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把糖紙重新塞進內袋時,懷表的指針正指向十九點四十七分。他沒再看表盤,只是將它按在胸口,貼著那層發硬的棉衣。隊伍在雪地里行了不到兩公里,王步突然抬手,整個小隊立刻伏低。前方三百米,兩道車轍在月光下泛著暗光,呈剪刀狀交叉延伸。
“繞道。”李龍低聲說,聲音壓得像凍住的繩索。
王步點頭,正要轉身,林文斌卻突然抬手按住計算板屏幕。他指尖在邊緣滑了一下,屏幕閃出一段波形。“有信號殘留,三分鐘前還在傳輸。”他頓了頓,“是美軍巡邏隊的電臺頻段,但中斷得不正常。”
李龍盯著那兩道車轍,沒有動。他想起礦洞外燃燒彈投下時的火光,想起美軍軍官尸體旁那張作戰圖。他從背囊里取出懷表,打開表蓋。裂痕依舊,但指針走得穩。他合上表蓋,用拇指摩挲背面那行刻字,然后抬眼:“走河道。”
隊伍轉向干涸的河床,雪堆起伏如凍僵的脊背。他們剛趴進一處凹陷,第一輛吉普車的引擎聲就從遠處傳來。王步伏在雪堆后,卡賓槍槍管探出半寸。車燈掃過河岸時,他看清了駕駛座上的藍色圍巾——和糖紙上的藍箭頭顏色一致。
林文斌的手指在計算板上輕點兩下。電磁脈沖發射的瞬間,車載電臺發出一聲短促的雜音。吉普車減速,副駕駛探出頭張望。就在這一秒,王步的槍響了。駕駛員應聲倒下,車頭猛地偏轉,壓上李龍提前埋下的炸藥包。
爆炸聲撕開雪原的寂靜。第二輛車立刻調頭,機槍開始掃射。趙小虎剛從雪堆后躍起,右腿就被子彈掀翻。他撲倒在雪地里,手本能地抓向戰術背心內側。王步沖過去,一把掀開背心夾層,里面除了一個縫死的布包,還有一小包壓縮餅干和半管凍住的急救凝膠。
“撐住!”王步扯下自己的繃帶,纏住趙小虎的大腿根。血立刻滲出來,把雪染成深色。他背起趙小虎,卡賓槍甩到背后,左手抄起地上的鋼盔,貼著河床邊緣疾行。李龍在后方壓陣,一槍打滅了探照燈。兩輛吉普車在雪地里燃起,藍圍巾在火光中卷曲、焦黑。
他們在一處廢棄倉庫外停下。門被凍死,鎖孔結著冰。周紅梅從醫藥箱底層摸出一小管潤滑油,手指已經凍得不聽使喚,但她還是把油擠進鎖孔,慢慢轉動鑰匙。門開了半尺,李龍用匕首挑開雪塊,三人輪流挖通風口,直到能鉆進去。
倉庫里空蕩得可怕。所有木箱都被撬開,散落的紙屑上印著模糊的“CARE”字樣。王步踢開一個鐵皮桶,里面爬出幾只蛆蟲。他砸開第二個鐵盒,霉味沖得人后退一步。第三個盒子被李龍撿起,他用匕首撬開,牛油紙包著二十發M24手榴彈,引信全被拔除。
“能用。”林文斌接過手榴彈,手指在彈體上摸了一遍,“拆電池,做電子引信。”
李龍沒說話,轉身檢查倉庫外墻。他發現一處通風口被雪堵死,冰層厚得異常。他招呼王步和林文斌,三人輪換用刺刀挖。挖到第三層時,冰面下透出微弱反光。周紅梅蹲下,伸手摸了摸冰面:“有氣泡,下面是活水。”
“取水。”李龍說。
他們用繳獲的炮彈殼磨出邊緣,做成取水器。李龍把毛毯纏在木棍上,制成拖網,試探湖心冰層。第一下下去,冰裂聲立刻傳來。他收回木棍,換了個位置。第二次,鋼盔剛舀滿,冰面“咔”地裂開一道縫。
周紅梅把最后半壺熱水遞給趙小虎。趙小虎搖頭,她直接把水灌進他嘴里。王步在旁邊用魚線綁鉤子,從冰縫里釣出一條凍僵的鯽魚。李龍用罐頭鐵皮刮掉銹層,彎成U形,接在取水器下方。水滴落進鋼盔,一滴,兩滴。
林文斌拆開計算板電池,焊上導線,接入手榴彈引信。他的嘴角起了水泡,手指被焊錫燙出紅痕。王步把六個手榴彈埋進雪堆,用魚線串聯,另一頭連到倉庫門口的絆索上。李龍用面粉和雪水調成糊,攤在鐵皮上烤。火苗很小,煙被導管引向通風口。餅烤硬了,咬下去像砂紙磨牙,但每人分到兩塊。
半夜,李龍站崗。他摸到懷表背面,借著月光看清那行刻字:“1951.3.17,沈陽兵工廠。”他想起張振國最后一次點名時,曾把一塊懷表塞給炊事班老趙,說“留個念想”。他握緊表,聽見遠處有運輸機的轟鳴。
聲音越來越近。
王步從倉庫里出來,卡賓槍上膛。林文斌關掉計算板屏幕,把最后一節電池裝進詭雷控制器。周紅梅把趙小虎的背包墊高,讓他能平躺。李龍盯著天際,轟鳴聲壓過風雪,一架運輸機從云層中鉆出,航線直指他們所在區域。
機腹打開,幾個箱子墜落。
第一個箱子砸在湖面,冰層塌陷,箱子沉入黑水。第二個落在雪坡,彈了幾下,停住。第三個砸中倉庫屋頂,砸出個洞,滑下來時撞翻了王步設的絆索。
詭雷沒響。
李龍盯著那個箱子。它靜止在雪地里,表面刷著紅十字,但十字邊緣有刮痕,露出底下的軍綠色。王步慢慢靠近,卡賓槍瞄準箱體。林文斌蹲下,用計算板殘余電量掃描箱體信號。屏幕閃了一下,顯示“無源響應”。
周紅梅突然說:“別開。”
沒人動。
王步的槍口微微下壓。李龍抬起手,示意等。運輸機已經飛遠,引擎聲消失在風里。雪又開始落,蓋住箱子的紅十字。
李龍走過去,蹲下,手指觸到箱角。漆面冰冷,但能感覺到內部有硬物。他用匕首撬開鎖扣。
箱蓋彈開一半,一股寒氣涌出。里面不是彈藥,也不是藥品。
是凍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