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劉寬耳聞過鄭昭的名聲,也聽聞過鄭昭的事跡。
這半個月以來,鄭昭在孫乾府邸內(nèi),連勝百名今文經(jīng)學(xué)士子。
名聲遠揚。
其對于今古文的造詣,也令人驚嘆。
更讓人佩服的是,海內(nèi)大儒撰寫的駁論,明明那么復(fù)雜,不然的話自從何休提出那三篇著作后,整個天下乃至于洛陽城內(nèi)都無人能夠回應(yīng),而鄭昭卻已經(jīng)領(lǐng)悟通徹,這半個月以來給古文經(jīng)學(xué)士子們講解著。
可劉寬并不是很信任鄭昭。
他年紀很大了,這一路走來也見過不少聰慧者,所謂的神童更是見識的太多了,大漢王朝最不缺少的就是神童,而到了他這個位置,以他的閱歷,更注重的是‘積累’、‘資歷’。
鄭昭確實有著不俗的才華,但卻太年輕了,更是剛剛來到洛陽,就連論戰(zhàn)辯經(jīng)也是最近才發(fā)生的事情,他的經(jīng)驗和積累太少了。
一句話。
太過于稚嫩。
讓人不是很放心。
可孫乾不同,孫乾揚名已久,是鄭玄門下經(jīng)學(xué)造詣最深者,更是跟隨其族叔孫嵩學(xué)習(xí)經(jīng)文良久,是如今洛陽城內(nèi)古文經(jīng)學(xué)少壯派的領(lǐng)袖,他把希望寄托于孫乾的身上,也更能放心些。
“莫非,你對論戰(zhàn)陳群并沒有信心?”劉寬不禁問道。
孫乾并沒有瞞著,如實的點了點頭。
“雖說無論如何,我都要與這陳群一辯,但最終讓我下定決定的還是懷禮,我認為懷禮能勝陳群,能挽救古文經(jīng)學(xué),因此才決定半個月后與陳群一戰(zhàn)。”
“我敗了不要緊,懷禮能勝就行了。”
“所以光祿勛不可對我抱有太大希望,此事還是盡可能的寄托于懷禮師弟身上。”說到這里,孫乾看向鄭昭。
劉寬默然。
他的目光投向鄭昭,啞然一笑:“倒是老夫輕視鄭公之子了,還望莫要怪罪。”
“怎敢。”鄭昭立刻拱了拱手,劉寬的客氣讓他感覺仿佛眼前的這位大佬并非是當今九卿之一的光祿勛,而是一個普通的平和老者。
此事就算沒有劉寬的參與,他也自然要勝過那陳群的。
現(xiàn)在無非就是,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些。
同時,若勝了陳群,獲得的收益也將更多。
“哈哈,那此事就倚仗懷禮了。”劉寬緩緩舉起面前的杯盞,鄭昭沒有猶豫連忙同樣舉起,并且手中杯盞比劉寬的稍微低了那么一些,先飲而盡。
事情商議到這里,基本上就已經(jīng)差不多了,劉寬就此決定開始給予鄭昭和孫乾一定的幫助。
首先就是聯(lián)絡(luò)諫議大夫馬日磾,廷尉陳球兩人,讓他們一來幫助鄭昭推廣,鄭玄所撰寫的駁論;二來在朝廷中動用力量,看能否給盧植安排一件事情,讓盧植立功。
鄭昭這邊,任務(wù)依舊是那兩個。
不過,劉寬的幫助并不僅僅于這些,他思索間,道:“這段時日我會打通些許關(guān)系,看能否令公孫瓚,擔任洛陽城內(nèi)的小吏。”
這是劉寬給出的一份‘定金’。
鄭昭聞言,臉色立刻認真了許多,劉寬的這份誠意太厚重了,堪比‘千金之禮’。
公孫瓚來到緱氏山之前,在幽州也是小吏,身份普通地位卑微的縣小吏。
也就是整個大漢王朝中,最低等的官都算不上的小吏,換而言之‘吏’是不屬于踏入仕途的。
看似劉寬讓公孫瓚擔任洛陽城內(nèi)的小吏,也不過就是個吏,但這中間的差別太大了,洛陽城內(nèi)的吏,豈能是偏遠的幽州縣小吏所能相比的?
洛陽城內(nèi)結(jié)識的人,豈是幽州一個小小的縣所能相比的?
就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公孫瓚在洛陽城內(nèi)擔任一段時間小吏,這就相當于有一定的資歷了,懂得東西很多,那么他回到幽州縣內(nèi),憑借著這份資歷,他的官職就不僅僅局限于吏了,而是能更上一層樓,這就相當于公孫瓚再次踏入仕途的起點將會更高,起步也會更容易些。
公孫瓚若是現(xiàn)在知道這件事情,恐怕能興奮的大吼大叫。
若是此次辯陳群成功了,那么劉寬給予的投資將會加注,一旦劉寬愿意動用他強大的人脈關(guān)系和門生故吏的話,或許公孫瓚能在洛陽城內(nèi)擔任一個小官,這就是更加不得了的事情了,含金量都不同。
洛陽城內(nèi)的各種小官,一般都是大族子弟擔任,這代表著公孫瓚能結(jié)識到更多的人脈,發(fā)展更多的關(guān)系。
“多謝光祿勛。”鄭昭立刻起身,孫乾也跟隨著起身,劉寬見狀微微頷首,然后道:
“嗯,那就這樣吧,你們且去后院小亭,和他們聚聚吧,我還有要事需要處理...”
兩人隨即躬身行禮,離開了正堂,他們知道劉寬這番話的意思就是,其不準備再露面了,合作達成后,劉寬也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情,再和公孫瓚當面說一番了。
是的,公孫瓚的官職就這么在合作中達成了,甚至不需要劉寬和公孫瓚親自見面商議一下,也不需要劉寬和公孫瓚這對師徒敘敘舊,嘮嘮家常,亦或者劉寬考驗考驗公孫瓚的能力,只要雙方的合作達成,那么根本不需要有復(fù)雜的過程。
東漢,其實就是一個人情世故的社會,從上到下,從民到官,莫不如此。
等鄭昭和孫乾到了后院小亭時,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這里多了一個人。
他們一行六人,鄭昭、公孫瓚、劉備、高誘、孫乾、郗慮,算上劉寬之子劉松,應(yīng)是七人,這里卻多出了一人。
那人二十出頭,方頜闊顎,眉濃且黑,直插鬢角,面容帶著端肅,整個人坐在那里顯得身姿挺拔,等孫乾和鄭昭兩人到這里后,小亭內(nèi)的眾人紛紛起身,其中公孫瓚立刻介紹了起來。
這么一介紹,鄭昭也知曉了對方是誰。
原來是劉寬的門生,傅燮。
這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傅燮出身于北地傅氏,這是州望級家族,北地屬于郡級單位,隸屬于涼州,北地傅氏在整個涼州都是一等一的大族,其在涼州的地位和影響力,堪比公孫氏在幽州。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公孫瓚只是分支的庶出子,傅燮是主脈,是這一代北地傅氏的代表人物。
未來到了中平元年,也就是九年后,黃巾起義爆發(fā),朝廷征召各地有領(lǐng)兵作戰(zhàn)才能的人至雒陽報到,隨軍出征。
傅燮進京,拜護軍司馬,隨左中郎將皇甫嵩出征。
剛剛出道,就拜護軍司馬!
可能北地傅氏地處于涼州,經(jīng)常和異族打交道也有著一定原因,但在這之前傅燮是沒有多少戰(zhàn)功的,能擔任護軍司馬這種官職,代表著他背后的能量很大。
護軍司馬隸屬于出征主將,是臨時軍事編制中的要職,非朝廷常設(shè)官。
其職能源于秦代護軍都尉,漢代演變?yōu)樽o軍體系,分常設(shè)與戰(zhàn)時臨時設(shè)置兩類。
這種官職,具體層級定位,基本上處于地位中上的層次,其低于‘護軍校尉’,這種秩比二千石的高級將領(lǐng),及‘中護軍’這種大將軍屬官,但高于普通校尉、都尉。
漢朝的官職是沒有品級的,一般官職高低,通常看他的‘秩’就清楚了,秩比二千石這種已經(jīng)算得上是地方上的重臣了,大漢王朝下屬行政單位,可以劃分為州、郡、縣,統(tǒng)管郡的,就是太守,秩比二千石。
簡單的講,太守就是‘郡長’。
公孫瓚就是因為得到了侯太守的看重,這才有資格拜入劉寬和盧植的門下,但也需要不斷的努力才能擺脫只能擔任一個小吏的歸宿;而傅燮剛剛踏入仕途,就能擔任僅僅比太守差一點點的護軍司馬。
這和個人能力可以說完全沒有關(guān)系,就是背景。
護軍司馬作為主將副手,直接參與核心軍事決策與戰(zhàn)場指揮,未來傅燮隨皇甫嵩出征時,就統(tǒng)兵斬殺過不少黃巾渠帥,其中就有梁仲寧。
也不知道公孫瓚和傅燮的關(guān)系怎么樣,歷史上公孫瓚后面似乎沒有和傅燮有過交集啊,難道沒有抱緊大腿?
眾人在互相認識了過后,就隨之坐下,方才來到這里的時候,鄭昭就聽到眾人似在談?wù)撝裁矗轮箪o靜聽著,這才發(fā)現(xiàn),眾人談?wù)摰膬?nèi)容,還不是小事。
對當今朝堂中局勢的看法!
好家伙,這也敢私底下嘮?
果然,一堆男人,聚集在一起,可能剛剛開始會聊聊胭脂俗粉,但最終都會歸根到一個話題。
政治!
沒事就喜歡聊聊這上面的事情!
別看他們這些人,也算是大漢王朝中家世不凡的,可真正和朝堂上中的那些人相比,就和蝦米沒啥區(qū)別,這里面可能地位最高的就是劉寬之子劉松了,可劉松依舊不是當今大漢王朝最頂級的權(quán)貴之子。
“現(xiàn)在也是難得是好時光了,不像之前有外戚干政。”劉松端起面前杯盞中的淡茶,輕輕抿了一口,道。
“但,當今朝堂上,簡直是宦官的一言堂,我大漢朗朗乾坤,竟讓這群閹人作亂!晦哉!!”劉松忽然又把杯盞重重的敲在面前的桌案上,憤懣言道。
“閹人作亂,害了天下;這十二個閹人不除,天理難容!”郗慮很是贊同的附和道。
看著眾人義憤填膺的樣子,鄭昭始終保持著沉默,沒有參與到其中。
并非是他膽子小,不敢談?wù)撨@些。
這有什么的,其實整個天下但凡了解朝堂上那點事的,私底下都會討論。
更何況是他們的。
而是,他能看的更清晰些。
如劉松、郗慮等人再次謾罵、詆毀宦官閹人,實際上這是整個士大夫階級對于宦官集團的不滿罷了,因為黨錮之禍讓士大夫集體元氣大傷,這兩方對立,成為了死敵。
看起來士大夫如此厭惡宦官,那是因為雙方立場不同已然成為敵人,曹操的祖父,超級大太監(jiān)曹騰當權(quán)的時候,士大夫們一個比一個能舔,那個時候怎么沒有人說宦官當權(quán)呢?
哦,對了,聽劉松的話,他這才想起來,所謂的十常侍,并非是十個太監(jiān),而是整整十二個太監(jiān)。
十二個宦官操縱權(quán)力,他們分別是:張讓、趙忠、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
這其中,又以張讓和趙忠為首。
現(xiàn)在朝堂上,外戚力量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其實天子劉宏是個很有能耐的人,他在位時能很快的消滅掉外戚這股強悍,且持續(xù)在東漢王朝中出現(xiàn)的強大力量,已經(jīng)證明了他的能力;而天子劉宏更強的一點,在于其真的限制住了士大夫階級的能量提升。
這就是任用宦官。
當外戚這股力量消失的時候,皇權(quán)和士大夫集團就儼然成為了敵人,東漢王朝在建國之初士大夫集團就無比的強大,隨著經(jīng)學(xué)發(fā)展,土地兼并,到了現(xiàn)如今這個時期,士大夫集體已經(jīng)強大到了威脅皇權(quán)統(tǒng)治的地步,漢靈帝并非很昏庸,他能任用宦官打擊士大夫,其實是很聰明的。
凡事,不能僅僅只看表面。
要站在不同人的視角,處于不同的立場分析。
只在天子劉宏的視角,閥閱家族這群士大夫集團,力量太過于渾厚了以至于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皇權(quán),甚至大漢王朝到了現(xiàn)如今這種地步,很有可能會出現(xiàn)一種被‘士族取代’的景象。
劉宏要收回皇權(quán),打擊士大夫集團,打擊土地兼并,任用宦官是很不錯的選擇,真若是論影響的話,宦官遠遠沒有這群大族對整個大漢王朝影響的深遠,也沒有大族們的影響更大。
“不知道,你們是否聽聞了一則消息。”
“陛下,很有可能要發(fā)動第二次黨錮之禍了!”
鄭昭這邊正靜靜聽著眾人談?wù)撃兀鋈痪吐牭絼⑺蓧旱吐曇簦懒艘痪洹?
聞言。
眾人皆臉色微變,隱隱露出驚恐之色。
黨錮之禍!
這四個字,可謂是很多士人的夢魘,禁錮在家鄉(xiāng)中不可離開,不可入仕,這簡直比殺了很多文人更加可怕。
而,上一次黨錮之禍這才過去多久,現(xiàn)如今陛下又要發(fā)動第二次黨錮之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