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剛入鎮江水域，阿木就猛地將船槳頓在水里，木槳撞在暗礁上的悶響驚飛了岸邊一群水鳥。林羽順著他僵硬的視線望去——碼頭上的老船塢早已被燒得只剩焦黑的木架，斷梁上還掛著半面燒焦的旗幡，風一吹就發出破布般的嗚咽。更刺眼的是船塢前的灘涂上，十幾具穿著粗布短打的尸體被鐵絲串在一起，胸口都烙著一個歪斜的“秦”字，皮膚在江風里縮成了紫黑色。
“秦老船工……”林羽的手指攥進了船板的裂縫里，指節泛白。父親日記里那個總愛蹲在船底敲釘子、說“船底的縫得用糯米漿糊才堵得住”的老頭，此刻或許就在那些尸體中間。
蘇婉清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金瞳死死盯著碼頭角落。那里停著輛蓋著黑布的馬車，車轅上沾著的暗紅色污漬在陽光下泛著油光——那是七星會特制的驅蟲油，她絕不會認錯。“別沖動，”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已經扣住了腰間的銀簪，“他們故意把尸體掛在這兒，就是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話音未落，灘涂上突然響起一陣鐵鏈拖地的聲響。十幾個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衣人從焦黑的船塢里走出來，面具上的七星紋路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為首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被蟲蝕過的臉，左半邊臉頰的皮膚像枯樹皮般卷曲著，正是當年在燃燒的船艙里涂抹蟲血的御史親信，趙遷。
“林少爺果然來了。”趙遷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他抬腳踢了踢腳邊的尸體，“這老東西嘴硬得很，說什么也不肯交出鄭和寶船的海圖。不過也是，畢竟那圖上藏著你們林家祖輩和七星會做交易的證據——用三百個漁民的命，換一條通往海門的秘道，這筆買賣劃算得很吶。”
“你放屁！”林羽猛地拔出阿木腰間的鏨子，鏨子邊緣的綠色汁液還未干透，此刻在他手里竟微微發燙。父親日記里從未提過什么交易，那些被蟲群吞噬的漁民，分明是七星會為了練蟲術害死的！
趙遷突然怪笑起來，拍了拍手。兩個黑衣人拖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那少年脖子上掛著半塊船型木牌，正是秦老船工的孫子小石頭。“聽說這孩子認得寶船的每一塊木板，”趙遷掏出一把匕首，在小石頭脖子上劃了道血痕，“林少爺要是肯把雙魚玉佩交出來，我就給這孩子個痛快，不然……”
“別碰他！”林羽的聲音劈了個叉。他突然想起父親日記里夾著的那張漁民全家福，照片背面寫著“欠秦家三條命，必還”。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七星會會對秦家下手，那些看似平常的船工，其實一直替林家守護著最危險的秘密。
蘇婉清突然吹了聲尖銳的口哨。江面上的白花不知何時聚集過來，像一層厚厚的雪覆蓋了船身周圍的水面。“趙遷，你以為憑這點人就能留住我們？”她的金瞳里閃過紅光，銀簪在指間轉了個圈，“你可知你腳下的船塢地基，是用當年寶船的龍骨改的？這江底埋著的，可都是被你們害死的冤魂！”
趙遷臉色一變，剛要下令動手，腳下的灘涂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那些焦黑的船塢木架下，竟鉆出無數翠綠的藤蔓，它們像憤怒的蛇般纏住黑衣人的腳踝，藤蔓頂端的白花瞬間變成了血紅色，花瓣邊緣滲出粘稠的汁液——那是被七星會殘殺的漁民的血，此刻正順著藤蔓向黑衣人蔓延。
“是驅蟲丹的藥性！”阿木突然反應過來，他抓起船槳狠狠砸向岸邊，“江里的花在幫我們！”
林羽已經躍上岸，鏨子劃破了第一個黑衣人的喉嚨。綠色汁液混著黑血濺在他臉上，胸口的玉佩突然灼熱起來，那些曾在暗河洞口看到的瑩白微光，此刻竟從他掌心涌出，順著鏨子的邊緣滲入黑衣人的傷口。那黑衣人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迅速干癟下去，青銅面具“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爬出來的七星蟲剛落地就被血紅的花瓣包裹，瞬間化作了膿水。
“殺了他！把玉佩搶回來！”趙遷舉著匕首刺向小石頭，卻被蘇婉清甩出的銀簪釘穿了手腕。銀簪上的倒刺勾出一串黑血，他疼得跪倒在地，看著自己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蘇婉清在銀簪上涂了稀釋過的蟲毒，以毒攻毒，正是七星會最忌憚的招數。
小石頭突然咬斷了綁住手腕的繩子，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扔向林羽。“爺爺說……寶船的圖在……在船底的夾層里！”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死死抱住了趙遷的腿，“你們這些怪物，我爺爺做的船，從來不會載壞人！”
趙遷怒吼著舉起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卻被林羽擲出的鏨子穿透了心臟。他低頭看著胸口的血洞，眼睛瞪得滾圓，似乎到死都沒明白，為什么林家的血脈能讓七星蟲如此恐懼。
灘涂上的戰斗很快結束。血紅的花瓣在吸盡黑血后漸漸褪色，重新變回純凈的白色，順著退潮的江水返回江心。林羽解開串著尸體的鐵絲，阿木和小石頭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秦家人的尸體搬到船上。蘇婉清蹲在趙遷的尸體旁，用銀簪撬開他的嘴，從牙齒縫里夾出了一小塊青銅碎片——碎片上刻著的，是京城某個府邸的徽記。
“他們在京城的總壇，比我們想的更接近權力中心。”蘇婉清將碎片遞給林羽，金瞳里的紅光還未散去，“但現在我們有了寶船的線索，那艘船里藏著的，或許就是能徹底扳倒七星會的證據。”
林羽握緊那塊青銅碎片，碎片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看向江面上重新聚攏的白花，它們在船尾形成一道白色的航跡，像無數只手在推著船向前。遠處的鎮江城已經升起炊煙，而老船塢焦黑的木架間，竟有新的綠芽從裂縫里鉆出來，在風中輕輕搖晃。
“先找寶船。”林羽的聲音里帶著未散的怒意，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我爹欠秦家的，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七星會欠長江的，欠所有被他們害死的人，我也要一筆一筆，算清楚。”
阿木猛地將船槳插入水中，木槳劈開的浪花里，無數白色花瓣隨著船身的震動跳起了急促的舞。小石頭站在船頭，將爺爺留下的船型木牌高高舉起，木牌上的刻痕在陽光下投出細碎的影子，像一張展開的秘密地圖，指引著他們駛向更深的江水，駛向那場終將到來的、與黑暗的正面交鋒。江風突然變得滾燙，帶著復仇的氣息，卷起船帆，朝著寶船沉沒的水域，全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