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的陰影如同烏云壓境,將漁船籠罩在一片壓抑的寂靜里。江風卷著蟲霧的腥氣撲面而來,林羽攥緊斧頭的手沁出冷汗——他終于看清,為首那艘官船的船帆上,灰黑色的斑點根本不是七星蟲,而是無數細小的蟲殼,密密麻麻地嵌在帆布纖維里,像一塊被蟲噬過的破敗尸布。
“他們把官船也改造成了養蟲的容器。”蘇婉清的聲音發僵,金瞳死死盯著船頭的青銅面具,“那面具……是七星會的信物。三年前我在父親的古籍里見過圖樣,說是用活人顱骨混合青銅澆筑的,能增強星盤的控蟲之力。”
林羽的呼吸驟然停滯。三年前的記憶碎片突然炸開——燃燒的船艙里,那個戴著青銅面具的人影正彎腰檢查蟲尸,面具嘴角的位置刻著一道詭異的弧線,像是在無聲地笑。當時他躲在貨箱后,親眼看到那人用指尖蘸起地上的蟲血,抹在面具的凹槽里,星盤就在那人掌心發出紅光。
“那面具后面是誰?”阿木的聲音帶著哭腔,鏨子在他手里抖得像片落葉。
老漁民突然把魚叉橫在胸前,喉結滾動著說:“是……是都指揮使司的人!我認得那官服紋樣,是掌管水師的千戶!”
千戶?林羽心頭一沉。朱棣設立的都指揮使司掌管地方兵權,若是連水師千戶都被七星會滲透,那長江沿線的衛所恐怕早已成了蟲巢的外圍。他看向官船甲板,那些雙目赤紅的水兵里,果然混著幾個穿衛所制服的士兵,腰間還掛著朝廷制式的腰牌。
青銅假面突然抬起手,星盤在他掌心轉動起來。“咔噠”聲順著江面飄過來,像一把鑰匙插進鎖孔。林羽立刻感覺頭皮發麻——暗河里那只巨型江豚的呼吸聲,竟和星盤轉動的頻率漸漸重合,仿佛有根無形的線,把水面下的怪物和船頭的假面連在了一起。
“他們在用星盤同步所有寄生體!”蘇婉清突然拽住林羽的胳膊,指向漁船右側,“看水里!”
林羽低頭望去,只見船舷兩側的水面下,浮起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全是被七星蟲寄生的魚蝦,最大的不過巴掌大,最小的像指甲蓋,卻都睜著赤紅的眼睛,順著星盤的頻率輕輕顫動。它們聚集在漁船周圍,形成一個不斷收緊的環形,水面被攪起細碎的漣漪。
“是蟲潮的先鋒。”蘇婉清從藥箱底層摸出個油布包,打開后露出幾顆黑色的藥丸,“這是我爹秘制的驅蟲丹,含在嘴里能暫時屏蔽氣味,快讓大家用上!”
藥丸剛塞進嘴里,就嘗到一股黃連混著鐵銹的味道,直沖鼻腔。林羽正想讓老漁民也含一顆,卻見對方突然瞪大了眼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嘴角慢慢淌下涎水——老漁民的瞳孔正在變紅,剛才劃槳時濺到臉上的江水,竟帶著潛伏的蟲籽。
“醒神散!”林羽急忙去摸藥箱,卻被蘇婉清按住手。
“沒用了。”她的聲音發顫,指著老漁民的脖頸,“蟲籽已經鉆進血管了,你看他皮膚下的青筋……”
林羽這才發現,老漁民的脖頸上,有幾條青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像小蛇似的向心臟部位爬去。老漁民突然抬起頭,赤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林羽,手里的魚叉猛地刺了過來。
“小心!”阿木用鏨子去擋,卻被魚叉的力道震得踉蹌后退。林羽趁機拽住老漁民的手腕,斧頭柄狠狠砸在他的肘彎。老漁民慘叫著松開手,魚叉“噗通”掉進水里,濺起的水花里立刻浮起十幾只七星蟲,全都撲向他的臉。
“對不住了。”林羽咬著牙將老漁民推下漁船。撲通一聲落水后,水面瞬間炸開無數血泡,那些聚集的寄生魚蝦瘋了似的涌上去,幾秒鐘就把老漁民的身影徹底吞沒,只留下一灘迅速擴散的暗紅。
阿木捂住嘴不敢出聲,眼淚卻順著油污的臉頰往下淌。林羽剛想開口安慰,官船突然撞了過來。漁船像片葉子似的被撞得傾斜,三人同時摔倒在甲板上,阿木的鏨子掉進水里,濺起的水花打在林羽手背上,他立刻感覺一陣刺痛——水花里竟藏著細小的蟲籽,正試圖鉆進皮膚。
“用驅蟲丹的粉末!”蘇婉清把自己嘴里的藥丸咬碎,撒在林羽手背上。灼痛感瞬間消失,蟲籽像被燙過似的蜷縮成球。林羽這才發現,蘇婉清的嘴唇已經被藥丸燒得起了水泡,金瞳里卻沒有絲毫退縮。
青銅假面在官船船頭微微欠身,像是在欣賞獵物的掙扎。趙無咎突然從他身后走出,腹部的傷口用塊黑布裹著,布上滲著暗紅的血,手里的長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他踩著船舷縱身躍起,竟在水面上踏出一串詭異的步法,每一步都踩在漂浮的蟲殼上,像走在看不見的臺階上。
“三年前讓你跑了,是因為你爹替你擋了星盤的共振。”趙無咎的刀指著林羽的咽喉,疤痕在臉上擰成蚯蚓,“可今天誰能替你?你那死鬼爹留下的驅蟲玉佩,早就該碎了吧?”
玉佩?林羽猛地摸向胸口。貼身戴著的雙魚玉佩果然在發燙,玉質里的血絲正順著紋路游走,像活了似的。這是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能在長江流域保平安,此刻他才明白,玉佩里定是摻了克制七星蟲的秘藥。
“看來還沒碎。”趙無咎獰笑著揮刀砍來,“不過也快了!等七星連珠,天下所有驅蟲的東西都會失效,到時候你們林家的血脈,就會成為最好的蟲皿!”
林羽側身躲過刀鋒,后腰卻撞上船艙的木板,疼得眼前發黑。他突然想起父親日記里的話:“七星會善用血親共振控蟲,吾兒林羽需遠離長江流域,切記切記。”當時他以為是父親杞人憂天,現在才明白,林家的血脈竟對七星蟲有特殊吸引力。
蘇婉清突然抓起船艙里的火油罐,狠狠砸向趙無咎。火油潑了他一身,阿木趁機撿起掉在甲板上的火折子,哆嗦著點燃了一根蘆葦。火苗剛竄起來,趙無咎身上的火油就“轟”地燃起,他慘叫著跳進江里,水面卻只冒了幾個泡就沒了動靜——那些聚集的寄生魚蝦,已經把著火的身體當成了新的巢穴。
青銅假面似乎沒想到趙無咎會失手,面具下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突然將星盤舉過頭頂,紅光穿透云層,在江面上投下一個巨大的星圖倒影,北斗七星的位置正好對著七艘官船。林羽這才發現,遠處的江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另外六艘官船,正呈北斗七星的陣型包圍過來。
“七星陣!”蘇婉清的聲音帶著絕望,“他們要在正午時分啟動獻祭儀式,用整個長江的生靈做祭品!”
正午?林羽抬頭看天,太陽正懸在頭頂,江面上的影子縮成一團。暗河里的巨型江豚突然發出一聲震耳的嘶鳴,水面被拱起一道巨浪,浪頭里裹著無數觸須,直撲官船的船底。青銅假面卻紋絲不動,星盤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紅光在他和江豚之間拉出一道閃爍的光帶。
“那怪物在幫他們?”阿木驚得后退幾步,后背撞在船尾的舵盤上。
“不是幫,是被迫獻祭。”蘇婉清指著江豚露出水面的背部,那里的鱗片正在脫落,露出底下蠕動的蟲群,“七星蟲會在宿主失去利用價值時,啃食宿主的核心臟器,把能量反哺給星盤。那江豚活了十年,是目前最肥的祭品。”
江豚的嘶鳴突然變成哀嚎,背部的蟲群像潮水般涌向星盤的紅光,在半空中凝結成一條灰黑色的蟲柱。青銅假面緩緩抬手,蟲柱就順著他的指尖鉆進星盤,面具的眼窩處頓時亮起兩道紅光,竟和江豚的豎瞳一模一樣。
“他在吸收蟲力!”林羽突然想起寶船底艙的銅盆,“和鄭和用銅盆養蟲的道理一樣,只是規模更大!”
就在這時,漁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林羽低頭一看,船底不知何時被鉆出了無數小孔,細小的七星蟲正從孔里爬進來,密密麻麻地鋪滿甲板。驅蟲丹的效力正在減弱,他手背上的皮膚又開始發燙,玉佩里的血絲已經蔓延到了邊緣,像朵即將綻放的血色花朵。
“往蘆葦蕩深處劃!”林羽抓起船槳塞進阿木手里,自己則和蘇婉清用斧頭砍斷爬上船的蟲須,“那里有暗河洞口,也許能找到他們的破綻!”
漁船調轉方向沖進蘆葦叢,鋒利的蘆葦稈劃在身上像刀割。林羽回頭望去,只見七艘官船的船底都在滲出紅光,江面上的星圖倒影越來越清晰,連空氣中的水汽都染上了淡紅,吸進肺里帶著股鐵銹味。青銅假面站在星圖中央,星盤已經完全嵌進他的掌心,和青銅面具連在一起,像長出了第二張臉。
“他在同步七艘船的蟲巢!”蘇婉清突然抓住林羽的手腕,指向暗河洞口的方向,“看!洞口在發光!”
林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暗河洞口的水面上,浮起了一層暗紅色的泡沫,紫檉木的香氣濃得像化不開的糖漿。那些嵌在泥壁上的紫檉木枝干正在滲出汁液,順著水流匯入長江,在水面上畫出一條條蜿蜒的紅線,最終都流向星圖的中心——青銅假面的位置。
“紫檉木是引子!”林羽突然明白過來,“他們用暗河的蟲巢做根基,七艘官船做節點,把整條長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養蟲皿!那些紫檉木枝干是脈絡,正在把江水變成蟲毒溶液!”
話音未落,暗河洞口突然噴出一股黑水,巨型江豚的尸體被沖了出來,腹部已經被蛀空,只剩一張完整的皮漂浮在水面上,蟲群正從尸皮的破口處涌出,像一股黑色的潮水匯入江中的星圖。青銅假面緩緩抬起頭,面具的眼窩紅光暴漲,星圖中央突然裂開一道口子,涌出濃稠的血漿,竟在江面上凝結成一只巨大的蟲眼。
“海門要開了!”蘇婉清的聲音帶著哭腔,死死抓住林羽的胳膊,“古籍里說,七星會的最終目的是用億萬蟲尸打通海門,讓他們信奉的‘海神’——也就是遠古巨型七星蟲——降臨人間!”
林羽的心臟像被冰水澆透。父親日記里的最后一頁突然浮現在眼前,那頁紙被蟲蛀得只剩幾個字:“海門開于江眼,破之需……”后面的字被蟲屎糊住,當時他怎么也猜不出,現在卻在江面上看到了答案——那只由血漿凝結的巨大蟲眼,正緩緩睜開,瞳孔里映出七艘官船的影子,像七顆即將被吞噬的星。
“破之需什么?”阿木突然大喊,他正拼命轉動舵盤,漁船在蘆葦叢里左沖右撞,“我爹留下的造船筆記里寫過,紫檉木最怕……”
“最怕什么?”林羽抓住他的肩膀猛晃。
“怕桐油!”阿木的聲音撕破風響,“寶船的船縫要用熟桐油混合石灰填補,紫檉木遇上桐油會腐爛!我爹說這是造船行的秘訣,因為紫檉木其實是……”
話沒說完,官船的撞角已經刺穿了漁船的船尾。三人同時被甩進水里,林羽在落水前的最后一刻,看到青銅假面正彎腰看著他,面具的眼窩紅光里,映出了自己胸前玉佩的影子。
冰冷的江水瞬間灌滿鼻腔,林羽在水里拼命掙扎,卻感覺腳踝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他以為是蟲須,伸手去扯,卻摸到一片粗糙的鱗片——是那只巨型江豚的尸皮,不知何時纏住了他的腳。尸皮上的蟲洞正在收縮,像無數張小嘴在啃咬他的皮膚。
就在這時,胸前的玉佩突然炸裂開來。碎玉片刺破皮膚,混著血水流出來,那些啃咬他的蟲洞瞬間縮回,尸皮上的七星蟲像被燙過似的紛紛墜落。林羽借著這股力氣掙脫尸皮,浮出水面時,正好看到蘇婉清舉著個油布包向他游來,包里滲出金黃的液體,是寶船上用來保養銅炮的熟桐油。
“阿木說的對!”蘇婉清的金瞳在陽光下發亮,“紫檉木的根須會吸收桐油,讓整個蟲巢腐爛!我們必須把桐油倒進暗河的蟲巢根基!”
林羽剛要抓住她的手,星盤的“咔噠”聲突然變得急促。江面上的巨型蟲眼猛地收縮,七艘官船同時噴出灰黑色的蟲霧,在半空匯聚成一只巨大的蟲爪,直撲暗河洞口——青銅假面也發現了他們的意圖,要先毀掉蟲巢的根基,讓他們失去最后的機會。
“你去暗河!”林羽突然把蘇婉清推向洞口,自己則轉身游向最近的一艘官船,“我去搶星盤!”
“不要!”蘇婉清的喊聲被蟲霧吞沒。林羽已經抓住官船的船錨鏈,順著濕滑的鐵鏈向上攀爬。甲板上的傀儡水兵發現了他,舉著刀圍過來,他抓起身邊的蟲殼狠狠砸過去,趁對方躲閃的瞬間跳上甲板,直奔船頭的青銅假面。
青銅假面似乎沒想到他敢沖過來,星盤轉動的速度慢了半拍。林羽借著這個空檔撲過去,手指剛要碰到星盤,卻被面具后的力量震得后退——星盤的紅光里,突然浮現出無數張人臉,都是被寄生的受害者,他們的五官在紅光里扭曲、融合,最終變成了林羽父親的臉。
“爹?”林羽的動作瞬間僵住。
父親的臉在紅光里開口,聲音卻帶著青銅假面的冰冷:“你以為能阻止嗎?林家的血脈,本就是開啟海門的鑰匙……”
林羽猛地驚醒——是星盤在干擾他的神智!他咬碎嘴里的驅蟲丹,粉末混著血沫噴在星盤上。紅光瞬間紊亂,青銅假面發出一聲悶哼,面具的嘴角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底下半截腐爛的下巴,爬滿了細小的七星蟲。
“原來是你!”林羽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張腐爛的下巴上,有顆熟悉的痣——是三年前負責審理官船沉沒案的御史,當時他說案情復雜,要親自押送卷宗回京,從此杳無音信。
御史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笑聲,星盤再次轉動起來。這一次,紅光直接穿透林羽的身體,他感覺血液在血管里瘋狂逆流,皮膚下的青筋開始變黑——七星蟲的蟲籽,竟在他血脈里潛伏了三年!
“放棄吧。”御史的聲音混著蟲鳴,“你和你爹一樣,都是天生的蟲皿……”
林羽突然想起父親日記里被蟲屎糊住的最后幾個字,此刻竟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破之需血親噬心”。他猛地抓起身邊的刀,毫不猶豫地刺進自己的胸口,不是要害,而是心臟旁邊的位置,那里正是血脈最旺盛的地方。
鮮血噴涌而出,濺在星盤上。紅光瞬間變成慘白,青銅假面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面具裂開無數縫隙,露出里面蠕動的蟲群。林羽趁機抓住星盤,用力一掰,星盤的邊緣裂開,掉出半塊玉佩——和他胸前碎掉的玉佩一模一樣,是父親的那半塊。
原來父親當年不是失蹤,是被七星會抓去,用半塊玉佩增強星盤的控蟲之力。林羽將兩塊碎玉拼在一起,完整的雙魚圖案發出白光,星盤在他掌心迅速融化,變成一灘黑色的汁液,順著甲板的縫隙流進江里。
江面上的巨型蟲眼突然崩潰,蟲爪化作漫天蟲殼,七艘官船同時發出斷裂的巨響,嵌在船身里的紫檉木枝干開始腐爛,涌出濃稠的黑水。暗河洞口傳來蘇婉清的喊聲,熟桐油已經倒進蟲巢,暗河兩岸的泥壁正在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骨——都是被用來飼養七星蟲的冤魂。
青銅假面的面具徹底碎裂,露出御史那張被蟲蛀空的臉。他伸出只剩白骨的手指,指向林羽的胸口,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化作一灘蟲膿,滲入甲板的縫隙。
林羽捂著流血的胸口,靠在船舷上喘息。蘇婉清劃著漁船靠過來,眼里的金瞳閃著淚光,正用布條給他包扎傷口。阿木站在她身后,手里舉著個火把,照亮了江面上漂浮的蟲尸——它們正在融化,變成綠色的汁液,滲入江水后,竟開出了細小的白色花朵。
“是……是凈化了?”阿木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蘇婉清點點頭,金瞳望著遠處的朝陽:“七星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