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陳時殘破的軀體上。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左臂——那里已不再是灼熱,而是一種深入骨髓、仿佛靈魂被強行剝離的虛無劇痛。幽藍色的時痕如同活體藤蔓,猙獰地爬過手肘,向上臂噬咬,光芒在慘綠苔蘚的映襯下,如同地獄的磷火,瘋狂跳動。視野被黑暗和混亂的血色占據,工程師那沙啞、扭曲的聲音,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鉤子,撕扯著他瀕臨破碎的意識。
鑰匙?什么鑰匙?我這快被時痕吞噬的殘軀?還是…那個小女孩?
“…命運…鑰匙…”工程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亢奮和深埋的痛苦。他那枯瘦的、戴著絕緣手套的手,依舊死死按在左胸心臟的位置,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壓制著胸腔內某種即將破籠而出的怪物。帽檐下的目光,如同兩束冰冷的探照燈,穿透呼吸面罩的目鏡,牢牢釘在陳時身上,貪婪地掃視著他左臂上那失控燃燒的時痕,以及…他因劇痛而扭曲、空洞的瞳孔。
“老瘋子!離他遠點!”羅杰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他猛地將炮口從工程師身上移開——剛才那無效的一擊讓他明白,常規攻擊對這怪物毫無意義——轉而將炮管狠狠砸向地面一塊凸起的、銹蝕的金屬構件!
砰!咔嚓!
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那塊構件應聲而斷,帶著尖銳的棱角,被羅杰用蠻力硬生生掰了下來!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受傷野獸,手持著這根臨時充數的、布滿鐵銹的粗陋“鐵棍”,橫身擋在了癱軟在地的陳時和步步逼近的工程師之間!火紅的頭發在幽暗中如同燃燒的火焰,眼神里是豁出一切的瘋狂和決絕。
“想動他?先從老子尸體上踏過去!”羅杰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音,卻擲地有聲。他雙手緊握鐵棍,擺出一個極其業余卻充滿力量的格斗姿勢,肌肉因緊張而虬結。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差距如同天塹,但他沒有退路。陳時剛才那不顧自身、強行將他從機械臂下“回溯”出來的舉動,已經贏得了他的命。
工程師的腳步停下了。他佝僂的身影在“鼴鼠”巨大的陰影下顯得渺小,但散發出的壓迫感卻如同實質的冰山。他冰冷的目光終于從陳時身上移開,落在了羅杰那張布滿污跡、寫滿決絕的臉上。
“呵…‘廢料’的…忠誠?”工程師的聲音透過面罩,帶著一絲古怪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嘲弄,“廉價…而…愚蠢。”
他按在左胸的手,似乎更用力地壓了一下,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呼吸面罩下傳來一陣壓抑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急促喘息。那深藏在胸腔內的“東西”,似乎因為情緒的波動而變得更加躁動。
就在這時!
“嗚…嗚哇…”
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得如同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啜泣聲,毫無征兆地在陳時混亂的意識中炸開!
是那個小女孩!
陳時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縮!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感知”!在他左臂時痕那瘋狂燃燒的幽藍光芒核心,仿佛打開了一道通往虛無的裂縫!那個穿著洗白裙子、扎著羊角辮的小小身影,如同被強行拖拽出的幻影,在他混亂的感知視界中痛苦地蜷縮著!她的身體不再是之前模糊的像素輪廓,而是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仿佛由無數細微沙礫組成的奇異狀態,并且在劇烈地波動、閃爍,仿佛隨時會潰散!那張煞白的小臉上,布滿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的、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懼!大大的眼睛里蓄滿淚水,不再是悲傷,而是純粹的、對湮滅的極致恐慌!
她的小手徒勞地向前伸著,似乎在拼命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恐怖的撕扯力量!每一次啜泣,都伴隨著她半透明的身體一陣劇烈的波動和閃爍,仿佛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
她的痛苦…她的恐懼…如此真實!如此清晰地傳遞過來,與陳時左臂時痕的劇痛和靈魂的撕裂感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仿佛…她的存在,正在被陳時失控的時痕…強行同化?吞噬?
“不…停下…”陳時在意識深處發出無聲的嘶吼,但那劇痛和失控的力量如同脫韁的野馬,根本不受他掌控。他只能眼睜睜“感覺”著那小女孩的幻影在時痕的幽藍火焰中痛苦掙扎,她的啜泣聲如同無數細針,狠狠扎在他的靈魂上!
更詭異的是,這股源自時痕核心的、混亂而強烈的“回響”,似乎不僅僅是陳時自己能感知到!
擋在他身前的羅杰,身體猛地一僵!他雖然沒有“看”到小女孩的幻影,但一股突如其來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難以言喻的悲傷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讓他緊握鐵棍的手都微微顫抖了一下!他驚疑不定地看向地上痛苦抽搐的陳時,又看向自己空無一物的四周,臉上寫滿了困惑和駭然。
而對面,一直冰冷審視的工程師,反應則更加劇烈!
他那按在左胸的手,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一顫!緊接著,他整個佝僂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起來!呼吸面罩下爆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而驚駭的抽氣聲!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金屬刮擦和生物嘶鳴的尖銳嘯叫,猛地從工程師喉嚨里擠出!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東西!帽檐下那雙冰冷的眼睛,第一次徹底失去了之前的掌控感和狂熱的審視,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駭、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仿佛源自遙遠過去的、刻骨銘心的恐懼!
他那雙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著陳時左臂時痕的方向!不,準確地說,是“盯”著那在陳時感知中、于時痕幽藍火焰中痛苦掙扎的小女孩幻影的位置!
“不…不可能??!”工程師的聲音徹底變了調,沙啞尖銳,帶著歇斯底里的顫抖,“是…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在這個‘回響’里?!”
他枯瘦的手,不再是按著心臟,而是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左胸!隔著厚厚的工裝,仿佛要將里面的東西挖出來!呼吸面罩下的喘息聲變得如同瀕死的野獸,充滿了痛苦和混亂!
羅杰完全懵了!他看看突然發狂、仿佛見了鬼一樣的工程師,又看看地上痛苦翻滾、左臂藍光瘋狂閃爍的陳時,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工程師話語中的關鍵詞——“回響”?“你”?
難道…工程師也“看”到了那個只有陳時能感知到的小女孩幻影?!而且…他似乎認識她?!
這個念頭讓羅杰頭皮發麻!
就在這混亂到極點的時刻,工程師胸口的異變似乎被這劇烈的情緒波動徹底引爆了!
“嘶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堅韌皮革被強行撕裂的聲音響起!
工程師左胸心臟位置那厚厚的帆布工裝,猛地被由內向外撕裂開一個口子!裂口處,沒有鮮血,沒有肌肉組織,只有一片蠕動的、令人作嘔的漆黑!
那漆黑并非空洞,而是由無數極其細微、如同活體線蟲般的黑色絲線組成!它們密密麻麻,瘋狂地蠕動著、纏繞著、彼此吞噬著,形成一片不斷翻涌的、純粹的黑暗之巢!一股冰冷、死寂、帶著濃烈金屬腥氣和腐敗氣息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在這片蠕動的黑暗中心,一點深紫色的、如同邪惡眼眸般的幽光,猛地亮起!它冰冷地“注視”著陳時,或者說,注視著他左臂時痕中那個痛苦掙扎的小女孩幻影!一股純粹的、充滿了貪婪和毀滅欲念的精神沖擊,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陳時和羅杰的意識!
“呃!”羅杰如遭重擊,悶哼一聲,頭痛欲裂,手中的鐵棍差點脫手,眼前陣陣發黑。
而陳時,更是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要被這冰冷的惡意徹底凍結、碾碎!本就瀕臨崩潰的意識雪上加霜!
然而,就在這深紫色的邪惡“眼眸”亮起、散發出恐怖惡意的瞬間,陳時左臂時痕中那小女孩的幻影,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她那半透明的、瀕臨潰散的身體猛地停止了啜泣!她抬起頭,那雙蓄滿淚水、充滿極致恐懼的大眼睛,死死地“盯”向工程師胸口那片蠕動的黑暗,盯向那點深紫色的邪光!
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懼和憎恨,如同實質的浪潮,從小女孩的幻影中洶涌而出!這股情緒強烈到甚至暫時壓過了她自身的痛苦,如同無形的尖嘯,狠狠沖擊著那深紫色的邪光!
嗡——!!!
那深紫色的邪光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存在”本身的憎恨沖擊所激怒,猛地爆發出更強烈的光芒!蠕動的黑色絲線更加瘋狂!工程師發出一聲更加凄厲痛苦的嚎叫,身體如同癲癇般劇烈抽搐起來!他胸口的黑暗之巢劇烈翻涌,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混亂!極致的混亂!
失控的時痕!痛苦掙扎的小女孩幻影!發狂的工程師!他胸口那蠕動黑暗中的深紫邪光!三者之間仿佛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充滿痛苦與憎恨的三角對峙!混亂的精神沖擊和能量波動在這狹小的空間內瘋狂激蕩!
“該死!這他媽到底是什么鬼東西!”羅杰被這超出理解范疇的恐怖景象震得頭皮炸裂,他強忍著頭痛欲裂和靈魂深處的悸動,猛地俯身,用盡全身力氣將幾乎失去意識的陳時從地上拖拽起來!
“走!必須離開這里!”羅杰嘶吼著,拖著陳時就要往遠離“鼴鼠”和工程師的方向沖去!再待下去,不被那老瘋子弄死,也會被這混亂的能量場撕碎!
“不…許…走!”
工程師那扭曲、痛苦、夾雜著非人嘶鳴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來!他胸口的黑暗瘋狂蠕動,那深紫色的邪光死死鎖定著被拖拽的陳時,或者說,鎖定著他時痕中那個小女孩的幻影!一條由無數蠕動黑線凝聚而成、頂端閃爍著深紫邪芒的、如同毒蛇般的觸手,猛地從那黑暗之巢中電射而出!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刺陳時的后心!速度之快,遠超羅杰的反應極限!
死亡的冰冷,瞬間扼住了兩人的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
嗡——?。?!
那奇異的宇宙弦音,第五次在陳時混亂的意識深處響起!這一次,并非源自他的意志,甚至不是時痕的失控!而是…仿佛被那深紫邪光的惡意攻擊、以及小女孩幻影傳遞來的極致恐懼和憎恨所…強行激發!
轟?。。?
時間倒流!目標:自身和羅杰!范圍:極小!強度:混亂!
陳時感覺自己連同羅杰,再次被卷入狂暴的時空亂流!比上一次更加混亂、更加痛苦!身體仿佛要被徹底分解!眼前的一切——工程師、那致命的黑色觸手、蠕動的黑暗、深紫的邪光、甚至“鼴鼠”巨大的輪廓——都瘋狂閃爍、扭曲、然后…如同被打碎的鏡子般片片剝落!
在時間碎片瘋狂回溯的混亂洪流中,陳時那瀕臨破碎的意識,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抓住”了剛才驚鴻一瞥的小女孩幻影傳遞來的、那份對深紫邪光的極致恐懼和憎恨!
這份強烈到足以跨越時間的情感,如同一個混亂的坐標,在狂暴的回溯亂流中,強行錨定了一個方向!一個…與當前時間線不同的…過去的方向!
時間流速恢復!
噗通!噗通!
陳時和羅杰重重摔落在地,濺起一片冰冷的污水。劇烈的撞擊讓陳時再次嘔血,左臂時痕的劇痛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吞沒,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地感知到,他們似乎落在了一條完全陌生的、更加狹窄潮濕的金屬管道里??諝飧游蹪?,帶著濃烈的化學藥劑和某種…生物組織腐敗的混合惡臭。
頭頂,不再是高聳的穹頂和巨大的齒輪,而是低矮的、布滿冷凝水珠和粘稠苔蘚的弧形金屬頂板。遠處,隱約傳來一種規律的、如同巨大心臟搏動般的低沉嗡鳴,以及…無數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聲?
“這…這是哪?”羅杰驚魂未定、帶著極度困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而工程師那夾雜著痛苦、狂怒和難以置信的嘶吼,仿佛隔著遙遠的時空傳來,變得微弱而扭曲:
“‘回響’…鑰匙…你們逃不掉…‘心臟’…會找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