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鴻門宴 一

項羽坑殺秦兵后，又前進至函谷關(guān)。聽說沛公已定關(guān)中，有兵關(guān)門把守，項羽不由大怒，使英布領(lǐng)兵攻破函谷關(guān)。一路前行，到戲地之西鴻門地方駐扎。

此時項羽雖怨沛公，但尚未十分決絕。誰知沛公部下左司馬曹無傷便來討好，希望將來求得封地。他遣人報告項羽道：“沛公欲據(jù)關(guān)中為王，使子嬰為相，所有府庫中的一切珍寶都想據(jù)為已有。”項羽一聽暴跳如雷，厲聲大罵沛公。范增在旁乘機說道：“沛公為人貪財好色。此次入關(guān)聽說不取一毫財物，不近一個婦女，由此可知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氣，皆成五彩龍虎之形，此天子氣也！可乘其不備從速擊之，勿得遷延錯失機會。”

項羽正欲點兵，范增止之曰：“此時未可就行。不若今夜三更時候整率人馬，分兵兩路殺奔灞上，將劉季殺了以絕后患。”項羽道：“好。”隨即分付諸將點扎兵馬不題。

項羽有個叔父叫做項伯，他在秦朝時候因怒殺人，自知不免死罪，于是逃往下邳，幸虧張良與他同居，方得避禍。此時正在項羽營中，聽說項羽欲擊沛公，他與沛公素?zé)o交情，自然并不在意。但張良跟著沛公一同受禍，豈不可惜！當(dāng)下快馬加鞭單騎出營，直至沛公營前求見張良，密告項羽來攻之事，要求張良與之同去。張良答道：“我為韓王送沛公入關(guān)，今日沛公遇此急難，我若逃去乃是不義。必須告知其事再決行止。”說著抽身便去，項伯禁止不住，只好候著。

沛公聽后愕然道：“我與項羽并無仇隙，如何就來攻我？”張良道：“何人勸公守函谷關(guān)？”沛公道：“有人教我守關(guān)，勿納各國之兵，可據(jù)秦地稱王，我乃依議照行，莫非我錯了么？”張良便道：“公料部下士卒能敵項羽否？”沛公道：“恐怕不能。”張良接口道：“我軍只有十萬人，項羽軍卻有四十萬，如何敵得！今天幸好項伯到此邀我同去，我怎敢負(fù)公？不得不報。”沛公聽了大驚失色，連連頓足道：“如今之計為之奈何？”張良道：“看來只好請項伯轉(zhuǎn)告項羽，只說公未嘗相拒，不過守關(guān)防盜，請勿誤會。項伯乃是項羽叔叔，當(dāng)可止住羽軍。”

沛公一聽“項伯”二字，急問道：“君何以識得項伯？”張良道：“項伯曾經(jīng)殺人坐罪，由良救活，今張良遇難，故來相告。”沛公道：“比君少長如何？”張良說項伯年長。沛公道：“君快與我呼入項伯，我愿以兄禮相事。如能代為轉(zhuǎn)圜，決不負(fù)德！”

張良乃出招項伯，邀他同見沛公。項伯道：“這卻未便。我來報君乃是私情，怎得徑見沛公？”張良急忙說道：“君救沛公不啻救良，況天下未定，劉項二家如何自相殘殺？他日兩敗俱傷與君也是不利，故邀君入商共議和平。”項伯尚要推辭，再經(jīng)張良苦勸數(shù)語，方與張良入見沛公。沛公整衣出迎，延他上坐，一面令軍役擺出酒肴款待項伯，自與張良殷勤把盞陪坐一旁。酒至數(shù)巡，沛公說道：“我入關(guān)后秋毫不敢私取，封府庫，錄吏民，專待項將軍到來。只因盜賊擅自出入，所以遣吏守關(guān)不敢少忽，何嘗是拒絕項將軍耶？愿足下代為傳述，只說我日夜望駕決無二心。”項伯道：“君既見委，如有進言自當(dāng)代達。”張良見項伯言語支吾，又問項伯有子幾人，有女幾人？項伯一一具答，張良乘間說道：“沛公也有子女?dāng)?shù)人，希望與您結(jié)為姻好。”沛公連忙承認(rèn)下去。項伯托詞不敢攀援，張良笑道：“劉項二家情同兄弟，前曾約與伐秦，今入咸陽大事已定，結(jié)為婚姻正是相當(dāng)，何必多辭！”沛公聞言遽起，奉觴稱壽遞與項伯，項伯不好不飲，飲盡一觴后也酌酒相酬。張良待沛公飲訖，即從旁笑談道：“杯酒為盟一言已定，他日二姓諧歡，張良也好叨陪喜席。”項伯、沛公歡洽異常，彼此又飲了數(shù)杯。項伯起身道：“夜已深了，即當(dāng)告辭。”沛公又申說前言，項伯道：“我回去即當(dāng)轉(zhuǎn)告，但明日早起，公不可不來相見！”沛公許諾，親送項伯出營。

卻說三更時分，項羽升帳查點諸將，內(nèi)中獨少項伯。范增曰：“項將軍如何不見？”丁公道：“老大王黃昏時候騎馬出營，被我攔住，問他何往，他說打探軍情走得甚急。”范增曰：“明公不必動兵，項將軍走漏消息，他那里肯定有準(zhǔn)備，若去反中其計矣。”項羽曰：“叔父為人忠誠又是至親，豈有向外之理？先生不必多疑。”范增曰：“項老將軍雖不向外，但機事須要嚴(yán)密，如果稍有泄漏便難舉動。今晚不必動兵再作區(qū)處。”言未畢，人報項老大王到來。項羽問他哪里去了？項伯道：“我有一位故友張良，曾救過我性命，現(xiàn)投在劉季麾下，我怕夜半劫寨破滅劉季，張良也是難保，因此邀他來降。”項羽性急張目問道：“張良來了么？”項伯道：“張良不是不想來降，只因沛公入關(guān)未嘗有負(fù)將軍，今將軍反欲加攻，張良說將軍不講情理，所以不敢輕投，竊恐將軍此舉未免有失人心。”項羽憤然道：“劉季乘關(guān)拒我怎能說是不負(fù)？”項伯道：“沛公若不先破關(guān)中，將軍也未能驟入，今人有大功反欲加擊，豈非不義！況沛公守關(guān)全為防備盜賊，他財物不敢取，婦女不敢幸，府庫宮室一律封鎖，專待將軍入關(guān)商同處置，就是降王子嬰也未嘗擅自發(fā)落。如此厚意還要遭擊，豈不令人失望么？”項羽遲疑半晌才說：“據(jù)叔父意見，莫非不擊為是？”項伯道：“明日沛公當(dāng)來謝罪，公可從容相待，庶不失大義。”項羽道：“就叔父所言，劉季似無大罪，如果動兵反使諸侯恥笑。”范增道：“據(jù)老臣所知，劉邦原來在家鄉(xiāng)沛縣的時候，喜歡酒色與錢財，可是這個小流氓看見數(shù)不盡的珍寶和美女后竟然一點不動心，而且約法三章要買人心，其志是要謀取天下；今若不早除之，恐生后患。老將軍被張良說詞瞞過，未可準(zhǔn)信。望明公思之！”

范增是個老滑頭，他的話很有道理，不過對于年輕氣盛并且驕傲自滿的項羽來說，即使劉邦“其志不小”又能怎樣?量他也不能撼動自己的地位。

這時項伯又說道：“先生殺劉季自有妙策，何必夜半劫寨呢？”項羽曰：“叔父之言是也，先生當(dāng)再定計。”范增曰：某有三計：第一，請劉邦赴鴻門會，未入席時，明公即責(zé)其入關(guān)之罪，如彼不能答，拔劍斬之，此為上計；如公不欲自行，可令帳下埋伏百余人，沛公入席后，某舉所佩玉玦為號，即喚伏兵殺之，此為中計；如二計不成，著一人斟酒，勸沛公大醉，酒后必失禮，因而殺之，此為下計。若依此三計，殺沛公必矣！”項羽曰：“三計皆可。”于是等待第二天沛公赴會。

次日一早，沛公果然帶了張良、樊噲及馬兵百余人來到鴻門。只見壁壘如云旌旗蔽日，將士人人持戈貫甲。沛公吃了一驚，暗想此來如入虎口，能否生還尚未可知。但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正在凝思之際，車馬已到營口。沛公下車整肅衣冠，遣人入內(nèi)通報。項羽傳令請入相見，沛公一步步行進營門，張良隨從在后。沛公望見項羽，先自下拜謝罪說道：“臣與將軍并力攻秦，將軍戰(zhàn)于河北，臣戰(zhàn)于河南，不料先入關(guān)中破滅暴秦，得與將軍在此相見。聽說有小人讒言離間，使將軍與臣不睦。”

項羽本是粗人生性高傲，今見沛公舉動謙卑言詞遜順，立時怒氣全消。當(dāng)聽沛公說到小人讒間之語，不待沛公說完便直答道：“此乃沛公左司馬曹無傷所說，不然何至于此？”

沛公力訴枉屈，項羽也就釋然。便命設(shè)宴留沛公在軍中飲酒。不消片刻筵宴已陳，大眾入席飲酒。當(dāng)時范增坐在上首，項羽與項伯坐在西邊，沛公坐在東邊，張良在下首陪侍。

項羽性情爽直，從前嫌隙既已解消，便照常看待沛公。又聽項伯說沛公入關(guān)有功，所以不忍加害。而沛公坐在席上如同針氈，時刻提心吊膽捏一把汗，惟恐遭了毒手。張良心中也替沛公擔(dān)憂。項伯新與沛公交好，自然十分關(guān)切。只有范增是沛公前世冤家，一心要將他除去方才放心。昨日力勸項羽發(fā)兵往攻，不想今日一早沛公自己到來。范增以為沛公自來送死，到也省得費力攻擊，趁此筵宴之間，項羽若喝令一聲將他拿下，如同囊中取物一般容易。

誰知項羽今日卻無心殺害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