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她轉身，像一只融入了陰影的貓，靈巧地鉆進了一條更窄的、幾乎無法稱之為巷道的縫隙里。

阿列克斯和卡珊德拉對視一眼，后者臉上依舊寫滿了警惕，但還是跟了上去。

他們穿行的，是貧民窟的血管。空氣中彌漫著廉價葡萄酒的酸味、劣質橄欖油的哈喇味，以及貧窮本身那種揮之不去的、潮濕的霉味。

莉拉帶著他們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堵殘破的城墻下。這里是一個死角，堆滿了廢棄的陶器碎片和建筑垃圾。她撥開一叢瘋長的、帶刺的灌木，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黑洞。

“進來。”她自己先鉆了進去。

洞穴內部別有洞天。這里似乎是古老城墻被廢棄的中空夾層，干燥而避風。地上鋪著各種撿來的破布和獸皮，角落里堆放著一些風干的肉條、幾袋谷物和一些來路不明的瓶瓶罐罐。幾個更小的孩子蜷縮在角落里，看到莉拉帶回兩個陌生人，眼神里充滿了怯生生的好奇和畏懼。這里就是莉拉和她的“弟弟妹妹們”的巢穴。

“港口的情報是真的，”莉拉走到一個木箱旁，從里面翻找著什么，頭也不回地說道，“但你也看到了，衛兵抓你們抓得很緊。

棧橋那邊雖然沒人巡邏，但通往棧橋的鐵門，晚上會上鎖。鑰匙在碼頭衛所，由當值的衛兵保管。”

“衛所？”阿列克斯皺起了眉，“那地方肯定戒備森嚴。”

“一個隊長，四個衛兵，還有一條狗。”莉拉從箱子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用軟木塞封住的陶瓶，拋給了阿列克斯。“這是我們前幾天從一個煉金術士的垃圾堆里撿來的。或許對你有用。”

阿列克斯接住陶瓶，入手冰涼。他拔開木塞，一股類似薄荷和爛泥混合的氣味沖了出來。

【叮！恭喜您獲得“煉金失敗品——不完全隱形藥水（小拇指限定版）”】

光屏應聲彈出，帶著幸災樂禍的閃爍。

【物品名稱：不完全隱形藥水】

【品質：劣質中的劣質（喝了都嫌占肚子）】

【效果：飲用后，您的右手小拇指將獲得長達十秒鐘的、令人驚嘆的、毫無用處的隱形效果。】

【副作用：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一小時內，不受控制地想用小拇指掏鼻孔。】

【備注：每一個偉大的發明，背后都有九百九十九個這樣的失敗品。向那些為人類進步（雖然這次沒成功）鋪路的無名煉金術士致敬！】

阿列克斯看著光屏上的說明，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他覺得自己被世界深深地玩弄了。

“這玩意兒……有什么用？”卡珊德拉湊過來看了一眼，她雖然看不見光屏，但從阿列克斯那便秘般的表情也能猜到這東西不怎么靠譜。

“用處大了。”阿列克斯卻把陶瓶塞進懷里，臉上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讓人心里發毛的笑容，“有時候，撬開一把鎖，只需要一根看不見的手指就夠了。”

他當然是在胡扯。但這瓶藥水，這荒謬絕倫的效果，卻在他腦中點燃了一個同樣荒謬絕倫的計劃。

夜色深沉，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厚重天鵝絨，壓在雅典城的上空。

碼頭衛所是一座堅固的石頭小屋，只有一扇門和一個小窗。窗戶里透出昏黃的燈光，還能隱約聽見里面衛兵們擲骰子和吹牛的吵嚷聲。衛所門口，趴著一條打盹的巨犬。

那是一條純種的希臘獵犬。它就是莉拉口中的那條狗，名叫“阿爾戈斯”。此刻，它正趴在地上，巨大的頭顱枕著前爪，呼吸間，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喉嚨深處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在它脖子上的項圈上，就掛著一串黃銅鑰匙，其中最大的一把，就是通往棧橋鐵門的鑰匙。

阿列克斯和卡珊德拉像兩道鬼影，潛伏在衛所對面堆積的貨箱陰影里。

“你確定要這么做？”卡珊德拉壓低聲音，語氣里充滿了懷疑，“你的計劃聽起來，每一個環節都像是喝醉了以后想出來的。”

“相信我，”阿列克斯拍了拍胸口，感受著那瓶劣質藥水的存在，“最瘋狂的計劃，往往能帶來最意想不到的結果。你在這里等我，如果我搞砸了，你就立刻去執行備用計劃。”

“備用計劃是什么？”

“你沖進去，把他們全打暈。”

“……”卡珊德拉覺得，她一開始就應該執行這個“備用計劃”。

阿列克斯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氣，將身體壓得更低，借助著貨箱、纜繩樁和廢棄船殼的掩護，一點一點地，朝著那座石頭小屋摸了過去。他的動作輕得像貓，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距離衛所門口還有不到十步，那條名叫阿爾戈斯的巨犬耳朵突然動了一下，猛地抬起了頭。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警覺的光，鼻子在空氣中用力地嗅聞著。

阿列克斯立刻停下動作，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

阿爾戈斯站了起來，踱到門口，對著阿列克斯藏身的方向，發出了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嗚嗚”聲。屋子里的吵嚷聲停了下來。

“怎么了，阿爾戈斯？”一個衛兵的聲音從屋里傳出。

完了。阿列克斯心里一沉。被發現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心一橫，拔出那瓶藥水的木塞，仰頭一飲而盡。一股混著薄荷和泥土的古怪液體滑入喉嚨。他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奇跡發生了。他的右手小拇指，從指尖開始，一點一點地，真的變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夜色里。

與此同時，那條巨犬已經確定了目標，正準備張嘴發出警報的狂吠。

就是現在！

阿列克斯顧不上驚嘆這扯淡的魔法效果，將所有的希望都賭在了這根隱形的小拇指上。他猛地從陰影里竄出，一個箭步沖到巨犬面前。阿爾戈斯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愣，剛要張開血盆大口。

阿列克斯那只看不見的小拇指，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無比地，捅進了它巨大的鼻孔里！

這一下，堪稱神來之筆。

阿爾戈斯感覺自己的鼻腔里，突然被一個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異物給侵犯了。那種突如其來的、難以言喻的酸癢感，瞬間引爆了它整個嗅覺神經系統。

“阿——嚏！！！”

一聲驚天動地的噴嚏，從阿爾戈斯的嘴里爆發出來。這聲音不像狗叫，更像是一臺小型的投石機猛然發射。一股強勁的氣流混合著漫天飛舞的口水，形成了一道扇形的沖擊波，對著衛所門口席卷而去。

“砰”的一聲，衛所那扇本就沒關嚴的木門被整個吹開，撞在墻上。一個剛走到門口，正要出來查看情況的倒霉衛兵，被這股“生化風暴”糊了一臉。

“什么東西！”

“神明在上！”

屋里的衛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他們沖到門口，只見他們的隊長，那個倒霉蛋，正抹著臉上的狗口水，一臉茫然地指著空無一人的前方，結結巴巴地尖叫：

“邪……邪術！是隱形的邪術！有什么東西……它看不見！它把我的帽子吹飛了！”

一片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始作俑者，阿列克斯，已經趁著巨犬打噴嚏的后搖硬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它脖子上一把薅下了那串鑰匙，然后一個翻滾，再次消失在了貨箱的陰影里。

遠處的卡珊德拉，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看著已經得手歸來、臉上還帶著一絲劫后余生和莫名興奮的阿列克斯。

她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低估了“瘋狂”這個詞的含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