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犁尖破云處
清明剛過,青邙山的云霧還纏在山腰,姑娘已經踩著晨露去了試驗田。嫁接犁的木柄被摩挲得發亮,“共生”玉佩隨著腳步輕晃,在霧里甩出細碎的光。姚破天的魂魄跟著犁尖鉆進霧里,忽然聽見土里傳來細碎的聲響——是去年埋下的“北斗麥”種子正在翻身,麥殼裂開的脆響混著霧珠滴落的聲音,像無數雙眼睛在土里眨動。
“太爺爺,您聽這動靜。”姑娘把耳朵貼在地上,指尖劃過霧打濕的田埂,“農官說北斗麥要順著星象拔節,昨夜斗柄指東,今兒準能冒出新苗。”話音未落,霧里忽然傳來銅鈴響,是來自雪域的商隊,駝背上馱著個巨大的木匣,匣子里鋪著氈布,放著株結滿紫穗的麥種,穗粒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這是‘雪頂麥’,長在海拔三千米的冰磧上。”商隊頭領掀開氈布,紫穗在霧里泛著冷光,“老人們說,六十多年前有位中原農匠來過雪域,教我們用牦牛糞混青稞稈堆肥,說‘再冷的土,用心焐也能發芽’。我們尋了三代人,才找到這能在雪線開花的麥種,特來還給抓耕朝。”
姑娘正要接過麥種,木匣突然輕輕震動,紫穗上的雪粒簌簌落下,竟在地上拼出個模糊的犁痕——和姚破天當年在雪域留下的印記分毫不差。姚破天飄到木匣旁,見匣底刻著行藏文,姑娘說那是“土地記得所有善意”。他忽然想起當年在雪域凍傷了手,藏族老阿媽用酥油給他搓手,說“種子比人犟,只要心里有火,凍不死”。此刻那株雪頂麥的根須正順著犁痕往土里鉆,像在追尋當年的溫度。
霧散時,蒙養院的孩子們舉著風箏來了。風箏上畫著不同的麥種,有安南的稻麥、大食的防風麥,還有羅剎的冰麥,線繩都系在嫁接犁的木柄上。“先生說,讓風箏帶著麥種飛,飛得越遠,收成就越好。”羅剎族小姑娘舉著畫著雪頂麥的風箏,辮梢的赤穗麥稈在風里打卷,“阿爺說當年您在雪域種麥時,風箏線斷了,麥種落在誰家,誰家的青稞就長得格外好。”
姚破天望著風箏掠過青邙山的輪廓,見山腳下的梯田里,各族農人正合力拉著一張巨犁。犁鏵是用各國送來的金屬熔鑄的,犁柄纏著不同顏色的麥稈,波斯的紅、羅剎的藍、安南的綠,在陽光下織成彩虹。他們喊著不同的號子,腳步卻踏在同一個節奏上,犁出的土壟像條蜿蜒的河,把雪域的雪頂麥、嶺南的紅壤麥、西域的火麥都連在了一處。
傍晚收犁時,姑娘發現嫁接犁的尖上沾著塊冰晶,竟是雪頂麥的根須帶來的。冰晶在夕陽里融化,順著犁痕滲進土里,冒出串帶著雪香的氣泡。姚破天忽然懂了,所謂傳承從不是守著舊物不變,而是讓當年的犁痕長出新的根,讓雪域的冰、嶺南的雨、西域的沙,都在同一片土里釀成蜜。
第428章麥芒映城郭
入夏的青邙山像被麥浪漫過的海,連山腳的城池都飄著麥香。城里新修了座“萬麥閣”,閣里陳列著各國的麥種標本,最顯眼的位置擺著那把嫁接犁,木柄上的玉佩被香火熏得溫潤,犁尖還沾著來自不同土地的泥——有極北的凍土、西域的黃沙、南海的鹽堿。姚破天的魂魄常落在閣梁上,看往來的行人對著犁頭鞠躬,聽他們說“這犁耕過的地,長出的都是念想”。
這日午后,閣外忽然傳來敲鑼聲。是城里的學堂帶著學生來認麥種,孩子們手里捧著自己培育的新苗,有把麥種嫁接到桑樹上的“桑麥”,有讓麥稈纏著竹藤生長的“纏藤麥”,還有個安南少年捧著盆“燈麥”,麥稈頂端的穗子會發光,夜里能照亮半間屋。
“先生說,姚太爺爺當年在安南講學時,用麥稈給我們做過燈籠。”少年舉著燈麥湊近嫁接犁,穗子的光映在玉佩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現在我們的麥稈燈籠能亮三天三夜,走夜路的農人再也不怕摔進溝里了。”
跟著學生來的,還有位白發匠人,背著個工具箱,里面裝著些磨損的農具:有波斯的木耙、羅剎的鐵鏟、大食的鐮刀,每件都刻著半穗麥子。“這些都是各國農匠用舊的家什,”匠人打開箱子,把農具一件件擺在犁旁,“他們說要讓這些家伙什也認認親,畢竟當年都是跟著姚老圃主學的手藝。”
正說著,閣外的廣場上突然熱鬧起來。是海靈隊的船員在教孩子們做“麥稈船”,用青邙山的麥稈、西域的胡麻稈、南海的蘆葦稈扎成小船,船帆上貼著不同的麥種圖案。孩子們把船放進廣場中央的水池里,小船竟能順著水流自動聚成圈,像在水里耕出的田壟。
姚破天飄到水池上方,見池底刻著幅城郭圖,城里的街道都是麥稈形狀的,市井里畫著各族人一起磨面、蒸饃、曬麥的場景。有個穿漢服的孩童正給羅剎商人遞壯饃,有個波斯工匠幫安南農婦修犁,每個人手里都握著粒麥種,像握著共同的心跳。他忽然想起當年初建城池時,有人說“外族人不能進城”,他卻把第一塊麥餅分給了西域的商隊,說“麥香飄到的地方,就該有門”。如今這城果然成了座不夜城,城門上刻著行字:“麥到城開”。
入夜后,萬麥閣的燈籠次第亮起,照亮了閣外新種的“燈麥”。麥稈頂端的穗子星星點點,把城墻映成了金色。姑娘提著盞麥稈燈籠走進閣里,給嫁接犁的木柄系上條新的紅繩,繩上串著各國的麥殼:波斯的火麥殼是紅的,羅剎的冰麥殼是白的,安南的稻麥殼是黃的,串在一起像條彩虹。
“太爺爺,您看這城。”姑娘的聲音在閣里回蕩,“您當年說要讓城里的人都能吃上熱饃,現在連城墻根都長出了麥。”姚破天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見每個窗口都飄著麥香,忽然明白城池從不是用來隔開人的墻,而是把無數個小家連起來的田,讓不同的種子在同一個屋檐下,結出同樣飽滿的穗。
第429章種魂貫古今
重陽這天,青邙山的五行田來了位特殊的祭拜者——個捧著家譜的老者,譜牒里夾著片干枯的麥葉,葉脈清晰得像能數出紋路。“這是家祖傳下來的,”老者顫抖著展開家譜,第一頁畫著幅畫像,是姚破天年輕時的模樣,正彎腰在田里拾穗,“家祖說,當年他快餓死時,是您給了半塊壯饃,說‘留著麥種,就有指望’。現在我們家族七百多口人,都在種您傳下的麥。”
姚破天的魂魄落在家譜上,見每一頁都夾著不同的麥葉,有雨打濕的、有霜凍過的、有帶著汗漬的,像無數個日子在紙上呼吸。老者指著其中片焦黑的麥葉說:“這是三十年前旱災時留下的,我們照著您的法子挖渠引水,麥雖然焦了葉,根卻保住了,第二年照樣豐收。”
正說著,山路上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是各國派來的“麥使”,每人捧著個銅罐,罐里裝著本國最珍貴的麥種,罐口封著紅布,布上繡著“一脈”二字。“抓耕朝的姚老圃主,”為首的麥使對著五行田深深鞠躬,“我們在西域發現了座古城遺址,土里挖出的麥種還能發芽,麥倉里刻著您的話:‘種魂不死,麥香不絕’。”
麥使們把銅罐埋在五行田的五個角,剛蓋好土,就見罐口的紅布突然無風自動,化作漫天飛舞的麥絮,落在田里竟長出新苗,苗尖都頂著顆露珠,映出不同的人影:有姚破天在雪域堆肥的背影,有海靈隊在浪里護麥種的側影,有各族農匠一起嫁接新種的剪影,層層疊疊像部流動的史卷。
“太爺爺,這是‘種魂苗’!”姑娘驚喜地蹲下身,指尖輕觸苗尖,露珠里的人影忽然活了過來,化作無數細小的光粒,鉆進她的掌心。姚破天看見光粒里藏著無數雙眼睛:有靈武隊弟兄被風沙吹紅的眼,有海靈隊船員被浪打腫的眼,有各族孩子望著麥浪發亮的眼,這些眼睛在光粒里眨動,像在跟他說“我們都記得”。
跟著麥使來的,還有支百人組成的“傳麥隊”,他們背著裝滿麥種的行囊,要往更遠的蠻荒之地去。臨行前,每個人都來五行田取把土,用紅布包好系在行囊上。“老規矩,帶著青邙山的土,麥種就認路。”傳麥隊的頭領是個年輕的安南人,祖父正是當年跟著姚破天學種共生稻的少年,“我們要去東邊的荒島、西邊的戈壁,讓麥香飄到地圖沒畫的地方。”
姚破天望著傳麥隊遠去的背影,見他們的行囊在陽光下閃著光,紅布包裹的土塊里,竟冒出細小的根須,互相纏繞著往遠方延伸。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魂魄正順著根須往前跑,跑到荒島的石縫里,跑到戈壁的沙堆里,跑到所有需要麥種的地方。他能感覺到新苗頂破凍土的力量,能聽見各族人一起打麥的號子,能嘗到不同鍋里蒸出的麥香——原來所謂永恒,不過是讓自己的魂變成一粒麥,在別人的生命里接著發芽。
日落時分,姑娘在五行田中央立起塊新木牌,上面刻著“種魂”二字,牌下埋著各國麥使帶來的銅罐碎片。暮色里,那塊木牌忽然滲出些汁液,順著牌面往下流,在地上匯成個“田”字,字里長出的新苗竟結著不同的穗,穗粒落在土里,長出的還是“田”字。
姚破天最后望了眼這片土地,見青邙山的輪廓在暮色里像塊巨大的壯饃,城里的燈火像撒在饃上的芝麻,五行田的麥浪正順著山勢往遠方漫,漫過城池、漫過國界、漫過時光,把無數個“今天”釀成“永遠”。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學種地時,父親說“土地是活的,你對它掏心,它就把你記成根”。此刻他才真正懂得,自己早已不是飄著的魂魄,而是扎在土里的根,是無數新苗腳下那片沉默的土,是每個麥浪翻滾的清晨里,那句沒說出口卻永遠在的話:“我在,麥在,希望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