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的什么不太清楚,梁知微的手已經放了上去,覃舒彎起嘴角,一把撤開了手轉身大步往前走去。
梁知微看著空了的手一懵,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連忙跟了上去,后面叫喊的聲音漸漸小了,梁知微微微喘著氣,眼里只能看見覃舒在前面腳下生風地走著,自己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不敢太近,又害怕太遠。
覃舒背著手,踢著腳下的石子兒,心里有些猶豫,不確定梁知微會不會往外說,腦中一轉也想好了對策,即使自己被供出來也有法子脫身。
“我想請你幫我做件事。”
“好!”梁知微往前,走到與覃舒一步的距離,能聞到她身上飄來的茉莉花香。
“我要賺同學們的錢,但我不方便直接出面,需要一個人幫我,你……”覃舒沒察覺,繼續往前走,話還沒說完就被梁知微打斷,“好,讓我來。”
轉過身時梁知微被砸的那只手僵直地放在身前,微微發抖,覃舒看著莫名有些心虛,她自小便會察言觀色,所以瞬間就明白了梁知微的感情,現在又加以利用。
“你的手還好嗎?”覃舒拉起來看,已經又紅又腫了,很明顯不太好。
“沒事……只是一點點疼。”話說一半梁知微又轉了話鋒,撩起袖子,支起手,大剌剌地露了出來。
“先去校醫室吧!”
兩個人又一前一后地走著。
“不要跟著我!”從校醫室出來聽著后面繼續跟上來的動靜,覃舒冷漠地丟下一句揚長而去。
梁知微也聽話,遠遠的在后面走著,剛好可以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
覃舒到銀行一看卡里的余額還是為零,扯出卡長呼出一口氣,從書包的最底層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幣跟人換了硬幣,猶猶豫豫半天才投入電話亭。
“小舒啊,你姑父住院了!”覃舒還沒開口就被姑姑的話堵住了,洋洋灑灑一大串,話都插不進去,“前天你姑父出工……”
“那姑父還好嗎?”
“不太好啊!”姑姑在電話那頭嘆了一口氣。
“姑姑,你還沒匯錢給我。”電話里傳來提示的“嘟嘟”聲,覃舒趕忙說了出來。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覃舒耐心地等著,一會兒就傳來一句微怒的聲音,“行,知道了!”
覃舒蹲在銀行門口,卡插進去又拔出來,好幾次,余額終于變化,瞬間,覃舒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手下動作,立馬就將錢全取了出來。
銀行和家在一條小巷的頭尾,借著家家戶戶露出來的光,覃舒走著腳下一高一低的路。
“餛飩!餛飩!兩塊錢一碗嘞小餛飩!”昨天那家餛飩店的老板又在叫賣,覃舒眼睛一眼不放地盯著。
“姑娘,來吃!”老板昨晚就看見這姑娘一直盯著自己的餛飩攤了,利索地下了一碗遞給她。“不要錢,別客氣,來!”
覃舒心里突然變得漲漲的,眼眶似乎也被熱氣熏著了,往日筑起的冷淡又疏離的防線瞬間崩塌。
“謝謝阿姨,但是我有錢,給您!”覃舒掏出錢遞過去,老板看著一愣還是收下了。
覃舒吃完捂著暖和的肚子回家,黑暗處又竄出一個兩丈高的人影到餛飩攤前買了一碗。
次日,覃舒站在車站早早的等著,不用辛苦自己那兩條腿,只需要坐在冰涼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的景色飛速地移動。
“今天車費漲價了啊,通通兩塊!”司機沙啞的嗓音在靜謐的早晨顯出兇厲,覃舒抬起的腳又放下,習慣性的猶豫在這些關乎錢財變化的事情上。
在打開的車門外徘徊幾圈,又大著膽子朝著那條黑暗的公路走去。
覃舒本來是打算買手電筒的,但問了一個要十塊,想著也沒有那么黑,便繼續這樣了。
今天為了趕車起得比較早,月光與日出還在山里秘密交接,正是最黑暗的時候,周圍簌簌的風聲也蒙住了耳朵。
覃舒敏感地感覺到后面肩膀上有什么東西要落了下來,猛地往前一跳躲開,轉身一看,正是昨日那個醉鬼,臉上笑著,眼睛瞇成一條縫兒,身上不甚管理的贅肉一動一跳,像是老家門前草叢里的癩蛤蟆。
“你是不是昨天那個妹妹?”醉鬼咧開了嘴,被躲開也不尷尬,順勢搓著手,身體微傾問。
“我不認識你!”覃舒搖頭,裝作不知,一邊倒退一邊走,手也開始往書包側袋摸。
“怎么會不認識呢?你好好看看!”說著男人便開始一步步逼近,手也揚了起來,五指彎曲,一副聊齋里惡鬼索人命的姿態。
覃舒心下后悔,昨天那點善意就不該存在,現在反成了一把逼著自己的利刃,只能先一步轉鋒。
周圍的竹林被晨風吹得“夸哧”作響,覃舒將手指牢牢嵌入剪刀的把手中,死死盯著面前不懷好意笑著上前的人,一步一退,等待一擊命中的機會。
“覃舒……覃舒……”聲音帶著重重的喘息,音調越來越高,梁知微從拐角處快速向覃舒跑來,攔在身前,比那大人倒還要高一個頭。
“小同學,我昨天被這個妹妹救了,我來感謝她呀!你們要上學我就不打擾了。”說著男人瞄了覃舒一眼離開了。
覃舒恨不得一剪刀在他頭上戳一個天線,引個天雷劈死他,純放屁還當自己是傻子,黑燈瞎火的學鬼報恩嗎!
但現在沒了由頭,覃舒放下剪刀,看著梁知微的臉不禁窩火,語氣不善地說“你跟蹤我?”
“我……沒有啊!”梁知微撇開眼,不敢對視,像昨天一樣隔著一步跟在后面。
“呵!”覃舒白了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昨天說的事,你要我怎么做呢?”梁知微不太明白為什么覃舒好像有點生自己的氣,試探性地開口想轉移她的思緒。
“學校里多得是不想做作業的同學,你出面幫我找到客源再把作業搬回去就好,賺到的錢我會分你一半。”想著還有求于人,覃舒壓下了心里的氣悶。
“好!”
“你高中是預備著去一中嗎?”沉默一會兒梁知微冷不丁問。
“嗯。”覃舒當然是要去獎學金給得最多的,但懶得和梁知微費口舌便隨便敷衍出聲。
梁知微一路沒再說話,偶爾覃舒轉過頭去就能看見他低頭皺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班上的人基本已經來齊了,兩人一前一后進去就被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覃舒重新戴上面具,扯開嘴角笑著,心里卻想著在人前要離梁知微遠一些。
“微哥,你今天咋來這么遲啊?”展宏圖湊上前撈住梁知微的肩膀。
“還能為啥,忘了兄弟唄!”最后一排的男生一起起哄,只有陳有成抿著嘴,盯著梁知微,不說話也不笑。
“作業!”學委叫周莘,扎著辮子,走到覃舒和梁知微的座位前伸出手,每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就要撥弄自己的眼鏡,聲音冷淡,一副大公無私的表情。
今天上課梁知微倒是沒睡覺,每節課都專注地聽著,鬼上身般開始在嶄新的書本上做筆記。
覃舒看著欣慰地點頭,要這樣別人才有可能相信他能幫自己做一份合格的作業。
“微哥,出來!”陳有成皺著個眉頭湊到梁知微跟前,雖然還是叫哥,語氣卻和昨天完全不同。
條件反射看過去,覃舒一眼就想起來這是昨天故意拿球砸自己那個人,伸出手扯了扯梁知微的衣服,在他后背上指悄悄寫下“不準去”,她知道梁知微會聽。
覃舒觸碰到的地方像是被注入了剛融化的雪水,冰冰涼涼的觸感刺得梁知微一瞬間挺直了背,腦子里像是驚雷前的混沌,雜亂一片,完全無法思考,與世界的聯系只剩下覃舒手指游走的地方。
“你說什么?”梁知微轉過身,低頭看向覃舒,眼里全是迷離的困惑。
覃舒沒說話,圓睜著杏眼瞪他。
“微哥!”陳有成看著兩人互動撇了撇嘴開口打斷,還是將梁知微拉了起來,卻再也動不了,因為覃舒扯住了另一邊的衣角。
“他剛剛答應了要給我做一件事,馬上上課了,你可以回座位嗎?”覃舒抬起頭望向陳有成,揚起一貫的假笑,話聽著又像請求又像命令。
“對啊要上課了,你先回去,什么事放學再說!”梁知微順著覃舒的力道坐下,繼而對著陳有成揮手趕人。
“其實你不用對他這么大敵意,他一向愛這樣引起喜歡的人的注意。”梁知微一邊說一邊將放在腿上的手拿上來,兩只手大小、紅白分明。
“那被他喜歡的人可真倒霉。”覃舒說完就掏出筆開始刷數學題,要考個好的成績,這樣才有提要求的資本。“記得作業的事。”
“好!”看覃舒一臉專注梁知微自覺閉嘴。
放學鈴一打響,陳有成就迫不及待地跑了過來喊梁知微出去。
“人以群分!”覃舒先一步收拾完書包,從梁知微身旁走過去時咬牙切齒地悄聲說,抬頭時對著陳有成又堆滿了笑,點了點頭算打招呼然后快步離開。
“微哥,我們還是不是兄弟!我早就告訴你我喜歡她!”陳有成看了一眼覃舒的背影,拉起梁知微的傷手。
“少給我來這套!你喜歡你追啊,關老子什么事!”梁知微拿起包,一腳踢開前面擋著的凳子揚長而去。
剛到外面就看見覃舒倚靠在墻上半笑不笑地看著他,梁知微瞬間頓在原地。
“我在校門口等你!”覃舒撂下話轉身離開。
上午的時候梁知微已經說了作業的事,下午便直接去背,厚厚一疊,塞進包里裝不下,手里還抱了一沓。
“一份作業兩塊錢,這能賺多少?”梁知微走到覃舒身后,學校的人差不多走完了,校門處保安在不停催促大家快點離開。
“在我找到一份穩定、安全且愿意聘請我的工作前,這已經是最好的了。”覃舒走在前面,聲音消散在迎面而來的風里。
走到站臺后,覃舒伸出手,“給我吧!”
“不用,你家跟我的在一個地方,我幫你送到家門口。”梁知微迅速躲開手說。
“梁知微,你跟蹤我!變態嗎!”覃舒一手拍在梁知微抱著的作業本上,不可置信地說。
“我不是——我是看你可憐!”梁知微到底年紀還小,一被抓住尾巴就滿口胡說,忘了維護少女的自尊心。
“那我可真是太感謝你同情心泛濫了!”覃舒一把拽過梁知微手里的東西塞進書包上了車,兩塊錢而已,她哪兒能沒有。
梁知微摸了摸褲包跟上坐到覃舒身邊,“我包里還有,我來拿,再說不是還要分錢嗎!而且這么多,你一個人要抄到什么時候,我和你一起。”別扭地找著理由,防止被拒絕。
“誰說我要自己抄了!”覃舒看著窗外,語氣還是沖沖的。
“那你準備怎么做?”
覃舒沒回答,下了車徑直往小學旁邊那條小吃街去。
把作業遞給小學生,抄完一本就給兩包辣條,顯然大家都覺得這個交易很劃算,人頭濟濟地圍在覃舒身邊搶作業本,還有人問能不能換成火雞面,一包就好,開始卷起來,覃舒堅定地點頭,但是說必須給兩包,這是她的商人良心。
沒一會兒,作業本上滿滿當當。
兩個班的作業,一百來份,凈賺一百來塊,覃舒分了一半給梁知微還有六十塊。
“我用不著這錢。”梁知微推拒,他在福利院里衣食住行全包,每月還有一定零花錢,是不缺錢的。
“你什么意思!”覃舒臉上全是不滿,對著梁知微她完全不需要裝,便肆無忌憚地暴露壓抑的情緒。
梁知微知道她誤會了他的意思,將自己是孤兒的事情和盤托出,“所以,我不缺錢。”
覃舒卻陷入了沉思,良久,“那你很幸運,錢你拿著,是你應得的。”覃舒直接將錢塞入梁知微的包里轉身離開。
覃舒的老家村里也有很多孤兒,親人全無,每天靠著別人的施舍過活,早早就學會了撿垃圾,有好幾個很多年后也長成了大孩子。
也是因為如此,覃舒既厭惡自己的處境又很感謝,畢竟比起這些人已經好了太多了,至少可以讀書。
“那你能不能幫我存著?”梁知微將錢整理好遞到覃舒眼前。
“你自己的錢為什么要我幫你存!”覃舒翻了一個白眼輕輕拂開眼前的手。
“因為會有人窺探到我有錢,偷了,在我發現后向大人哭訴說我污蔑他們想要搶錢,沒人喜歡我這樣的孩子,所以也沒人相信我。”
兩人一前一后,走路間,肩膀不時碰到,覃舒聽著后面微弱的聲音頓下腳步,梁知微急忙剎車,看著面前的人轉過頭來一把扯過自己手里的錢。
“那你就扮演一個大人喜歡的乖巧孩子啊!蠢死了。”覃舒將錢一把丟進包里,叉著腰,最后三個字拉高了聲音。
“那你可不可以教我一下——讓別人喜歡我。”梁知微皺起眉頭,目光炯炯地望著覃舒。
“教不了,我天賦異稟,學習優異,長得好看,性格又好,誰會不喜歡我?不過,你要是有心學,努努力也不是不可以辦到,只要愿意聽我的話。”覃舒哼一聲轉身離開。
“確實是……”梁知微扯開嘴角跟了上去。
后背的書包沉重到不會因為行動而一上一下,覃舒在心里想,雖然這個暴利,但被發現的風險太大,還是需要另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