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降將迷局(上)
- 末書:歸唐
- 白墨當空
- 2136字
- 2025-07-08 12:45:44
瓜州衙署前的大唐軍旗獵獵作響,旗桿上凝結的血痂在寒風中泛著暗紅。張議潮將染血的環首刀收入鞘中,甲胄縫隙間滲出的血珠順著裲襠鎧的鱗片滑落,在青磚上洇出點點痕跡。自衙署易幟后,歸義軍將士們清理戰場的聲響此起彼伏,卻被親兵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張公!吐蕃降將達瑪在轅門外跪了整整半宿,聲稱有絕密軍情要面陳!”
張議潮眉峰微蹙,昨夜火牛陣大破北門時,正是這個達瑪揮舞著鐵鏈,將三名歸義軍士兵掃落城頭。如今卻頂著寒霜長跪不起?他推開衙署朱漆門,晨光斜照在青石板上,映出達瑪狼狽的身影。這位吐蕃戰將的皮甲多處開裂,脖頸間的鐵鏈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聲響,青銅護腕上還沾著歸義軍士兵的血漬?!皩④娒麒b!”達瑪膝行兩步,藏袍下擺掃過凝結的血冰,“末將早已受夠贊普暴政,愿率麾下八百部眾歸順大唐!”他抬頭時,蓬亂的發間隱約露出半片漢式絹帕,繡著的并蒂蓮圖案雖已褪色,卻仍透著幾分精致——那與于闐公主拼死守護的經卷紋樣如出一轍。
張議潮駐足凝視,靴底碾碎一塊帶血的冰晶。身旁張淮深握緊馬槊,鎖子甲摩擦聲中滿是戒備;季鐘老卒拄著殘缺的長矛,獨眼中閃過二十年前吐蕃屠城時的血色記憶。達瑪卻突然扯開藏袍,露出胸口猙獰的刺青——“歸唐”二字歪歪扭扭,墨色深淺不一,像是用鈍刀反復刻就,邊緣還泛著新鮮的紅腫?!岸昵吧持轀S陷,我母親為保護《唐律疏議》殘卷,被吐蕃監工當街砍殺……”他聲音哽咽,鐵鏈緊緊絞住手腕,在皮膚上勒出深痕,“她臨終前用血在我背上寫下這兩個字,要我記住,我們是漢人的血脈!”
這番話讓在場眾人皆是一震,張議潮的指尖按在刀柄上,卻見達瑪懷中滑落半幅吐蕃文牒,邊緣被火牛陣的烈焰燎得焦黑,朱砂印記與衙署案頭他寫下的文書殘紋竟能完美拼合。文牒上“沙州歸化令”的字跡殘缺不全,露出的“唐”字在晨光中猩紅如血。“這些年我假意效命吐蕃,就是為了今日!”達瑪突然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截唐軍制式箭頭,箭桿刻著“隴右”字樣,“昨夜我冒死截取吐蕃密信,他們要聯合回鶻殘部,三日后突襲瓜州!”
“帶他去見王峰?!睆堊h潮轉身時,甲胄上的銀蝶蹀躞帶撞出清脆聲響。此刻王峰正在衙署后巷鍛造箭矢,斷臂纏著的牛皮護腕滲出暗紅血跡。見到達瑪頸側的刀疤,他握著鐵錘的手劇烈顫抖——這道疤痕的形狀、位置,與父親臨終前描述的“沙州繡娘遇害經過”分毫不差?!拔夷锢C的并蒂蓮……”達瑪掏出絹帕,邊角焦黑卷曲,卻仍能辨出細膩的唐式針法,“她說這帕子要交給歸義軍的‘鐵膽人’,王鐵匠……可是你阿耶?”
鐵錘重重砸在鐵砧上,火星四濺。王峰想起父親咽氣前,死死攥著半塊鮫魚皮刀柄,斷斷續續說著“沙州還有個繡娘遺孤”。此刻絹帕上的血漬,與刀柄殘片的紋路,仿佛在編織一張跨越二十年的密網。然而就在眾人動容之際,趙凜突然從陰影中閃身而出,夜行衣上沾著新鮮的城磚碎屑:“張公!方才發現達瑪的親兵向吐蕃殘營傳遞信號,用的雖是舊密碼,但……”他展開一張揉皺的羊皮紙,上面用木炭畫著瓜州城防圖,幾個關鍵位置被標上了紅點。
夜色漸濃,張議潮在衙署密室召見達瑪。案上并排放著《唐律疏議》與吐蕃《十善律》,跳動的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忽大忽小,恍若鬼魅?!澳慵仍笟w降,可知吐蕃殘部糧草藏于何處?”張議潮的指節叩擊著案上文牒,朱砂印記在火光中如同一滴凝固的血。達瑪垂首答道:“回將軍,糧草藏在城西廢驛,那正是當年裴行儉將軍屯兵之地……只是那里機關重重,末將愿為先鋒,引軍破敵!”他猛地抬頭,眼中含淚,“那里還埋著我娘的尸骨,吐蕃人說要用她的魂鎮住河西的龍脈,末將懇請將軍,救出母親遺骨!”
密室的木門突然被撞開,張淮鼎渾身浴血沖了進來,甲胄上插著的吐蕃箭鏃還在不斷滴血:“阿耶!吐蕃殘軍突襲我軍側翼,他們……他們早就知道我們的部署!”達瑪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藏袍下的手悄然握住短刀。然而就在眾人驚愕之際,他突然將短刀狠狠插入地磚,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將軍!這必是吐蕃奸計!末將愿以性命為質,引敵軍入廢驛埋伏圈!我娘說過,河西的土,要用吐蕃人的血來洗!”他脖頸處的“歸唐”刺青因激動漲成紫紅色,仿佛要破皮而出。
張議潮凝視著達瑪扭曲的面容,緩緩抽出環首刀,刀刃出鞘三寸,寒光映出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皞漶R?!彼虼巴猓瑥U驛方向的烽燧已然燃起狼煙,與二十年前沙州淪陷時的火光并無二致。王峰抱著修好的攻城弩匆匆趕來,在轅門撞見達瑪翻身上馬。那方繡著并蒂蓮的絹帕被系在弩機上,在夜風中獵獵飄動——像是對河西亡魂的無聲祭奠,又像是某個精心設計的致命陷阱。
歸義軍的馬蹄聲震動著瓜州大地,達瑪一馬當先,鐵鏈在夜色中泛著幽光。當隊伍接近廢驛時,他突然勒住韁繩,指著斷墻后的陰影大喊:“將軍!糧草就在那里!”話音未落,四周突然響起密集的弓弦聲。張議潮瞳孔驟縮,只見達瑪猛地扯開藏袍,里面竟穿著嶄新的吐蕃戰甲,胸口的“歸唐”刺青不知何時已被涂成了藏文咒符?!皾h人蠢貨!”達瑪高舉鐵鏈狂笑,“你們以為憑幾句謊話就能讓我背叛贊普?這廢驛下埋的不是糧草,是三千斤火油!”
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達瑪扭曲的笑臉。他脖頸間的絹帕在烈焰中化為灰燼,而張議潮的環首刀,正迎著飛濺的火星,劈向這個用謊言編織陷阱的降將。廢驛四周,吐蕃伏兵的吶喊聲與歸義軍的怒吼交織在一起,河西的夜色,再次被戰火染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