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根據傳言,益州永昌郡太守曹鸞,已經準備上書替黨人伸冤,請求陛下解除禁錮了。”
“同時又傳言表示,一旦曹鸞上書此事,陛下必然再次發動黨錮之禍。”
劉松道出一則辛秘,聞言傅燮頷首,表示他也聽聞了此事。
眾人立刻神情嚴肅了起來,曹鸞準備上書黨錮?他是獨自一人產生了這種想法,還是背后有人推波助瀾?
關鍵的是,曹鸞雖然官至永昌郡太守,但在這朝堂上不過是一個小官罷了,他上書能有什么作用?還有,曹鸞上書請求天子解除黨錮,是否有著其他人的幫助?
也就是,其他更加有分量的大臣,譬如三公九卿,尚書臺的這些重臣,是否也會出面?
還是說,就曹鸞獨自一人而已?
這則消息目前已經流傳開來,宦官知情了嗎?宦官若是知曉了,會任由這種事情發生,然后鼓動天子發動黨錮之禍,還是準備提前扼殺?
眾人立刻討論了起來,小聲的議論著當年朝政,鄭昭倒是依舊沒有表達自己的看法。
這所謂的‘第二次黨錮之禍’,其實并非是嚴格意義上的第二次。
黨錮之禍,確實是只有兩次。
一次是漢桓帝時期,一次是漢靈帝時期。
兩次黨錮之禍,看似相同,卻又有著明顯的不同,第一次黨錮之禍處于漢桓帝時期,這次黨錮之禍是士大夫集團對宦官的一次攻伐,最終漢桓帝偏袒于宦官,發動黨錮之禍,重重的打擊了士大夫集體。
此次黨錮之禍,對于各方力量而言都有著重大的影響,漢桓帝成功壓制外朝勢力,利用宦官打擊士大夫,削弱了以李膺、陳蕃為首的清流集團對朝政的批評,短期內強化了皇權對外朝的控制,同時平衡權力格局,此前外戚梁冀專權,桓帝借宦官鏟除外戚后,試圖通過黨錮事件防止士大夫坐大,維持皇權主導的三角制衡。
宦官集團也成為最大贏家,權力開始不斷擴張,形成政治壟斷,通過誣告‘結黨’罪名,清除了李膺等政敵,甚至宦官已經達到了全面掌控司法、人事任免權,可繞過三公直接下達詔令的滔天權力。
竇武這位漢桓帝的岳父等外戚因聲援黨人獲得士林支持,積累政治資本,為靈帝初期竇武聯合陳蕃誅宦官奠定基礎。
士大夫集體徹底被打擊,很多士人名流遭到人身迫害,李膺、范滂等兩百余人被捕,遭酷刑逼供,雖次年赦免但‘禁錮終身’,永失仕途;士大夫階級也在東漢王朝中,首次的被政治邊緣化,清議輿論被壓制,士人參政渠道斷絕,朝堂再無制衡宦官的力量。
雖然第一次黨錮之禍中,外戚力量并沒有被漢桓帝打擊,但他們站在了士大夫這個陣營,而宦官借黨錮事件進一步滲透皇權,掌握了很大的權力,這就導致第二次黨錮之禍中,宦官掌握權力后,首先就羅織罪名逼殺竇武,使得外戚勢力徹底崩潰。
第一次黨錮之禍,看起來是四方都得到了利益,漢桓帝壓制宦官,掌握權力;宦官在朝堂中權力達到巔峰;外戚并沒有被側重打擊;而士大夫因為被嚴重壓制,可卻意外獲得道德,聲望達到巔峰,黨人成為天下楷模,李膺被譽為‘天下模楷’,士民迎其出獄時‘車馬塞道’,民間聲望反超宦官。
同時,三方的利益也不約而同的減少,皇權被宦官階層滲透;外戚力量徹底消失;士大夫被黨錮之禍后,朝堂中的中流力量大大減少。
可以說,這第一次黨錮之禍總結下來,唯有宦官是完勝的。
而第二次黨錮之禍,發生在九年前。
第二次黨錮之禍,簡單來說就是外戚集團以大將軍竇武為核心,其女竇太后臨朝聽政,試圖聯合士大夫鏟除宦官,重掌朝政;宦官集團以中常侍曹節、王甫為首,掌控宮廷禁軍和皇帝起居,通過挾持漢靈帝鞏固權力;士大夫集團以太傅陳蕃、名士李膺、范滂等為代表,聯合外戚對抗宦官,主導‘清議’輿論,被宦官誣為‘黨人’,但皇權方面,漢靈帝劉宏年幼無知,初期由竇太后代行皇權,后被宦官挾持為傀儡,成為宦官打擊異己的工具,皇權并沒有發揮出來一定的力量。
外戚與士大夫結合,再次聯手攻擊宦官。
但最終雙方再次失敗,宦官集團獨攬朝政,曹節等十七人封侯,宦官徹底綁定皇權,清除外戚、士大夫威脅。
宦官權力,達到了漢朝有史以來的最頂峰。
最后給士大夫集體給逼急了,實在是面對宦官沒有任何辦法,于是引軍方的力量誅殺宦官。
現在劉松、傅燮所談的第二次黨錮之禍,嚴格意義上是漢靈帝時期的第二次黨錮之禍,是歷史上定義的漢朝時期的第二次黨錮之禍的延伸。
這次黨錮之禍,永昌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要求解除禁錮,靈帝不但沒有聽從,反而收捕并處死曹鸞,接著,靈帝又下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并牽連五族,黨錮的范圍擴大,波及更多的無辜者。
若非黃巾之亂出現,漢靈帝擔憂黨人和黃巾軍共同作亂的話,這黨錮之禍還是不會解除,黃巾之亂開始的那一年,漢靈帝被逼得無奈才解除了黨錮之禍,所以說袁紹等大族和黃巾之亂單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或許還真的有著關系。
所謂的黃巾之亂,就是大漢王朝中很多地方的流民越來越多,百姓們活不起了,連飯都吃不到了,無奈被逼得造反而已;百姓們變成流民,是因為他們失去了土地;他們失去土地是因為東漢王朝這兩百年來,大族們瘋狂的兼并土地,這是長時間積累下來的矛盾。
本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才會爆發;可宦官掌握了滔天的權力后,開始更加瘋狂的兼并土地,若是說慢慢的兼并,可能也不會亂成這個樣子,可宦官們一年兼并土地的速度可能抵得上部分大族十年來兼并的速度了,突然誕生的強大壓力加上日益積累的土地兼并而產生的問題,徹底爆發,黃巾起義誕生。
所以說,宦官和大族,都不是好東西,而像鄭昭他們這種小輩,甚至明知道這一切會發生,但依舊很難有改變的力量,甚至劉松、傅燮等人此時更關注的,是在這次黨錮之禍中,能否獲得利益。
他們本身出自于大家,更清楚人脈和關系,能獲得多么恐怖的利益,劉松看了看眾人,道出了提起這事的想法:
“若黨錮之禍真的發生,那么對于我等而言,暗中營救被宦官迫害、關押的黨人,最為重要。”
“他們不但會對我們心生感激,他們背后的家族更是會和我們背后的大家結成一定的關系;而宦官不懂治國,終究會慢慢落寞,未來這朝堂依舊是我們士人的天下,等受到黨錮之禍的黨人們重新屹立在朝堂上,我們都能為接下來所做的諸事獲益。”
劉松能把這種事情,如此坦白的說出來,其實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是一個為人很好的老大哥。
他笑盈盈的看向眾人,道:
“此事基本上不會有錯,而今馬上就到年關,很快新的黨錮之禍就可能會到來,所以我決定暗中打造一個組織,用來私底下營救黨人,諸位屆時若有興趣的話,可以來加入。”
“這是獲取聲望和人脈的重要機會,你們可知為何袁紹、曹操、許攸等人,聲望如此之高?各方大族都對他們幾個小輩尊敬有加,就是因為他們早已經打造了類似于這種組織,名謂‘奔走之友’,這些年來袁紹、曹操等人可是私底下救了不少黨人。”
“我雖謀劃遠遠不如袁紹的早,羹嘗不到,難道湯還喝不到?僅僅是這湯底,都夠我等受益無窮了。”
奔走之友。
眾人聽到這四個字,臉色皆頓了頓。
鄭昭倒是清楚,奔走之友這個組織的存在,歷史上洛陽城內是真的存在這個小型組織的,以袁紹為首,組織中有曹操、許攸、張邈、伍瓊、吳子卿、何颙等人,黨錮之禍中除了士人不能離開家鄉、不能入仕外,也會遭受著各種迫害。
很多士人被宦官用各種各樣的方法迫害,譬如虐殺,酷刑,折磨,圈禁,處決,滅族等等,這種政治斗爭可不是什么兒戲,是你死我活的,現如今宦官掌握著權力,自然要把士人給往死里弄。
袁紹等人的‘奔走之友’這個組織,這些年來可是救了不少被宦官迫害的士人,那在整個天下大族中都是口口相傳的,名聲不俗。
因為這個時期,袁紹和曹操的諸多努力,再加上他們本身就掌握著政治資源,這在未來才能成為割據一方的軍閥,初期就實力雄厚,不然的話人家憑什么跟你?
袁紹和曹操等人目前已經獲得了大量營救黨人的利益,其他人看到后分外眼紅,劉松很想參與到其中,這并非是個危險的活,大族層層保護,消息很難傳到宦官耳中,就算傳過去了,宦官也很難動手腳。
“此舉,也不知袁紹、曹操等人,是否會介意...”孫乾思索良久,道,這畢竟是在分奪袁紹等人的利益啊,袁紹可并非是善輩,其一句話就能讓他們這個組織分崩離析。
“不,袁紹胸襟寬闊,善待士人,怎會介意?況且我們之間并不沖突,因為黨錮之禍牽連的士人太多了,總會有袁紹、曹操等人無法營救的士人。”
劉松臉上依舊懸掛著笑意,這個想法他已經思索很久了,并且也得到了父親劉寬的支持,甚至劉寬屆時都會給予幫助,和袁家那邊打通門路關系。
“那就好,那就好。”孫乾頷首。
當即,立刻有人表示愿意加入到其中,傅燮幾乎沒有多想,他雖出身于涼州望族,但各個地方上的強大家族其目標,都是進入到朝廷中樞,繼續提升自身的能量,成為真正能決定這個天下的強大家族之一,然后就是郗慮,也表示愿意加入。
很快眾人就看向孫乾和鄭昭。
公孫瓚、劉備、高誘,這自然沒有他們表示的機會,若是孫乾和鄭昭不做出個表示的話,他們只能選擇沉默,畢竟沒有鄭昭和孫乾的話,劉松都不會對他們提起這種事情來。
孫乾不禁看了鄭昭一眼,他心中并不知道該做出何等決定。
加入,還是不加入?
鄭昭倒是并未猶豫,他緩聲道:“挽救黨人,這正是我輩所求之事。”
這話一出,讓劉松心中踏實了很多,鄭昭和孫乾現如今可是古文經學少壯派的領袖,若是他們加入,自己的隊伍組織將會壯大很多。
可很快,鄭昭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現在我并不能給予保證。”
“若半個月后與陳群論戰,我等輸了,加入又有何意義?不但未能給兄等帶來幫助,反而成了拖累。”
雖然這是一件好事,可鄭昭不能現在就答應下來,因為論戰陳群之事尚未定下,若是敗了呢?敗了的話,自己等人在劉松眼中就一文不值了,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讓他們參與到其中。
再者,黨錮之禍非同尋常,這是大漢王朝目前最頂級的政治斗爭,想要參與到其中,也是需要一定門票的,沒想到現在暗中營救黨人這種事情做得有聲有色的,是袁紹那伙人嗎?
其他人怎么沒有聽說過呢?還不是因為地位和背景太弱,劉寬若是能進入到尚書臺,而非擔任沒有任何權利的吉祥物太尉的話,身為劉寬之子的劉松,這才能有著打造‘地下營救黨人團伙組織’的資本,不然的話劉松就算打造出來這種組織,意義也不大。
你想營救黨人,這沒問題;但你有什么資本去救人家?關系、人脈,你是否能像袁紹、曹操那般?同樣的一件事情,袁紹做了之后,袁家能給其解決很多后顧之憂,可劉寬能么?
劉寬確實是當今大漢朝掌握最高權力的眾人之一,但還是要看和誰比,和宦官集體比,劉寬還差些,劉寬是無法給劉松解決大量后顧之憂的。
鄭昭比較穩重謹慎,他認為等木已成舟,在選擇加入劉松,也并非不可,那個時候自身具備一定的資本和底氣,也能在這個組織中占據著一定的地位,不然的話就算營救了黨人,人家也僅僅只會記著為首的劉松、傅燮的話,不會想著他們這種‘小弟’。
“懷禮何須妄自菲薄?陳群雖強,但我更看好兩位。”劉松和煦一笑,不過他并未繼續堅持邀請兩人入伙,這倒是讓鄭昭神色放松了很多,若是在這種場合,劉松強行拉著他們入伙的話,還真的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事情談到這種地步,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眾人可能也就會一同吃個飯,然后就各自離開,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始終是個小透明的劉備,不禁小聲道:
“我們現在想的,不應該是讓幽暗的漢室重新鼎盛嗎?應該鏟除這些宦官,讓天子任用賢良臣子,治理好國家;可大家為什么這個時候,談論的是黨錮之禍后,營救黨人,獲得人脈和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