭就趕不上早高峰的地鐵了，難道你想讓你的人格們在樓梯間演《甄嬛傳》？”

周明遠跟在自行車后慢跑，晨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偶爾交疊在一起，像幅沒畫完的素描。

路過早餐攤時，老板娘探出頭笑：“小滿，這是你男朋友啊？看著斯斯文文的。“

林小滿的車把猛地晃了晃，差點撞上路牙石：“王阿姨您別瞎說！他是我......”她回頭瞥了眼氣喘吁吁的周明遠，“他是我撿來的病友！”

周明遠的腳步頓了頓，第六人格的宅男音立刻刷彈幕：“撿來的？這設定比我玩的《塞爾達》還離譜，至少林克還有滑翔傘呢！”

他剛要開口辯解，第三人格的公子音先一步出鞘：“姑娘此言差矣，病友二字......”

“閉嘴騎車！”林小滿的吼聲混著車鈴響，驚飛了樹梢上的麻雀。

16

到醫院時，周明遠的記錄表已經被汗水浸得發皺。

林小滿搶過去翻看，眉頭越皺越緊：“周明遠，你這記錄是用腳寫的？'觸發場景：林小滿遞漢堡'，'人格反應：第二人格說多謝'。就這？沒有心路歷程？沒有心理活動？你當寫購物清單呢？”

她突然指著某行字瞪眼：“'第六人格評價：林小滿的吐槽像彈幕'——這是什么鬼？你人格們還帶實時評論功能？”

周明遠的耳朵尖紅得能滴出血，第五人格的心理醫生腔調試圖救場：“根據記錄規范，客觀描述即可，無需......”

“客觀你個大頭鬼！”林小滿把記錄表拍回他懷里，“等會兒見了醫生，你就這么說？他會以為你在寫網絡小說！”

候診時，林小滿非要搶過筆幫他“潤色”。

她咬著筆桿在“第二人格說多謝”后面添了句：“說完臉頰緋紅，疑似害羞”。

又在“老頭聲懟林小滿”那行加了個括號：（實際內心 OS：這丫頭片子比我當年的學生機靈）。

周明遠看得眼皮直跳：“這不是瞎編嗎？”

“這叫藝術加工！”林小滿把筆帽扣上，“總比你干巴巴的流水賬強。你看，這樣寫是不是像那么回事？”

她把記錄表舉起來，晨光透過紙頁，把兩人湊在一起的影子投在墻上。

周明遠看著林小滿筆尖劃過的痕跡，突然覺得那些混亂的人格、冰冷的檢查，好像都被她筆下的字跡串成了溫暖的線。

廣播里喊到周明遠的名字時，林小滿把記錄表塞進他手里：“進去吧，記得把我加的細節念出來，保準醫生給你加雞腿。”

周明遠攥著那張被兩人筆跡填滿的紙，站在診室門口回頭看。林小滿靠在走廊的欄桿上，晨光落在她揚起的嘴角，像給她鍍了層金邊。

他突然想起昨夜在表格上寫下的“林小滿“三個字，想起那枚被體溫焐熱的檸檬糖。

這一次，腦子里的聲音沒有吵吵鬧鬧。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輕輕說：“此去，定不辱使命。”

第三人格的公子音接話：“自然。”

連最挑剔的老頭聲都哼了句：“別給那丫頭丟臉。”

周明遠推開門時，腳步比上次穩了許多。

陽光從診室的窗戶照進來，落在他手里的記錄表上，那些被林小滿添上的字跡，像撒在紙上的星星，亮得晃眼。

他忽然明白，所謂的“治愈”，或許從來不是消滅那些人格，而是有人愿意陪著你，把那些混亂的碎片，一點點拼回溫暖的模樣。

但他又忽然一個激靈，林小滿是什么人？單臂一揮一百公斤，和“治愈”兩個字搭嗎？

周明遠這么嘴硬著，腦海中卻浮現出昨天傍晚暮色中，身著白裙的林小滿沖他露出的明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