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扭過頭去看窗外，耳根卻也悄悄泛起粉色。

醫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在處方單上寫下一串字：“這是下周的復診單，記得按時來。另外......”

他看向林小滿，“如果方便的話，希望你能幫忙記錄他的狀態，身邊人的觀察往往更準確。”

林小滿猛地轉回頭：“我？”

“我可以自己來。”周明遠急忙說。

他不想再麻煩任何人，尤其是總被他這些人格攪得雞飛狗跳的林小滿。

“你拉倒吧。”林小滿搶過復診單塞進他兜里，“讓你自己記，怕是會寫成《人格們的日常斗嘴實錄》，還得帶批注版的。”

她拽著周明遠站起來時，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又冒了出來：“多謝姑娘仗義......“

“打住！”林小滿捂住耳朵，“再裝林黛玉我就把你漢堡搶回來喂狗。”

12

走出醫院時，午后的陽光正烈，周明遠下意識地往樹蔭里躲。

林小滿從包里翻出頂鴨舌帽扣在他頭上，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他半張臉。

“走了，去吃冰淇淋。”她拽著他往公交站走，白裙子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周明遠被她拽著走，帽檐下的視線落在兩人相握的手腕上——林小滿的手指又細又暖，攥得不算緊，卻帶著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腦子里的聲音突然集體安靜了，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按了暫停鍵。

公交站臺的長椅被曬得發燙，林小滿掏出手帕墊在上面，拍了拍示意他坐。

周明遠剛坐下，就聽見第二人格在心里小聲說：“姑娘心善，只是......”

“只是什么？“他在心里問。

“只是方才在診室，公子為何要與姑娘同聲？”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里帶著困惑，“莫非......”

周明遠猛地站起身，差點撞翻旁邊的廣告牌。

林小滿嚇了一跳：“你詐尸啊？”

“沒、沒事。”

他含糊地應著，心臟卻跳得像揣了只兔子，連帶著手里的復診單都被攥出了褶皺。

公交“吱呀“一聲停在面前，林小滿拽著他往上沖。

投幣時，周明遠的手腕突然被另一只手按住。

林小滿按住了他掏錢包的動作，她自己“哐當”投了兩枚硬幣，回頭瞪他：“跟我出來還想付錢？想當冤大頭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車廂后排有空位，兩人剛坐下，第六人格的宅男音就冒出來：“這劇情走向，像極了我上周看的校園甜寵劇，接下來是不是該......”

周明遠掐了把大腿，疼得齜牙咧嘴。林小滿狐疑地看著他：“你有自虐傾向？”

“沒有。”他搖搖頭，視線落在窗外掠過的街景上。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在林小滿的白裙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到了冰淇淋店，林小滿豪氣地拍板：“今天全場我買單，想吃多少吃多少，就算你體內的人格排隊來領，我也奉陪到底！”

她點了草莓圣代，給周明遠要了巧克力甜筒。

遞給他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你第二人格不是總自稱'小女子'嗎？要不要給她單點個香草的？”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在心里怯怯地說：“多謝姑娘，不必了......”

周明遠咬了口甜筒，巧克力醬沾在嘴角。

林小滿抽出紙巾遞給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嘴角，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謝、謝謝。”周明遠低頭舔掉嘴角的醬，耳朵尖紅得能滴出血。

林小滿扭頭看向窗外，假裝研究對面的寵物店，聲音卻低了半截：“周明遠，你別總想著你爸媽那檔子事了。他們不陪你，不是還有......”

她頓了頓，把后半句“我嗎”咽了回去，改口道，“不是還有冰淇淋嗎？”

周明遠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突然笑了。

這一次，從喉嚨里滾出來的聲音清晰又安穩，是完完全全屬于他自己的：“嗯，還有冰淇淋。”

甜筒在手里慢慢融化，巧克力味混著陽光的味道漫開來。

周明遠看著對面手忙腳亂假裝看狗的林小滿，忽然覺得那些吵吵鬧鬧的人格好像沒那么討厭了，那些空落落的日子里，似乎也悄悄鉆進了一縷甜。

13

傍晚的風卷著熱意掠過街角，把林小滿的白裙吹得獵獵作響。

她送周明遠到小區樓下，手里還攥著沒吃完的草莓圣代勺子，塑料柄被捏出幾道淺痕。

“到了。”林小滿踢了踢路邊的石子，“記得按時記錄你的‘人格劇場’，別偷懶，不然下次復診我就告訴醫生你偷偷玩游戲。”

第六人格的宅男音立刻炸毛：“她怎么知道我昨晚肝到三點？！”

周明遠沒接話，只是盯著她被風吹亂的劉海。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鋪到他腳邊。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在心里輕輕嘆：“晚風雖急，不及姑娘半分......”

“想什么呢？”

林小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指尖帶過一絲草莓味的甜香，“不會是在構思下一個人格的劇本吧？我勸你別打林黛玉的主意，她的葬花詞能讓你背到明年。”

周明遠猛地回神，耳尖泛著紅：“沒有。”

他頓了頓，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今天......謝謝你。”

“謝什么？”林小滿挑眉，“謝我請你吃冰淇淋？還是謝我沒把你當神經病送進派出所？”

“都有。”周明遠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攥著空蕩蕩的漢堡包裝紙。

他想說其實更謝謝她沒追問“林悅”的事，謝謝她把那句差點出口的“我喜歡你姐姐”輕輕蓋了過去，像給滾燙的炭蓋上一層細沙。

第四人格的老頭聲突然哼了句：“毛頭小子就是矯情，謝字掛嘴邊不如請人家看場電影。”

“看電影？”

林小滿像是聽到什么笑話，“就他這狀態？一場電影能換五個男主角，恐怖片能看成喜劇，愛情片能看成懸疑片——導演得給你頒個最佳群演獎。”

周明遠的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這是今天第一次，那些在腦子里吵吵鬧鬧的聲音突然集體噤聲，只剩下林小滿的笑聲，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叮當作響。

“走了。”林小滿轉身往巷口走，白裙子在暮色里像只振翅的蝴蝶，“明天記得把人格記錄表發給我檢查，敢漏寫一個字，我就把你漢堡里的肉換成青椒。”

“知道了。”周明遠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拔高聲音喊，“林小滿！”

她猛地回頭，夕陽恰好落在她眼里，亮得晃人：“又怎么了？”

周明遠攥緊了手里的檸檬糖紙，喉嚨動了動，最終只說：“路上小心。”

林小滿愣了一下，隨即翻了個白眼，轉身跑得更快了，聲音遠遠飄過來：“啰嗦！”

周明遠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白色徹底消失在巷口，才慢慢走上樓梯。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暖黃的光落在他空蕩蕩的手心——那里還殘留著檸檬糖的酸甜味，和林小滿指尖的溫度。

打開家門，迎接他的只有客廳里亮著的一盞小夜燈。

父母大概還在蘇州的某個園林里拍照，茶幾上放著他們臨走前留下的零錢，像給住店客人的小費。

周明遠把漢堡包裝紙扔進垃圾桶，從口袋里摸出那顆被體溫焐熱的檸檬糖。

糖紙被捏得皺巴巴的，他小心翼翼地展開，透明的糖紙上映出窗外的月牙，像片被揉過的月光。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在心里輕輕說：“姑娘的心，原是軟的。”

周明遠沒說話，只是把檸檬糖放進嘴里。酸甜味在舌尖炸開時，他忽然覺得這空蕩蕩的房子好像沒那么冷了。

他走到書桌前，攤開醫生給的人格記錄表，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沒落下。

窗外的月牙慢慢爬上來，照亮紙頁上的空白。

周明遠盯著“觸發場景”那一欄，筆尖頓了頓，落下三個字：

林小滿。

然后他迅速畫了個括號，在里面添上：（以及她的降龍十八掌）。

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里，周明遠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那些總在失控的人格，那些無處安放的孤單，好像都在林小滿的毒舌里，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帶著檸檬味的出口。

就像此刻含在嘴里的糖，酸得人瞇起眼，卻又甜得讓人舍不得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