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木星獨立邦國峰會”在深藍之城的中立區——一個巨大的人造珊瑚礁懸浮平臺上舉行。氣氛詭異得如同宇宙馬戲團開會。

水豚自由邦的代表，一位穿著印有水豚圖案寬松長袍、語速慢得像樹懶的生態學家，正用詠嘆調般的語調闡述著“慢生活哲學”對資源可持續利用的重要性。

八腕合眾國的代表則截然不同。一位穿著緊身潛水服、頭發染成熒光藍的女性，語速快如連珠炮，同時用雙手飛快地在面前一個模擬觸手面板上操作，同步展示著復雜的管道流量數據和章魚吸盤放大圖，強調高效利用每一寸空間和每一份資源（尤其是礦物質）的必要性。她身邊的水箱里，“奧克塔維婭”元首龐大的身軀悠閑地漂浮著，幾條腕足搭在感應器上，偶爾閃爍一下藍光，表示“贊同”或“需要澄清”。

高地聯盟的代表，一位西裝筆挺（在配重服外顯得不倫不類）、下巴抬得老高的中年男人，則不斷用指關節敲著桌子，強調“秩序”、“效率”和“防止低地文化污染高地基因庫”的迫切性。

莉娜作為名義上的“深藍之城首席協調官”（這個頭銜現在更像和稀泥的調解員），坐在主位，感覺自己像個幼兒園老師面對一群爭奪玩具的、武裝到牙齒的小朋友。艦長巴頓作為“榮譽安保顧問”（主要負責看住自己的假牙和防止有人打起來），站在她身后，臉憋得通紅，顯然在努力忍住不笑場。

會議的核心議題之一：如何分配硅基生命最新提供的一批用于修復“疫苗后遺癥”（主要是被高溫損毀的基礎設施）的“亮晶晶特殊材料”。

“自由邦需要材料，鋪設舒緩水流震動的水道降噪層。”水豚代表慢悠悠地說，“噪音，影響水豚長老的冥想和……排便規律?！?

“合眾國優先！”章魚國的女代表拍案（虛擬桌面）而起，“我們的精密管道網絡是城市的生命線！修復迫在眉睫！奧克塔維婭的智慧需要暢通無阻的物理載體！”水箱里的章魚配合地噴出一股水流。

“高地懸浮平臺的結構完整性直接關系到數千公民安全！”高地代表寸步不讓，“低地的管道和水道？那是次要的！”

三方代表吵得不可開交，各種基于本邦“特色”的術語滿天飛：“慢波共振干擾”、“吸盤流體力學效率”、“高地大氣純凈度指數”……

就在莉娜頭大如斗，巴頓的假牙在嘴里咯咯作響時，一個低沉、帶著熔巖咕嘟聲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強行切入峰會所有通訊頻道。

“人類。爭吵。無意義?！笔恰翱锌小鼻蹰L！“亮晶晶。材料。分配。我決定。”

全息投影一閃，深藍之城的立體結構圖上，瞬間被標注出幾個醒目的紅點。紅點精準地落在：水豚長老最喜歡的冥想區下方、奧克塔維婭的主控水箱連接管道節點、以及高地聯盟最引以為傲的中央觀景平臺支撐結構上。

“材料。送達。指定坐標。用途。已鎖定。不可更改?！薄翱锌小钡穆曇艉翢o波瀾，“附加。服務費。結算。老規矩。亮晶晶?；虻葍r物?！?

投影消失，頻道恢復寂靜。會場一片死寂。

水豚代表張著嘴，忘了繼續慢悠悠地說話。

章魚國女代表的手指僵在觸手面板上。

高地代表的下巴似乎掉得更低了。

“它……它怎么知道……”高地代表喃喃自語。

“奧克塔維婭的水箱連接節點……這是最高機密！”章魚國女代表臉色煞白。

莉娜看著屏幕上那幾個精準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紅點，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七年。硅基生命利用救援、投放疫苗的機會，早已將每一個人類基地、每一寸空間、甚至每一個重要個體的習慣和弱點，都摸得一清二楚！它們提供的“亮晶晶”，既是援助，也是鎖鏈！它們的“服務”，從來都不是免費的！

巴頓艦長終于忍不住了，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笑得在配重服里前仰后合，不得不扶住莉娜的椅背。

“哈哈哈哈哈！看見沒？莉娜！首席協調官閣下！”他笑得眼淚狂飆，“咱們吵破頭，人家硅基房東早就把賬單和維修單一起拍桌上了！還精準定位到你家廁所漏水的位置！哈哈哈哈！爭？爭個屁！趕緊湊亮晶晶交房租和維修費吧！哦，對了，還有附加服務費！哈哈哈哈！”

峰會在一種荒誕的、被降維打擊的沉默中草草收場。各邦代表鐵青著臉（或章魚變色）離開，開始緊急籌措“啃啃”酋長指定的“亮晶晶等價物”。

莉娜獨自漂浮在空曠的中央控制塔，望著窗外。木星巨大的風暴之眼永恒旋轉。水豚王“卡皮”慢悠悠地游過，對人類的政權更迭和硅基的精準控制漠不關心。章魚“奧克塔維婭”在修復后的水箱里，用腕足優雅地卷起一塊閃亮的礦石把玩著。

木星的家園，掙脫了病毒的死亡陰影，卻跌入了另一種由硅基生命編織的、帶著熔巖溫度和亮晶晶反光的秩序網中。聯邦已成往事，邦國林立，而那位住在木星深處熔巖宮殿里的“啃啃”酋長，正用它的觸手，無聲地撥動著木星碳基文明的琴弦。學費？這次恐怕要付到宇宙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