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友誼的微光:瓊瑤與現實的邊界
- 月光如水天天寒:上津幻滅的愛情
- 小新幼稚園
- 7511字
- 2025-07-08 11:01:39
**趙楓沁:書堆里的暖爐**
303宿舍靠窗的下鋪,是趙楓沁的領地。她的床鋪,與其說是睡覺的地方,不如說是個小型圖書館。靠墻摞著半人高的書,從《詩經》、《楚辭》到《資本論》、《國富論》,硬殼的、線裝的、簡裝的,書脊磨得發亮,露出里頭泛黃的紙頁。書頁邊角常常夾著些小紙條,是用過的作業紙裁的,上面用細瘦的鉛筆字寫著些批注、疑問或者摘抄。她總愛坐在床邊,背靠著那堵書墻,戴著一副細黑框眼鏡,手指在攤開的書頁上輕輕劃過,一行一行,像撫摸著什么有生命的、珍貴的東西。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書頁上,安靜得像一幅老油畫。
趙楓沁是宿舍里最安靜的一個,安靜得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父母是某個小縣城中學的老師,家里不富裕,但書多。從小,她得到的獎勵不是糖果點心,而是一本本厚厚的書。“書呆子”這個名號,從小學就跟到了大學。宿舍臥談會,大家嘰嘰喳喳聊明星、聊衣服、聊戀愛,她插不上話,就捧著本書在角落看,偶爾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帶著點茫然,像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班里組織活動,她永遠是坐在最不起眼角落的那個,默默看著,不參與也不反對。連去食堂打飯,她都低著頭,規規矩矩排在隊伍后面,有人插隊擠到她前面,她也只是小聲地、蚊子哼哼似的說一句:“同……同學,請排隊。”聲音輕得風一吹就散。
可就是這樣一個沉默得像影子一樣的姑娘,心卻是極細、極暖的。
秦羽妍第一次微積分考砸了,不及格。拿到成績單的那個下午,天灰蒙蒙的。她強撐著回到宿舍,室友們都不在。憋了一路的委屈和羞恥再也忍不住,她爬上自己的上鋪,拉上簾子,臉埋進帶著太陽味道的被子里,肩膀一聳一聳,無聲地掉眼淚。淚水把枕巾洇濕了一小塊。不知哭了多久,簾子底下被人輕輕塞進來一樣東西。她抽噎著打開一看,是一本《高等數學輔導》,很舊,封面都有些卷邊了。翻開扉頁,一行娟秀的鉛筆字,帶著點沙沙的質感,像趙楓沁說話的聲音:
“第三章難點解析在P47,我用紅筆標了重點。別急,慢慢來。”
沒有多余的安慰,沒有刻意的同情,就是這實實在在的一點指引,像黑夜里遞過來的一根小火柴,瞬間暖了秦羽妍冰涼的心。她擦干眼淚,翻開那頁書,果然看到密密麻麻卻條理清晰的筆記。那一刻,她覺得趙楓沁那堆書山,也透著暖意。
還有一次,秦羽妍在宿舍里,對著小鏡子,努力模仿著英語磁帶里的發音:“This… is… a pen…”(這……是……一支筆……)她念得認真又吃力。剛念了兩遍,方語嫣正好推門進來,聽見了,嘴角一撇,沒說什么,但那眼神里的意思,秦羽妍看得懂。她臉一熱,聲音就卡住了,練習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光了。她默默收起鏡子,心里堵得慌。
趙楓沁坐在自己的書堆旁,一直沒抬頭,仿佛沉浸在書的世界里。過了好一會兒,她站起身,走到秦羽妍桌邊,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銀色的、機身貼著“趙楓沁”名字貼的索尼磁帶隨身聽,輕輕放在秦羽妍面前。
“這臺音質好點,你拿去用吧。”趙楓沁的聲音輕輕的,“我聽磁帶慢,不著急還。”
這臺索尼磁帶隨身聽,是趙楓沁考上大學時她父親送的禮物,平時寶貝得很。秦羽妍連忙推辭:“不用不用,楓沁,我有隨身聽的。”
趙楓沁擺擺手,鏡片后的眼睛很真誠:“你用著順手就好。書里的知識,磁帶里的聲音,不就該互相借著用嗎?”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慢慢來,多聽幾遍就好了。”說完,又坐回她的書堆里去了,好像只是隨手遞了支鉛筆那樣自然。
秦羽妍摩挲著那臺帶著趙楓沁名字貼的隨身聽,冰涼的金屬外殼,似乎也傳遞著一種熨帖的溫度。
趙楓沁幫秦羽妍,從來不用“你應該”“你必須”這樣的詞。她劃重點,會說:“我覺得這里可能考,你看這里……”或者“這個公式我記了三遍才記住,有點繞。”她不會講什么大道理。秦羽妍讀《平凡的世界》,被孫少平的經歷震撼,又覺得那種苦難離自己太遠,有些難以理解其中的深意。她跟趙楓沁談起困惑。趙楓沁沒說什么“苦難是財富”之類的套話,她只是從自己那堆書山里準確地抽出那本《平凡的世界》,翻到孫少平在黃原城攬工的那一段,指著書頁:
“你看這里,他下工回來,累得骨頭都要散了,啃著最硬的黑面饃饃,就著咸菜,還借著工棚里昏暗的燈光看書呢。”她的手指劃過那些文字,“書,大概就是他那時唯一的亮光吧。”
秦羽妍看著那段描寫,再看看趙楓沁手指劃過書頁的樣子,忽然就懂了點什么。書,對趙楓沁而言,何嘗不也是她的“亮光”,是她抵御外界紛擾的堡壘?
宿舍里有人背后議論趙楓沁,說她“老土”、“不合群”、“就知道啃死書”。這些話,有時會飄進趙楓沁耳朵里。她聽見了,也只是抬抬眼皮,鏡片后的目光平靜無波,然后又把頭埋得更深,沉浸在書頁的世界里。秦羽妍替她感到不平,有次忍不住想替她分辨幾句。趙楓沁卻輕輕拉住她,搖搖頭,淡淡地說:“沒事的。書里的人,比現實里的熱鬧,也……更真誠些。”她似乎真的不在意那些閑言碎語。
可秦羽妍知道,她并非冷漠。有一次,方語嫣不知為了什么事,話里話外擠兌秦羽妍,語氣尖刻。秦羽妍臉皮薄,氣得眼圈發紅,又不知如何反駁。趙楓沁當時正提著兩個暖水瓶進來打水。她一聲沒吭,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那個印著“好好學習”四個紅字的鐵皮暖水瓶,往秦羽妍的桌子這邊,輕輕地推了半寸。暖水瓶溫熱的瓶身,挨著秦羽妍冰冷的搪瓷缸子。那“好好學習”四個樸實的紅字,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道無聲的墻,一種笨拙卻堅定的支持。秦羽妍看著那個暖水瓶,心頭的委屈,忽然就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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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語嫣:弄堂里的水晶糖,裹著玻璃碴**
方語嫣的床鋪,在宿舍里是另一道風景線,和趙楓沁的書山形成鮮明對比。她的床單永遠鋪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被子疊得像豆腐塊,棱角分明。床頭的小書架上,化妝品、護膚品、小鏡子、梳子,排成筆直的一條線,高低有序,品牌亮眼。連晾在陽臺上的幾條真絲絲巾,都按著顏色的深淺,從粉紅到淡紫,排列得一絲不茍。整個床鋪,干凈、精致得像百貨商店櫥窗里精心布置的樣品間。
她是上海弄堂里長大的姑娘,父親在外貿公司當經理,母親是市里大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柜長。從小,她穿的是“培羅蒙”定做的小洋裝,用的是日本進口的帶香味的橡皮,說話時尾音習慣性地輕輕上揚,帶著一種天然的、從小被嬌寵出來的優越感,像只羽毛鮮亮、昂著頭的小孔雀。
她第一次見到秦羽妍,是在開學報到那天。秦羽妍提著那個印著“BJ旅游”的墨綠色舊提包,穿著母親新做的、在戈壁小鎮算得上時髦但在BJ校園里明顯有些過時的藍布褂子,局促地站在宿舍中間。方語嫣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從秦羽妍的頭頂掃到腳底,最后落在那只舊提包上,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聲音帶著點上海腔調的軟糯,話卻不怎么好聽:
“喲,現在還有人用這種包啊?結實倒是蠻結實的哦?”她說著,手指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放在床上的、印著洋文商標的米白色真皮挎包。
秦羽妍臉上有點燒,沒接話。方語嫣又打量了一下她的藍布褂子,像是隨口問道:“XJ……是不是買不到什么‘正經’衣服呀?阿拉上海南京路,衣裳老多老好看的。”她身上那件“班尼路”的T恤,在當時確實是時髦貨。
方語嫣很少正兒八經地叫秦羽妍的名字。需要指代時,她總是用“那個XJ的”,帶著一種無形的距離感。秦羽妍剛開始在宿舍練英語發音,對著復讀機一遍遍跟讀。方語嫣有時會故意挑那個時候,用上海話跟家里打電話,聲音甜膩膩的,像裹了厚厚的糖霜:
“姆媽呀,儂放心好啦……阿拉宿舍蠻好額……就是有個同學哦,”她眼角余光瞥向秦羽妍的方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對方聽見,“英語講得來,像在唱河南梆子,老滑稽額,阿拉肚皮也要笑痛了呀!”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她咯咯笑起來。掛了電話,看見秦羽妍握著復讀機,臉漲得通紅,眼圈也紅了,方語嫣又輕飄飄地補一句,帶著點無辜的笑意:“哎呀,開開玩笑的呀,儂勿要當真嘛。練功總歸要有個過程的呀。”
那笑容,像水晶糖,好看,卻硌得人心口疼。
秦羽妍從家里帶來的東西不多,有一罐母親親手腌的酸黃瓜,是戈壁灘上夏天自家種的小黃瓜,用鹽水、辣椒、蒜頭腌得脆生生的,是她想念的家鄉味道。她打開罐子想分給室友嘗嘗。陳露露好奇地嘗了一根,說挺爽口。趙楓沁也默默接了一小塊。到了方語嫣那里,她立刻捏著鼻子,身子夸張地往后仰,眉頭皺得緊緊的:
“哎喲喂!這什么味道啦!腌菜哦?一股子生水氣!這種東西吃多了要生毛病的呀!阿拉上海人,頂頂講究衛生,從來不吃這種不干不凈的腌菜!”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鼻子前面扇著風,好像那酸黃瓜是什么洪水猛獸。
可沒過幾天,方語嫣家里寄來一大盒精致的上海點心——雪白的蝴蝶酥,烤得金黃酥脆,每一片都像展翅欲飛的蝴蝶翅膀,散發著誘人的黃油香。方語嫣笑吟吟地打開盒子,熱情地招呼陳露露和另一個叫張倩的室友:“來來來,嘗嘗阿拉上海老字號的味道!老好吃額!”她一片片分過去,唯獨繞過了秦羽妍的書桌,仿佛那里是空氣。那盒點心,就放在宿舍中間的長條桌上,香甜的氣味彌漫開來。秦羽妍低著頭看書,只覺得那香味也帶著刺。
方語嫣的針對,往往不聲不響,藏在細枝末節里。秦羽妍洗了床單,晾在宿舍樓外的公共晾衣繩上。傍晚起了風,把床單吹落在地上。方語嫣正好路過,看見了。她腳步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的床單,又看了看四周,然后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穿著她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徑直從床單上踩了過去,走過去后,還狀似無意地用鞋尖碾了一下沾了灰塵的床單角。秦羽妍后來去收床單,看到那個清晰的腳印和沾上的灰土,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
還有一次小組作業,是關于市場調研的。秦羽妍花了整整三天時間,跑到學校圖書館和附近的資料室,查了很多數據,做了詳細的筆記。匯報分工時,方語嫣輕描淡寫地翻著秦羽妍那厚厚一沓資料,語氣帶著點上海人特有的、對“外地”的居高臨下:
“這種基礎數據哦,阿拉上海圖書館里隨便翻翻就有的呀,哪里需要花那么多辰光啦?”轉頭在小組總結匯報時,她卻把秦羽妍整理的幾個關鍵數據和分析點,巧妙地融合進自己的部分,說得頭頭是道,儼然成了小組的“數據擔當”,把功勞輕飄飄地攬在了自己身上。秦羽妍張了張嘴,看著方語嫣在講臺上自信從容的樣子,最終什么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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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露露:瓊瑤夢境與現實裂縫里的微光**
在秦羽妍初入京城、四面碰壁、倍感孤獨和自卑的時光里,陳露露,這個有著深深梨渦的江蘇姑娘,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穩定而溫暖的光源。
陳露露是個相信“命中注定”的姑娘。她愛看瓊瑤的小說,愛讀席慕容的詩,床頭總放著幾本封面印著俊男美女、書名纏綿悱惻的小說。她常常拉著秦羽妍,指著夜空里的星星,憧憬著小說里那種“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轟轟烈烈的愛情。她的世界,似乎總籠罩著一層浪漫的柔光。
但她的浪漫,并不妨礙她的善良和務實。看到秦羽妍為學業焦頭爛額,她不會像方語嫣那樣冷嘲熱諷,也不會像趙楓沁那樣默默遞書(雖然她也常遞筆記)。她會直接拉起秦羽妍的手,把她拽到圖書館,找兩個靠窗的安靜位置坐下。她會把自己整理得工工整整、條理清晰的課堂筆記塞給秦羽妍,指著上面的重點說:
“羽妍,你看這里,教授講這個模型的時候特別強調了這個假設條件,考試很可能考。”
“這道題的類型,課本后面習題三里有類似的,解法我寫在旁邊了,你看看。”
她的聲音總是溫溫柔柔的,像江南的細雨,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她看著秦羽妍緊鎖的眉頭和疲憊的眼神,會很認真地說:“羽妍,別灰心。你不是笨,你只是……還沒找到適合這里的方法。別急,慢慢摸索,總能找到的。”
陳露露的話,像一把鑰匙,無意間點醒了秦羽妍。她開始模糊地意識到,自己過去在戈壁小鎮高中所向披靡的那套方法——“知識輸入”靠的是“填鴨式”的勤奮和精準復現,在這里似乎失靈了。大學的“知識處理”,需要更復雜的手段:“拆解-關聯-輸出”。
她學著陳露露的樣子,不再盲目地一頭扎進題海。上課前,她會先翻看教材的目錄和章節概要,找幾篇相關的論文摘要快速瀏覽一下,心里帶著“這一章到底要解決什么問題?”“它跟我前面學過的知識有什么聯系?”這樣的疑問去聽課。聽課時,不再拼命想把教授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而是努力去理解思路,捕捉關鍵點。筆記也記得更有條理,留出空白處寫自己的疑問和聯想。雖然一開始磕磕絆絆,效率也不高,但秦羽妍感覺,腦子不再像以前那樣塞得滿滿當當又一片混沌了,好像有了一絲透氣的縫隙。
陳露露還告訴她,不必強迫自己去成為八面玲瓏的“社交達人”,那太累,也不真實。但基本的、“目標導向的協作能力”還是要有的。她建議秦羽妍從一些“小場景”開始嘗試:
“比如,你可以參加那個‘經濟學人’社團,他們經常組織讀書會和辯論,都是討論專業問題的,跟人交流起來有共同話題,沒那么尷尬。”
“或者周末那個‘希望工程’的志愿活動,去給打工子弟小學的孩子輔導功課。在那種地方,大家心思都在做事上,幫孩子解答問題的時候,自然而然就跟其他志愿者聊起來了,不用刻意找話題。”
這些建議,像給秦羽妍指了幾條看得見摸得著的小路,讓她不必硬著頭皮去闖那讓她發怵的“社交大森林”。參與了幾次“經濟學人”的讀書會,雖然開始時她只是旁聽,偶爾才敢小聲說一句自己的看法,但那種圍繞共同話題展開的討論氛圍,確實讓她感覺比漫無目的的閑聊自在多了。在打工子弟小學,看著孩子們求知的眼睛,笨拙地教他們認字、算數,和其他志愿者一起搬桌椅、整理書本,汗水流下來,心反而踏實了。她發現,在“做事”的過程中,交流是自然而然的副產品,壓力小了很多。
更重要的是,陳露露用她的方式,幫助秦羽妍正視那些讓她焦慮的“差距”。當秦羽妍看著方語嫣的時髦衣服和化妝品,看著其他同學侃侃而談自己聽不懂的話題而暗自神傷時,陳露露會挽著她的胳膊,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輕聲說:
“羽妍,你知道嗎?你現在所有的困擾,所有的自卑,其實都不是因為你不夠好。”她指著遠處圖書館高聳的塔樓,“而是因為,你正在從一個你熟悉了很久、也很安全的小世界,勇敢地跨進一個更大、更復雜、也更精彩的世界。就像……就像一條小溪流,突然匯入了大江大河。剛開始肯定會覺得水流太急,方向太多,有點暈頭轉向。這很正常呀!那些你覺得比你懂得多、見識廣的同學,可能只是比你早一點從小溪流里游出來了而已。你多看,多學,多經歷,慢慢就會找到自己的河道,游得越來越穩,越來越自在的。”
陳露露的話,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軟,卻像一股清泉,悄然沖刷著秦羽妍心頭的陰霾。是啊,那些差距,不正是自己走向更廣闊世界的證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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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瑤:推開一扇窗**
秦羽妍第一次真正接觸瓊瑤的小說,就是在陳露露的床頭。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陽光懶懶地透過窗戶。陳露露靠在床頭,正捧著一本《窗外》看得入神。秦羽妍好奇地湊過去。陳露露把書遞給她,笑著說:“看看吧,瓊瑤阿姨寫的,可感人了。”
秦羽妍半信半疑地翻開。起初只是隨意看看,很快,書里的世界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將她牢牢吸了進去。《窗外》里,高中女生江雁容對國文老師那份驚世駭俗、不顧一切的愛戀,她內心的掙扎、痛苦和不顧世俗眼光的勇敢,像一道道強烈的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秦羽妍的心。那些熾熱的情感、詩意的獨白、為愛癡狂的勇氣,是她十八年循規蹈矩的生命里從未想象過的風景。她又翻開《煙雨濛濛》,陸依萍的倔強、尖銳、愛憎分明,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灼得她心驚肉跳。
她抬起頭,看到陳露露正托著腮,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嘴角帶著夢幻般的微笑,輕聲說:“羽妍,你說,會不會真的有一個人,是命中注定為你而來的?就像書里寫的那樣,轟轟烈烈,死生契闊?”
那一刻,秦羽妍看著陳露露眼中的星光,再低頭看看手中書頁上那些滾燙的文字,心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像春芽破土般,冒出一個全新的、帶著點悸動和迷茫的念頭:原來……人生除了“考第一”、“讓父母驕傲”、“做個標準答案里的好學生”之外,還可以有這樣的活法?還可以有這樣強烈到可以焚毀一切、不顧一切的情感?愛情,這個在戈壁小鎮被父母和師長視為洪水猛獸、禁忌般的話題,原來可以如此驚心動魄,如此……令人心馳神往?
那些被高中繁重學業和嚴厲管教深深壓抑的、關于情感和自我的朦朧渴望,在首都財經大學的女生宿舍里,在瓊瑤小說纏綿悱惻的文字中,在陳露露對“命中注定”的浪漫憧憬里,如同戈壁灘上遇見了久違的甘霖,開始不受控制地、放肆地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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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的巴掌與巧克力的甜**
然而,現實這堵墻,總是堅實而冰冷的。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像一場猝不及防的寒潮,給了剛剛在瓊瑤夢境里找到一絲溫暖的秦羽妍狠狠一巴掌。
微積分的成績出來了。當秦羽妍在公告欄密密麻麻的名單里,找到自己名字后面那個刺眼的、用紅筆圈起來的“58”分時,她的腦子“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臉上,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冷的麻木。不及格。她,秦羽妍,那個戈壁小鎮的驕傲,那個父母眼中永遠的第一名,在大學的第一學期,掛科了。
巨大的羞恥感和失敗感像沉重的鉛塊,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宿舍里沒人。她爬上自己的上鋪,拉緊簾子,把臉深深埋進枕頭里。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壓抑的哭聲從喉嚨里斷斷續續地溢出來,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眼淚洶涌而出,浸濕了枕巾。她覺得整個世界都灰暗了,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話。瓊瑤小說里那些浪漫的幻想,此刻顯得那么遙遠而不切實際。
不知哭了多久,簾子被輕輕掀開一角。陳露露探進頭來,臉上帶著擔憂。她沒說什么安慰的話,只是默默地爬上秦羽妍的床鋪,挨著她坐下。她手里拿著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是那種帶果仁的進口貨。
“給。”陳露露把巧克力塞進秦羽妍手里,“哭夠了沒?哭夠了就吃點甜的。”
秦羽妍抽噎著,手里握著那塊帶著體溫的巧克力,像握著最后一點暖意。
陳露露看著好朋友紅腫的眼睛,嘆了口氣,語氣卻很堅定:“哭有什么用呢?能把分數哭上去嗎?”她從書包里拿出兩本厚厚的筆記本,一本是她的課堂筆記,字跡清秀,重點突出;另一本是她的復習資料,上面貼滿了各種顏色的標簽。
“喏,拿著。我的筆記和復習資料,都在這兒了。暑假回去,你好好看看,把沒弄懂的地方弄懂。有什么實在搞不明白的,”她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寫著一串數字的小紙條,“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我!別怕麻煩。遇到問題,就解決它,咱們一起想辦法,把它補回來!”
陳露露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把筆記和紙條塞進秦羽妍懷里,拍了拍她的肩膀:“起來洗把臉,吃巧克力。掛科而已,天塌不下來。下學期,咱們再戰!”
秦羽妍握著那沉甸甸的筆記,看著手里那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再看看陳露露臉上那兩個深深的、充滿鼓勵的梨渦。巧克力的甜味在舌尖慢慢化開,混合著淚水的咸澀,也混合著一種苦澀中滋生的、微弱的希望。窗外的陽光透過簾子縫隙照進來,落在筆記的封面上。現實給了她一巴掌,但友誼,又遞給她一顆糖,和重新站起來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