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妍捏著那張印著“58”的微積分成績單，指尖冰涼。宿舍里，方語嫣正舉著幾乎滿分的卷子，聲音像裹了蜜的玻璃碴：“哎呀，這次題太簡單了，我都沒怎么復習呢！”陽光斜射在她新做的水晶指甲上，晃得秦羽妍眼睛生疼。她猛地將成績單塞進書包最底層，仿佛藏起一塊燒紅的炭。回家？怎么回？那個被戈壁風沙磨礪得堅韌、眼里永遠盛滿對她信任的父親，那個把羊肉省給她吃、自己啃干馕的母親……她抓起電話，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喉嚨發(fā)緊：“媽……考得還行，就是課程難，慢慢就適應了。”

————————————————

一歸途與謊言

火車轟鳴著駛離BJ站，窗外的繁華高樓漸次退去，最終被無垠的、粗糲的黃色戈壁取代。秦羽妍靠著硬座車窗，冰涼的玻璃貼著發(fā)燙的額頭。包里那張輕飄飄的成績單，此刻重如千鈞，壓得她喘不過氣。車廂里混雜著汗味、泡面味和濃重的西北口音，她卻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這是回家的味道，是戈壁灘干燥的風與沙礫的氣息。

四天三夜的顛簸后，綠皮火車喘著粗氣停靠在那個地圖上幾乎找不到名字的小站。站臺簡陋得只有幾間紅磚平房，風卷著沙塵撲打在臉上，帶著熟悉的粗糲感。父親秦建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立在出站口，老遠就朝她揮手，黝黑的臉上綻開笑容，眼角的皺紋深得像戈壁的溝壑。母親李秀蘭小跑著迎上來，一把接過她肩上的帆布包，連聲問：“累壞了吧？餓不餓？媽給你燉了羊肉！”

又轉(zhuǎn)了一趟班車，沙漠和戈壁里走了8個小時，才算到了家。

推開那扇熟悉的、漆皮剝落的綠色鐵門，家的氣息撲面而來。不大的兩居室收拾得窗明幾凈，水泥地拖得能照出人影。飯桌上，熱氣騰騰的清燉羊肉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湯里漂著翠綠的香菜末和紅艷的枸杞。弟弟秦駿像顆炮彈似的沖過來，一把抱住她：“姐！我的變形金剛呢？BJ帶來的好東西呢？”

秦羽妍壓下心頭的酸澀，擠出笑容，從包里拿出那個包裝精美的正版“擎天柱”。秦駿的眼睛瞬間亮了，歡呼著奪過去，愛不釋手地擺弄著關節(jié)。父親秦建國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帶骨的羊排放到女兒碗里，隨口問：“學習咋樣？跟得上不？BJ的老師，教得好吧？”

秦羽妍的心猛地一跳，幾乎不敢看父親的眼睛。她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含糊地說：“嗯……考得還行。就是課程難，跟高中不太一樣，慢慢就適應了。”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

父親沒多問，只是點點頭，語氣里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我家姑娘最聰明了，從小就沒讓我操過心。好好學，爸知道你不容易?！彼植诘拇笫峙牧伺呐畠旱募绨?，那沉甸甸的信任像一塊巨石，壓得秦羽妍幾乎抬不起頭。

母親李秀蘭笑著幫女兒整理行李，把帶回來的衣服一件件抖開，疊得整整齊齊放進衣柜。“羊肉怎么吃？清燉還是明天給你做抓飯？你爸昨天剛領了獎金，特意去冷庫買的，新鮮著呢！”她絮叨著，眼角眉梢都是滿足，“房間媽都給你打掃干凈了，被褥曬得暄乎著呢！”

夜里，秦駿玩著新玩具，滿心歡心，快活地自言自語。

父母臥室的門虛掩著，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得讓妍妍說說駿駿，高三了還貪玩，心沒收回來?！笔歉赣H的聲音。

“知道，我明天跟妍妍提。這孩子，就聽她姐的?！蹦赣H輕聲應著。

秦羽妍躺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望著天花板上月光投下的窗欞影子，久久無法入睡。父親的信任，母親的關懷，弟弟的依賴，像一張溫暖而沉重的網(wǎng)，將她牢牢縛住。那張58分的成績單，在黑暗里無聲地灼燒著她的良心。

————————————————

二戈壁印記：荒蕪里的豐饒

接下來的日子，秦羽妍像一頭扎進戈壁灘的小駱駝，貪婪地呼吸著家鄉(xiāng)的空氣，試圖用這熟悉的一切，洗刷掉在BJ積攢的挫敗與迷茫。

她依然愛在小鎮(zhèn)的路上漫無目的地游走。這個依托油田而生的廠區(qū)小鎮(zhèn)，簡陋、荒蕪，與BJ的繁華相比，如同兩個世界。低矮的磚房排列得整整齊齊，狹窄的街道兩旁是高大的白楊，樹葉在干燥的風里嘩嘩作響。西面是技校銹跡斑斑的鐵門，南面是化工處和試油處灰撲撲的廠房，東面是修井隊廠部轟鳴的機器聲，北面，則是一望無際、坦蕩到令人心悸的戈壁灘，一直延伸到天邊灰藍色的山影下。

小鎮(zhèn)有兩座山，像兩個沉默的巨人守護著這片小小的綠洲。西北邊那座山，是秦羽妍童年探險的樂園。山體被挖出無數(shù)縱橫交錯的防空洞，洞口黑黢黢的，像巨獸張開的嘴。小時候，她跟著大孩子，舉著自制的火把或手電筒，膽戰(zhàn)心驚又興奮不已地往里鉆。洞里陰冷潮濕，腳下是滑膩的苔蘚和碎石，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帶頭的孩子總煞有介事地說：“看！這里以前是食堂！那邊是醫(yī)院！能住好幾百人呢！”其實里面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回聲嗡嗡作響，所謂的“食堂”“醫(yī)院”全靠想象。那種深入黑暗的恐懼與刺激，混雜著伙伴們擠在一起的體溫和尖叫，成了她童年最鮮明的記憶之一。

小鎮(zhèn)的福利，是戈壁灘上開出的一朵朵奇異的花。好幾個食堂分散在廠區(qū)各處。機關大樓旁，漢餐食堂和民餐食堂的飯菜香味，在飯點時能飄出老遠。井隊大樓后面那個最大的食堂，更是承載了無數(shù)歡樂。秦羽妍記得，有個叫紅英的大姐姐，總在夜里舞會開場后，帶著她們一群小不點溜進去。震耳的音樂，旋轉(zhuǎn)的彩燈，大人們摟在一起跳舞的影子投在墻上，像皮影戲。她們的目標是擺在長條桌上的瓜子和水果糖，抓一把塞進兜里，再貓著腰飛快地跑出來，躲在黑暗里興奮地分享“戰(zhàn)利品”，甜味混著心跳，是童年最奢侈的狂歡。

食堂的飯菜，在秦羽妍記憶里是無可比擬的美味。一推開那厚重的綠色棉布門簾，一股混合著油脂、香料和面食蒸騰熱氣的濃郁香味就霸道地鉆進鼻腔。大鍋翻炒的白菜肉片，油汪汪亮晶晶，肉片切得厚實，白菜吸飽了肉汁，軟糯鮮甜。吃完菜，盤底那點濃稠的湯汁也舍不得浪費，掰開一個戧面大饅頭，蘸著湯汁，一口下去，扎實的麥香混合著咸鮮，是直抵靈魂的滿足。還有那比成人拳頭還大的白饅頭，剛出鍋時熱氣騰騰，喧軟得能彈起來?？湛诔詭е溠康奈⑻穑喊滋鞘菢闼氐纳莩?，裹上薄薄一層煉乳更是人間至味，或者切片用油煎得兩面金黃焦脆，撒點鹽，就是無上的美味。秦羽妍幼年時，最羨慕那些單身的叔叔阿姨，看他們端著搪瓷盆，打上滿滿一份菜，就著饅頭大口吞咽，腮幫子鼓鼓的，臉上是純粹的滿足。她那時最大的愿望，就是快點長大，也能天天在食堂吃飯，最好一個星期能吃上一頓肉。

小鎮(zhèn)還有兩個幼兒園——邊區(qū)幼兒園和中區(qū)幼兒園。秦羽妍和蘇晴的友誼，就從邊區(qū)幼兒園那張小小的木椅子開始，一路延續(xù)到小學同桌、初中同班、高中同窗，直到如今，一個在BJ，一個在上津商學院，隔著千山萬水，卻從未斷過聯(lián)系。

邊區(qū)幼兒園正對著一條坑洼的馬路，背后是生活科巨大的菜窖，里面堆滿了過冬的白菜和土豆，散發(fā)著一股清甜又略帶泥土腥氣的味道。秦羽妍記憶里最深刻的是幼兒園門口那塊小黑板。家長如果同意孩子中午自己回家，就在上面寫：“我同意XXX孩子獨立中午回家，不需要接送。”蘇晴家就在幼兒園正對面，隔著一條窄馬路。秦羽妍無數(shù)次眼巴巴看著蘇晴的名字出現(xiàn)在小黑板上，羨慕得不得了。可蘇晴的父母，一次也沒讓她“獨立”過，這成了秦羽妍童年一個小小的、耿耿于懷的遺憾。

邊區(qū)幼兒園的日子，充滿了簡單純粹的快樂。交了錢的孩子，早上能分到一小塊松軟香甜的面包。秦羽妍每次都眼饞地看著別人吃，那金黃的色澤和香甜的氣味，對她有著致命的誘惑?？伤覐膩頉]交過這份錢。父母的工資，要養(yǎng)活一家四口，要贍養(yǎng)遠在老家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要接濟幾個還在讀書的舅舅、小姨，每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她的早餐，永遠是母親早起熬好的小米粥或玉米糊糊，配上自家腌的咸菜。那塊幼兒園的面包，成了她幼小心靈里一個遙不可及的、關于“奢侈”的符號。

午睡時間，孩子們擠在通鋪上。秦羽妍記得有個叫玲玲的女孩，只要睡在她旁邊，就會蒙著被子，用氣聲給她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辛巴達航海、神燈與魔毯……那些光怪陸離的情節(jié)在黑暗的被窩里流淌，驅(qū)散了午睡的困倦，也點燃了她對遠方最初的想象。

幼兒園老師挑選跳舞的孩子，會扭脖子是重要的“才藝”。秦羽妍看著那些維吾爾族、哈薩克族的小朋友，脖子靈活得像裝了軸承，隨著音樂左右擺動，姿態(tài)優(yōu)美。她不服輸，回家對著鏡子拼命練習，脖子扭得生疼，臉憋得通紅，卻怎么也學不會那靈動的韻律。這份挫敗感，讓她第一次懵懂地意識到，有些東西，或許真的需要天賦。

如今再路過邊區(qū)幼兒園，它顯得那么局促、破舊。斑駁的墻壁，狹小的活動場地，與記憶中那個充滿無限可能的廣闊樂園判若兩人。秦羽妍站在銹跡斑斑的鐵門外，恍然明白，不是院子變小了，而是她長大了，世界變大了。

小鎮(zhèn)的福利，滲透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除了食堂，還有好幾間澡堂和開水房。澡堂是孩子們的“水上游樂園”，拿著單位發(fā)的免費澡票，幾個小伙伴能在里面打水仗、玩上一整天，直到皮膚泡得發(fā)白發(fā)皺才被大人拎出來。開水房更是生活的樞紐。家家戶戶幾乎都不自己燒開水，提著暖水瓶去開水房接水是每日的必修課。那里也是孩子們夏天解渴（直接對著水龍頭喝涼水）、打水仗的“彈藥庫”，冬天潑水做溜冰場的“水源地”。開水房門口的地面常年濕滑，摔碎的暖瓶膽碎片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是小鎮(zhèn)孩子共同的記憶。

煤氣罐憑票免費供應，單身職工每月有定額的食堂飯票……這些福利像一張細密的網(wǎng)，兜住了戈壁灘上艱難生存的人們。唯一的缺憾，是物質(zhì)的匱乏。吃肉是件大事，得憑票去冷庫買凍肉。漫長的冬季，長達五、六個月，餐桌上翻來覆去就是秋天囤積的土豆、白菜、蘿卜、洋蔥，家家戶戶的床底下、陽臺上，都堆著幾麻袋過冬的儲備。秦羽妍對季節(jié)的感知，不是來自草木枯榮，而是來自舌尖——熬過一冬的土豆白菜，當春天終于能吃到幾樣新鮮綠葉菜時，那種幸福感，是刻骨銘心的。

直到上了大學，聽到天南地北的同學聊起家鄉(xiāng)的春天，秦羽妍才驚覺自己像個“美食荒漠”里出來的土包子。

“我們那兒，一下過春雨，就挎著籃子進山，滿地都是地皮菜（地木耳），撿回來炒雞蛋，鮮掉眉毛！”一個南方同學說。

“我們采洋槐花，蒸槐花飯，香得很！還有香椿芽，切碎了拌豆腐，或者炒雞蛋，那叫一個香！”另一個同學接口。

“春天是吃菌子的季節(jié)??！雞樅、牛肝菌、青頭菌……隨便撿撿就是一鍋鮮！”云南的同學一臉陶醉。

“馬蘭頭拌香干，薺菜包餛飩，野蔥炒臘肉……春天的野菜，怎么吃都好吃！”江南的同學如數(shù)家珍。

秦羽妍聽得目瞪口呆。地皮菜？洋槐花？香椿？馬蘭頭？這些名字對她來說，如同天書。她只認得蘑菇——那種圓圓的、傘狀的東西。蒲公英能吃？那不是吹著玩的嗎？樹根、野草、樹葉……也能成為餐桌上的美味？她感覺自己過去十八年的“吃”，簡直蒼白得可憐。她只能笨拙地總結(jié)：“好像……大家春天都喜歡用野菜炒雞蛋？”

同學們哄堂大笑。那一刻，秦羽妍真切地感到了自己與那個廣闊世界的隔膜。BJ與戈壁的差距，不僅僅是高樓與平房，不僅僅是微積分與放羊（雖然她并不會放羊），更是生活經(jīng)驗、認知版圖上巨大的、難以逾越的鴻溝。

————————————————

三星空下的叩問

夏夜的戈壁灘，燥熱退去，涼風習習。秦羽妍搬了把小馬扎，坐在自家的小院里。抬頭望去，深邃的墨藍天幕上，銀河像一條流淌的碎鉆長河，橫貫天際。星星又大又亮，密密麻麻，低垂得仿佛伸手可摘。BJ的夜空，被霓虹燈映得發(fā)紅，星星稀疏得可憐?？纱丝?，面對這片戈壁灘上純凈璀璨的星河，秦羽妍心里卻是一片更深的迷茫。

從小到大，“優(yōu)秀”是她唯一的標簽，是父母眼中最大的驕傲，是她拼盡全力去夠的目標。她以為考上了BJ的大學，就是鯉魚躍過了龍門，從此海闊天空。可現(xiàn)實呢？微積分掛科的恥辱，方語嫣們?nèi)粲兴茻o的輕視，課堂上聽不懂的術(shù)語，同學們口中那些聞所未聞的“野菜”……她像一只笨拙的丑小鴨，跌跌撞撞闖入了天鵝的領地，格格不入，無所適從。

除了“讓父母驕傲”，我到底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層層漣漪。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叩問自己的內(nèi)心。是為了那滿墻的獎狀嗎？是為了小鎮(zhèn)鄰里羨慕的目光嗎？還是……為了別的，一些她尚未看清、卻隱隱渴望的東西？

弟弟秦駿抱著她的一個舊獎狀框跑出來，獻寶似的舉到她面前：“姐！你看，‘三好學生’！你還是咱們家最厲害的！”鏡框里那張依然嶄新的獎狀，在星光下反射著微光。秦羽妍伸手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腦袋，指尖觸到那冰涼的玻璃，心卻猛地一沉。那滿墻的榮譽，此刻不再是榮耀的勛章，而像一副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套在她身上，勒得她喘不過氣。她曾經(jīng)以此為傲的一切，在BJ那個更大的世界里，似乎變得無足輕重，甚至有些可笑。

————————————————

四遠行的行囊

離家的日子轉(zhuǎn)眼即到。小小的站臺上，彌漫著離別的愁緒和風沙的味道。

父親秦建國沉默了很久，粗糙的大手在褲子上蹭了又蹭，才從貼身的舊工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說地塞進女兒手里?！澳弥?，”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避開女兒的眼睛，望向遠處灰黃的戈壁，“剛發(fā)的獎金，八百塊。在BJ……別省著。該買的書，買！該添的衣服，添！別委屈自己。”那信封帶著父親的體溫，沉甸甸的，燙得秦羽妍手心發(fā)疼。八百塊，幾乎是父親一年的煙酒錢。

母親李秀蘭則忙著往女兒那個半舊的帆布大包里塞東西。幾大罐她親手曬的杏干，黃澄澄的，散發(fā)著陽光和果實的甜香?！澳弥?，想家了就吃點。”又拿出幾個小塑料袋，里面是顆粒飽滿的葡萄干、裹著糖霜的杏包仁、殼薄肉厚的巴旦木。“這些干果，帶回學校，分給宿舍的同學，還有……那個總幫你的露露姑娘?！蹦赣H仔細地叮囑著，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一定要和同學搞好關系，特別是住一個屋的那些女孩子。大城市的孩子，心氣高，眼光也高。咱們禮數(shù)到了，心意到了，人家總能感覺到。咱們不能讓人家覺得咱們小地方來的，不懂禮數(shù)，丟了份兒。”

“嗚——”汽笛長鳴，綠皮火車緩緩啟動。

秦羽妍半個身子探出車窗，用力揮手。父母的身影在站臺上越來越小，最終變成兩個模糊的黑點，融入那片廣袤的、養(yǎng)育了她的黃褐色背景里。風吹亂了她的頭發(fā)，迷了她的眼。

她坐回硬邦邦的座位，緊緊抱著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包里，有父親給的八百塊錢，有母親塞的杏干和干果，有家鄉(xiāng)陽光的味道，有戈壁風沙的氣息，更有父母沉甸甸的期望和小心翼翼的囑托。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戈壁灘的荒涼壯闊逐漸被農(nóng)田、村莊取代。秦羽妍的心，卻像被什么東西點燃了。迷茫依舊在，挫敗感也未完全消散，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從心底最深處，破土而出。

方語嫣精致的嘲諷，微積分試卷上刺眼的紅叉，宿舍里那些無形的壁壘……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BJ，我回來了。

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只懂得埋頭苦讀、被自卑籠罩的戈壁丫頭。父親的血汗錢，母親的杏干，家鄉(xiāng)的星空賦予她的遼闊，還有陳露露的筆記和鼓勵……都是她的鎧甲和武器。

她猛地拉開帆布包，翻出那本幾乎被她揉爛的《高等數(shù)學輔導》——扉頁上，陳露露娟秀的鉛筆字依然清晰：“第三章難點解析在 P47，我標了重點?！?

秦羽妍深吸一口氣，翻開了書本?；疖囉泄?jié)奏的轟鳴，成了她奮筆疾書的背景音。窗外，大地蒼茫，前路未知。但她的眼神，已如戈壁夜空最亮的星，穿透迷茫，直指遠方。

微積分？方語嫣？那些曾經(jīng)讓她喘不過氣的“高山”，此刻在她眼中，不過是一道等待征服的坡坎。

等著吧。這個暑假，她要脫胎換骨。下一次歸來，她定要帶著讓父母真正驕傲的成績，讓那些輕蔑的目光，統(tǒng)統(tǒng)變成驚訝與嘆服！

火車呼嘯著，載著一個燃燒著火焰的靈魂，沖向那片曾讓她跌倒，也必將讓她站起的戰(zhàn)場。戈壁的風骨，已悄然融入血脈，化作她劈開前路荊棘的，最鋒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