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周明遠捏著漢堡的手指猛地收緊，包裝紙被掐出幾道褶皺。

他能感覺到第二人格在意識深處絞著帕子般的小動作，偏生喉嚨里還卡著半句話——那是第三人格預備開口的“姑娘莫惱”。

林小滿抱臂站在原地，帆布鞋尖在地面碾出細碎聲響：“周明遠，你體內是不是住了個戲班子？還是帶交響樂伴奏的那種。”

第六人格的宅男音立刻接茬：“這比喻絕了，建議加入《吐槽大會》素材庫。”

話音剛落就被第四人格的老頭聲敲了一悶棍：“沒大沒小，姑娘家面前胡說什么。”

周明遠狠狠咬了口漢堡，面包的麥香混著沙拉醬的酸甜涌進喉嚨，卻壓不住耳朵尖的滾燙。他含糊不清地說：“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

林小滿突然嘆了口氣，聲音軟了半截，“上次在圖書館你突然對著《百年孤獨》用太監腔念'陛下圣明'，被管理員追著罵的事，我還記得呢。”

周明遠的動作頓住了。第三人格的公子音帶著幾分詫異：“姑娘竟也在場？”

“不然你以為是誰把你從管理員手里撈出來的？”

林小滿往走廊長椅上一坐，白裙子裙擺掃過地面的灰塵，“當時我姐來圖書館查資料，親眼看見你抱著書蹲在書架后面裝甄嬛。”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輕輕“呀”了一聲：“原來那日解圍的是林姑娘姐姐......”

“打住！”

林小滿豎起手掌，“再提我姐我就把你漢堡扔垃圾桶。”

她瞥了眼周明遠手里只咬了一口的漢堡，又補充道，“趕緊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周明遠低頭啃著漢堡，眼角余光瞥見林小滿正盯著墻上的電子屏。

屏幕上滾動著檢查科室和等候人數，心理科那一行的數字像頑固的水垢，半天沒變動。

第五人格的心理醫生腔調突然冒出來：“根據等候時長推算，主治醫師可能在處理復雜病例，或存在接診延遲情況。”

“你閉嘴。”周明遠在心里惡狠狠地說，臉頰卻因為這句突然冒出的專業術語泛起紅潮。

林小滿突然拍了下他的胳膊：“喂，你檢查做的怎么樣了？那醫生靠譜嗎？”

周明遠剛要開口，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抬到胸前。

第三人格的公子音慢悠悠響起：“勞煩姑娘掛心，尚未見分曉。”

話音未落，第六人格的宅男音就搶過話頭：“估計得等到天荒地老，早知道帶副桌游過來了。”

“你看你看！”林小滿指著他的手腕，“又這樣！你這胳膊是租來的嗎？還帶自動旋轉功能？”

周明遠猛地按住自己的手腕，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第四人格的老頭聲哼了句：“黃毛丫頭懂什么，這叫身不由己。”

“我是不懂。”

林小滿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我知道你這樣肯定不好受。”

她踢了踢地面的瓷磚縫，“我媽說，我小時候總半夜哭著說看見墻上有怪獸，我爸就每天抱著我睡，直到我敢一個人睡為止。”

周明遠啃漢堡的動作停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些，遠處傳來小孩的哭鬧聲，被護士溫柔地哄著平息下去。

“你爸媽......”

林小滿的話卡在喉嚨里，看見周明遠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又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她從包里翻出顆檸檬糖，剝開糖紙塞進周明遠手里：“含著吧，比消毒水味好聞。”

10

糖果的酸勁在舌尖炸開時，周明遠的手機突然響了。

屏幕上跳動著“護士站”三個字，他手忙腳亂地接起，聽筒里傳來護士的聲音：“周明遠同學，腦電圖結果出來了，請到一樓取報告。”

“知道了，謝謝。”

周明遠掛了電話，剛要起身，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帶著怯意：“姑娘......要一同去嗎？”

林小滿挑眉站起身：“不然留你在這演《還珠格格》？”

她往樓梯口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快點，磨磨蹭蹭的像只老烏龜。”

第四人格的老頭聲立刻炸毛：“放肆！老夫當年在清華園跑八百米時，比兔子還快！”

周明遠拽著衣角跟在林小滿身后，檸檬糖在嘴里慢慢化出甜味。

他看著前面晃動的白色裙擺，突然覺得走廊好像沒那么長了，那些在腦子里吵吵鬧鬧的聲音，似乎也輕了些。

走到樓梯口時，林小滿突然停下腳步。周明遠沒留神撞在她背上，鼻尖蹭到布料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周明遠，“林小滿轉過身，眼睛亮得像盛了陽光，“要是檢查結果不好......我請你吃冰淇淋。草莓味的，甜死你。”

第六人格的宅男音吹了聲口哨：“這待遇，比游戲里的 SSR卡還稀有。”

周明遠看著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這一次，從喉嚨里滾出來的，是他自己的聲音：“好啊。”

11

取報告的窗口前排著短隊，周明遠攥著就診卡的手指沁出薄汗。

林小滿倚在旁邊的公告欄上，盯著玻璃柜里的消毒棉球出神，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說這報告要是寫'患者體內含七個葫蘆娃'，你打算先獻祭哪個？”

第六人格的宅男音立刻接話：“當然留六娃啊，隱身技能刷副本必備。”

“胡鬧！”第四人格的老頭聲中氣十足，“當務之急是研究腦電圖波形，老夫當年在實驗室......”

周明遠咬碎了嘴里的檸檬糖，酸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滑，勉強壓下這串對話。

輪到他時，護士從窗口遞出一疊打印紙，邊角還帶著打印機的余溫。

“謝謝。”他接過報告的瞬間，第三人格的公子音差點溜出來——那預備說的“勞煩姑娘”被他硬生生咽成了喉頭滾動的悶響。

林小滿湊過來看，視線在密密麻麻的波形圖上掃了兩圈，眉頭皺成小籠包：“這玩意兒看著像我家貓踩過的心電圖。”

第五人格的心理醫生腔調突然冒出來：“α波頻率偏低，β波活動異常增強，提示大腦皮層興奮度異常......”

“閉嘴。”

周明遠低聲說，指尖掐著報告紙的邊緣微微發顫。

他其實根本看不懂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只覺得每一道起伏都像是腦子里某個聲音在張牙舞爪。

林小滿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去給醫生看啊，杵在這當人體模型？”

往診室走的路上，周明遠的腳步越來越沉。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在意識里怯怯地說：“若是......若是真有不妥，該如何是好？”

“能如何？”

林小滿搶在他開口前說，“大不了住精神病院唄，聽說那里包吃包住，還不用寫暑假作業。”

周明遠被她氣笑了，嘴角剛揚起弧度，就聽見老頭聲哼了句：“黃毛丫頭懂什么，當年我在協和住院時，護士長的針打得比容嬤嬤還準。”

診室里的心理醫生正在整理病歷，見他們進來，推了推眼鏡示意坐。

周明遠把報告遞過去時，手指還在發顫。

第三人格的公子音總惦記著要把紙頁捋得整整齊齊，偏生第二人格總覺得該雙手捧上才合禮數，兩種意念在手腕里較著勁，害得報告紙在桌上滑出半寸。

醫生翻看報告的功夫，隔壁吵架的家屬不知何時停了，走廊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墻上時鐘秒針的走動聲。

周明遠盯著醫生的筆尖在紙上劃動，忽然聽見第五人格的心理醫生腔調在腦子里分析：“醫生的微表情顯示其對β波異常存在關注，但未出現明顯驚訝，推測......”

“周同學。”

醫生忽然抬頭，鏡片反射著頂燈的光，“腦電圖顯示你的大腦活動存在異常放電，但目前無法確定是否與解離癥狀直接相關。”

周明遠的呼吸頓了半拍。

第二人格的柔媚聲線帶著哭腔在心里打轉：“那......那是何病癥？”

“需要進一步觀察。”

醫生在病歷本上寫著什么，“你的解離癥狀比較復雜，不同人格的語言風格、行為模式差異顯著，建議先做兩周的人格狀態記錄，每次發作時盡量記錄時間、觸發場景和具體表現。”

他頓了頓，看向周明遠發白的臉：“別緊張，我們一步一步來。”

“步什么步啊。”

林小滿突然插話，手指在桌沿敲得噠噠響，“他這情況跟我姥姥看的狗血劇似的，一集換三個主角，再拖下去能湊齊《紅樓夢》金陵十二釵。”

第三人格的公子音慢悠悠響起：“姑娘此言差矣，紅樓夢里的小姐們可不會......”

“閉嘴！”周明遠和林小滿異口同聲地打斷。

診室里靜了兩秒，周明遠的耳朵尖騰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