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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繼續演

中心醫院的消毒水氣味仿佛還粘在鼻腔里,但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已截然不同。從破敗擁擠的城西老區,到綠蔭濃密、道路寬闊得近乎奢侈的城北半山,不過短短四十分鐘車程,卻像是跨越了兩個世界。

林溪安靜地坐在勞斯萊斯幻影的后座,身體微微陷進昂貴柔軟的皮革里。她依舊穿著那身寬大的病號服,外面裹了一件周伯讓人準備的、質地精良卻款式保守的羊絨開衫,空蕩蕩地罩著她瘦削的身體。她的臉側向窗外,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些修剪得一絲不茍的園林景觀,掠過遠處若隱若現、風格各異的頂級豪宅。陽光透過深色車窗玻璃濾進來,在她蒼白透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她的心跳平穩,呼吸輕淺,像一個真正被命運拋入陌生漩渦、只能被動承受的孤女。只有那雙擱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松開。

車子駛過一道森嚴的黑色雕花鐵藝大門,門衛肅立敬禮,動作標準如儀。眼前豁然開朗。

沈園。

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沉淀了時光的、近乎沉重的氣勢。大片大片墨綠色的草坪如同鋪開的絲絨地毯,遠處是郁郁蔥蔥的森林。一條寬闊的、兩旁栽種著古老銀杏的車道蜿蜒向前,盡頭是一座龐大的、融合了中式莊重與西式簡潔的灰白色建筑群。它沉默地矗立在午后的陽光里,線條冷硬,棱角分明,巨大的落地窗反射著刺目的光,像巨獸冰冷的眼睛,無聲地俯瞰著闖入者。

車子在主樓前平穩停下。穿著筆挺制服的司機迅速下車,恭敬地拉開車門。周伯已經站在車旁等候。

“林小姐,請。”周伯的聲音刻板如常,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溪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刻意的、怯生生的遲疑,慢慢挪下車。雙腳踩在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冰涼堅硬的觸感從腳底瞬間蔓延。巨大的門廳挑高極高,空曠得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輕微的回音。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昂貴木材、皮革、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空曠的味道。陽光透過高處的玻璃穹頂傾瀉而下,卻驅不散那股深植于建筑骨髓的森然寒意。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臂,身體微微瑟縮,眼神里充滿了對陌生環境的巨大不安和敬畏,像一只誤入巨人宮殿的螞蟻。她微微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雙洗得發白的舊運動鞋上,與腳下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的昂貴大理石形成了刺目的對比。

“周管家。”一個略顯刻薄的女聲打破了沉寂。

一個穿著深藍色改良旗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盤在腦后、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女人從側廳走了出來。她面容嚴肅,顴骨略高,嘴唇抿成一條嚴厲的直線,目光銳利地掃過林溪,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她的視線在林溪那張酷似江映雪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隨即恢復刻板。

“這位是負責內務的周姐。”周伯介紹道,語氣平淡無波,“林小姐初來,一切生活起居由周姐安排。沈先生吩咐,林小姐身體尚未康復,需要靜養。你的房間在二樓西側。”

“周姐好。”林溪的聲音細弱蚊蠅,帶著濃重的怯意,飛快地抬眼看了周姐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著開衫的衣角。

周姐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算是回應。她上下打量著林溪,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她廉價的病號服、不合身的開衫、以及那雙格格不入的舊鞋上反復逡巡,最終停留在她蒼白憔悴、帶著病容的臉上。

“跟我來。”周姐的聲音平板無波,轉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嗒、嗒”聲,在空曠的門廳里回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林溪像受驚的小鹿,慌忙跟上。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刻意落后周姐兩步,微微佝僂著背,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穿過冰冷寬闊、懸掛著巨大抽象油畫的走廊,踏上鋪著厚厚地毯、盤旋而上的旋轉樓梯。地毯柔軟得幾乎能陷沒腳踝,消弭了腳步聲,卻讓周圍的環境顯得更加死寂。

二樓西側。走廊同樣寬闊而寂靜,兩側是緊閉的深色木門。周姐在其中一扇門前停下,推開門。

房間很大。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后花園的景致,陽光充足。裝修是簡約的冷色調,高級灰的墻壁,線條簡潔的白色家具,巨大的床鋪著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埃及棉床品。一切干凈、奢華、冰冷,沒有一絲煙火氣,更像一個精心布置的樣板間,而非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以后你就住這里。”周姐站在門口,并沒有進去的意思,目光依舊冰冷地鎖著林溪,“沈園規矩多,不懂就問,別亂走,別亂碰東西。尤其是沈先生的書房、畫室和少爺的房間,絕對禁止靠近,明白嗎?”她的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告誡。

“明……明白了。”林溪的聲音帶著顫抖,飛快地點頭,眼神里滿是惶恐,仿佛那些“禁區”是龍潭虎穴。

周姐的目光再次掃過她身上那件寬大的病號服和舊鞋子,眉頭皺得更緊:“身上的衣服脫了,太不像樣子。衣帽間里有準備好的衣物,自己換上。換好后下樓,餐廳在那邊。”她朝走廊另一端抬了抬下巴,語氣不容置喙,“動作快點,別讓沈先生等。”

說完,她不再看林溪一眼,轉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再次規律地響起,漸漸遠去。

厚重的房門在林溪身后輕輕合攏。

門關上的瞬間,那個怯懦不安、惶恐瑟縮的孤女形象如同潮水般褪去。

林溪依舊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動作。她臉上的驚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深潭般的平靜。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這間奢華卻冰冷的牢籠。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美得不真實的后花園。陽光燦爛,鳥語花香,卻透著一股被金錢和權力強行圈禁的虛假生機。她走到窗邊,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玻璃。玻璃上映出她蒼白的臉,酷似江映雪,卻又帶著截然不同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和冰冷。

衣帽間里,果然掛滿了嶄新的衣物。從舒適的家居服到剪裁得體的外出裝,尺寸顯然是根據她這具身體估算的,品牌低調奢華,觸感柔軟。旁邊還有幾雙嶄新的、款式簡單的平底鞋。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如同對待一件需要精心包裝的物品。

她沒有立刻換衣服。只是靜靜地站在房間中央,感受著這座巨大宅邸里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和森嚴的秩序。

沈崇山把她帶回來,像一件物品一樣安置在這個華麗的籠子里。周姐的輕蔑和告誡,是沈園等級森嚴的縮影。那個所謂的“餐廳”,即將面對的,恐怕是另一場不動聲色的審視與考驗。

林溪走到巨大的穿衣鏡前。鏡中的女孩,瘦弱,蒼白,眼神卻不再空洞。她抬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下,是溫熱的皮膚,是這張足以讓江家寢食難安、讓沈家心生警惕的臉。

一絲極淡的、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在她毫無血色的唇角,無聲地勾起。

換衣服?

好。

她走向衣帽間,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刻意的遲緩,像一個對奢華無所適從的底層女孩,小心翼翼地挑選著。最終,她選了一套最不起眼的米白色棉質家居服和一雙柔軟的平底拖鞋。換上后,寬大的衣服依舊襯得她更加瘦小,但至少洗去了醫院的痕跡。

她對著鏡子,再次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眼神里重新注入那種小心翼翼的、帶著不安和怯懦的茫然。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房門。

走廊依舊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她按照記憶,朝著周姐指示的方向走去。腳步放得很輕,帶著一種初來乍到的遲疑。

餐廳位于一樓東側。巨大的雙開門敞開著,里面是長長的、足以容納二十人的黑胡桃木餐桌。餐具是冰冷的純銀,在燈光下反射著寒光。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精致的香氣,卻混合著一種令人不適的、過于空曠的冷清。

長長的餐桌盡頭,只坐了一個人。

沈崇山。

他換下了西裝,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卻依舊坐得筆直,如同巍峨的山岳。面前只擺著一份簡單的餐點。他正慢條斯理地用著刀叉,動作精準而優雅,沒有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響。陽光從側面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勾勒出他冷峻深刻的側臉輪廓,卻無法融化他周身散發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氣場。

聽到腳步聲,他并沒有抬頭,仿佛進來的只是一縷無關緊要的風。

林溪的腳步在餐廳門口頓住了。她像是被眼前這過于正式和空曠的場景嚇住了,手指緊緊抓著門框,身體微微顫抖,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不安和猶豫,不敢再往前一步。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餐廳側面的小門快步走了出來。是周姐。她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清粥和幾樣清淡小菜。看到林溪呆立在門口,她刻板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

“杵在門口做什么?進來!”周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嚴厲的斥責感,“沈先生用餐不喜人打擾,動作輕點!你的位置在那邊!”她朝長桌另一端、距離沈崇山最遠的一個位置努了努嘴。

林溪像是被她的斥責驚得一個激靈,慌忙松開抓著門框的手,低著頭,腳步慌亂又輕飄地朝著那個遙遠的位置挪去。她的拖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在這過分安靜的餐廳里顯得格外突兀。

她拉開沉重的雕花餐椅,小心翼翼地坐下。椅子很高大,襯得她更加瘦小單薄,像誤入大人國度的孩子。她甚至不敢完全坐實,只挨著一點椅子邊緣,背脊僵硬地挺著,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眼神低垂,死死盯著面前光潔的桌面。

周姐將托盤放在她面前,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碗碟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清粥寡淡,小菜精致,散發著熱氣,卻勾不起林溪絲毫食欲。胃里因為緊張和這具身體長期的營養不良,反而隱隱作痛,翻騰著一股酸澀。

她拿起冰冷的銀勺,指尖冰涼。勺子碰到碗沿,發出一聲輕微的“叮”響。

這聲音在寂靜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餐桌盡頭,沈崇山切牛排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他依舊沒有抬頭,但林溪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無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長長的距離,落在了她身上。

壓力,如同實質的冰山,從長桌的另一端沉沉壓來。

林溪握著勺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開始微微顫抖。她努力想舀起一勺粥,手卻抖得厲害,勺子幾次碰到碗壁,發出細碎的、令人尷尬的聲響。她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臉色更加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里充滿了努力壓抑卻依舊泄露的慌亂和無措。像一個在嚴厲考官注視下,連筆都拿不穩的笨拙學生。

周姐站在不遠處,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眼神里的輕蔑和不耐幾乎要溢出來。

林溪終于舀起了一小勺粥,顫抖著送向嘴邊。然而,就在粥快要碰到嘴唇時,她的手猛地一抖!

“啪嗒!”

銀勺脫手,掉落在光潔的桌面上,發出一聲清脆刺耳的響聲!幾滴溫熱的粥濺了出來,落在潔白的桌布上,暈開幾點刺目的污跡。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幾點粥漬,在冰冷的桌布上,緩慢地、無聲地擴大著范圍。

林溪整個人僵住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猛地抬頭,那雙酷似江映雪的眼眸里,此刻盛滿了巨大的驚恐和絕望!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搖搖欲墜,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慌亂地想伸手去撿掉落的勺子,手指卻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幾次都抓不住那冰冷的金屬。

巨大的恐懼和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甚至不敢去看長桌盡頭那個人的反應,只能死死地盯著那掉落的勺子和刺目的污跡,眼淚迅速在眼眶里聚集,無聲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周姐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她快步上前,動作利落地用一方干凈的布巾擦掉了桌上的污跡,撿起勺子,聲音冷硬:“毛手毛腳!連個勺子都拿不穩!沈先生面前,成何體統!”

林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淚流得更兇了,卻死死咬著下唇,不敢發出一點哭聲。她像一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等待著來自那張長桌盡頭的、冰冷的雷霆之怒。

沈崇山終于放下了刀叉。

他拿起雪白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動作依舊優雅從容,沒有一絲煙火氣。

他的目光,終于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投向了長桌另一端那個瑟瑟發抖、淚流滿面的女孩。

那目光,深邃,冰冷,如同穿透冰層的探照燈,帶著一種審視評估的銳利,和一絲……難以捉摸的復雜。

他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著。

看著她的狼狽,她的恐懼,她的眼淚,以及那張酷似江映雪、此刻卻寫滿驚惶無助的臉。

餐廳里只剩下林溪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抽泣聲,和周姐那無聲卻沉重的鄙夷目光。

沉默,如同不斷加壓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林溪單薄的肩頭,幾乎要將她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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