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體的裂紋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嘲諷的嘴臉，通訊環上850信用點的賠償通知更像一道冰冷的絞索，勒得蘇墨幾乎喘不過氣。她蜷縮在冰冷的墻角，后背緊貼著那片被她親手打出的狼藉，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直往骨頭縫里鉆。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緊繃的神經。失業，賠償，下個月的房租……現實的重壓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隨時可能將她徹底壓垮。她下意識地摩挲著掌心滾燙的老繭，那粗糙的觸感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產，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帶著溫度的東西。

“剛極生柔…力透紙背…”

父親的話再次在腦海中回響，與那面碎裂的墻壁重疊在一起。那一掌的威力，遠超她的想象。這力量…除了破壞這堵墻，引來賠償通知，還能做什么？難道真的只能像工頭說的，是毫無價值的“古董把式”？

就在思緒混亂、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房間內唯一的光源——那盞接觸不良的白熾燈——突然閃爍了幾下，光線驟然暗了下去。與此同時，對面那棟破舊公寓樓外墻上，一幅巨大的、由無數微小全息粒子構成的立體廣告猛地亮了起來，瞬間撕裂了這片區域的昏暗！

光影變幻，色彩絢爛到幾乎刺眼。廣告畫面極具沖擊力：巍峨險峻、云海翻騰的萬丈高山之巔，一位身著古裝、背負長劍的俠客身影卓然而立，衣袂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下方是奔騰咆哮、濁浪排空的浩瀚大江，一葉扁舟逆流而上，舟上人影翩若驚鴻。刀光劍影、拳風掌勁在山水間激烈碰撞，激起漫天霞光與氣浪！

一個充滿磁性與蠱惑力的男中音，伴隨著激昂的古箏與電子鼓點混合的BGM，響徹整個街區：

“厭倦了鋼鐵的冰冷？受夠了現實的桎梏？渴望熱血沸騰的人生？**《俠世紀》——全球首款100%神經沉浸全息武俠巨制！**”

畫面瞬間切換。無數玩家角色在古色古香的城鎮中飛檐走壁，在奇詭險峻的秘境里激戰巨獸，在煙波浩渺的湖面上踏波而行！動作流暢真實，光影效果炸裂。

“**第二人生，武道之巔！**在這里，你可以拜入名門正派，習得絕世神功！可以快意恩仇，仗劍江湖！可以開宗立派，名動天下！一切皆有可能！”

鏡頭拉近，聚焦在一個玩家揮掌擊向一塊巨大山巖的特寫。那手掌上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赤紅氣勁！

“**掌碎山河！劍斷江流！輕功凌云！**感受最真實的武學碰撞，體驗最極致的江湖豪情！《俠世紀》，明日正午12：00，全球同步開服！用你的方式，書寫屬于你的武林神話！”

廣告的最后，是金光閃閃的游戲LOGO和開服倒計時，以及一行醒目的標語：

“**你的武俠夢，觸手可及！**”

光芒散去，巨大的廣告畫面漸漸隱去，只留下邊緣一圈流動的微光。街區重新陷入相對昏暗的狀態，只有劣質霓虹和遠處高樓的流光偶爾閃爍。

但蘇墨的心，卻像被那廣告中最后一掌點燃了！

掌碎山河！輕功凌云！武道之巔！

那廣告中玩家揮出的、帶著赤紅氣勁的一掌，與她剛剛印在墻壁上的那一掌，何其相似！不，廣告里的更加強大，更加震撼！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她被絕望冰封的心底瘋狂滋生。

全息網游…打金！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快速賺到錢的方式！在那些光怪陸離的虛擬世界里，總有人愿意為游戲幣、為裝備、為資源一擲千金！她有力氣，能吃苦，反應也不算慢。雖然沒玩過最新的全息游戲，但為了生存，她可以學！廣告里說了，明日開服！機會就在眼前！

那850點的賠償，下個月的房租…也許，也許能在《俠世紀》里掙出來？

這個念頭像一針強心劑，瞬間驅散了部分籠罩心頭的陰霾。蘇墨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踉蹌。她沖到那張搖搖晃晃的合金桌子前，一把抓起那個老舊的個人終端——一個屏幕邊緣已經碎裂的平板。

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她快速地在布滿劃痕的屏幕上操作著，搜索“《俠世紀》”、“游戲設備”、“價格”。

光幕上信息滾動。

“《俠世紀》官方定制豪華神經浸入艙：1，888，000信用點起…”

“天行者公司‘幻影’系列神經頭盔（尊享版）：588，000信用點…”

“星海科技基礎神經接入頭盔：88，000信用點…”

蘇墨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最便宜的基礎頭盔，也要八萬八！這幾乎是她不吃不喝干兩年裝卸工的工資！對她現在而言，無異于天文數字中的天文數字。

絕望的寒意再次襲來。

不！不能放棄！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基礎神經接入頭盔”的圖片，那是一個略顯笨拙、線條硬朗的黑色頭盔。她猛地想到了什么，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動，輸入新的關鍵詞：“《俠世紀》”、“黑市”、“二手”、“基礎頭盔”。

屏幕閃爍，跳轉到一個界面陰暗、充斥著各種隱秘符號和代號的虛擬社區——新滬市下層區著名的“暗網跳蚤市場”。這里流通著各種來路不明、或是官方渠道早已斷貨的“灰色”物品。

信息繁雜，真假難辨。蘇墨耐著性子，一條條篩選，過濾掉那些明顯是騙局或價格依舊離譜的信息。汗水從她額角滲出，順著緊繃的臉頰滑落。

終于！一條不起眼的、發布在十幾分鐘前的信息被她鎖定：

【急出】：《俠》基礎神經接入頭盔（全新未拆封），渠道特殊，僅此一套。一口價：30，000信用點。僅限線下交易，新滬東區‘銹蝕碼頭’C7倉庫，今晚12點前，過時不候。備注：只收現金或匿名加密幣。

三萬點！

雖然依舊是一筆巨款，但相比官方價格，幾乎是腰斬再腰斬！而且“全新未拆封”！蘇墨的心臟狂跳起來。她飛快地計算著自己所有的財產：剛結算的工資加補償，總共11，500點；父親留下的、一直沒舍得動的一點應急錢，藏在《鐵砂掌要義》的書頁夾層里，大概有5，000點；還有幾件實在不值錢但或許能換點錢的舊物……

加起來，勉勉強強，正好三萬出頭！

沒有時間猶豫了！這是她目前看到的唯一希望！

蘇墨立刻按照信息上的加密方式，發送了一條簡短的確認消息：“頭盔要了。C7倉庫，12點前到。現金。”發完信息，她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緊張。

她立刻行動起來。翻出父親留下的那點應急現金，清點好。又翻箱倒柜，找出幾件還算完好的舊外套和一個老式音樂播放器，塞進帆布背包。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鐵砂掌要義》，手指在封面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能汲取到一絲力量，然后才將其仔細地藏進背包最底層。

時間緊迫。她披上外套，將裝著全部家當的背包緊緊抱在懷里，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金屬門，義無反顧地沖進了新滬市下層街區那迷宮般、危機四伏的昏暗夜色之中。

銹蝕碼頭，名副其實。這里是城市廢棄的工業區邊緣，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龍門吊如同遠古巨獸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污濁的海水邊。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海腥味和機油味。廢棄的集裝箱層層堆疊，形成一片鋼鐵的叢林，陰影幢幢。

C7倉庫位于碼頭最偏僻的角落，一盞接觸不良的孤燈在倉庫門口投下慘白而閃爍的光圈，反而讓周圍的黑暗顯得更加深邃。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單調而壓抑。

蘇墨按照指示，找到了那扇半掩著的厚重鐵門。門縫里透出里面昏暗的光線和一股濃烈的煙草味。她緊了緊懷里的背包，掌心因為緊張又有些微微發熱。她推開門。

倉庫內部空曠而雜亂，堆放著各種廢棄的機械零件和蒙塵的帆布。一個身材矮壯、穿著臟兮兮工裝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蹲在地上檢查一個打開的金屬箱。聽到推門聲，他警覺地回過頭，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嘴里叼著的劣質電子煙閃爍著猩紅的光點。

“買東西的？”刀疤男的聲音沙啞，上下打量著蘇墨，目光在她洗得發白的工裝和那張帶著疲憊卻眼神倔強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看到她那雙插在口袋里、指節顯得格外粗大的手時，眉頭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

“頭盔。”蘇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從懷里掏出用舊報紙包好的厚厚一疊現金，還有一小袋零散的加密幣芯片。“三萬點，現金加芯片。”

刀疤男沒接錢，反而嗤笑一聲，站起身，踢了踢腳邊的金屬箱。箱子里，一個黑色的、線條硬朗的頭盔靜靜地躺在防震泡沫中，確實是全新的。“呵，小丫頭片子，口氣不小。就你？玩《俠世紀》？”他語氣里的輕蔑毫不掩飾，“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就你這細胳膊細腿，還有那雙…嘖嘖，搬磚的手？進去當沙包都不夠格！別糟蹋東西了，這頭盔你玩不轉！”

他吐出一口辛辣的電子煙霧，煙霧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變幻。“聽哥一句勸，省下這點錢，去買點好營養膏，或者…找個地方整整你那雙手？練什么不好，學人玩‘古武’？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鐵砂掌？笑死個人！”刀疤男夸張地大笑著，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古董把式”、“怪胎”、“殘次品”、“笑死個人”……這些冰冷的標簽如同跗骨之蛆，又一次狠狠地釘在蘇墨身上。工頭的嘲諷，鄰居的厭煩，此刻刀疤男的輕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無形的大網，讓她幾乎窒息。

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從丹田竄起，直沖頭頂！插在口袋里的雙手瞬間握緊，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掌心老繭下的皮膚滾燙。不是因為羞憤，而是因為一種被反復踐踏后、源自血脈深處的、不屈的憤怒！

她抬起頭，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直直地看向刀疤男，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東西，我買了。錢，在這里。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她的眼神，平靜之下是壓抑的火山。那眼神讓刀疤男臉上的嘲笑僵了一下。他瞇起眼，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看似瘦弱卻站得筆直的姑娘，尤其是她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仿佛蘊藏著某種力量的眼睛。

刀疤男臉上的橫肉抖了抖，最終哼了一聲，沒再繼續嘲諷。他一把抓過蘇墨手里的錢和芯片，看也不看塞進工裝口袋，然后彎腰從箱子里拿出那個沉重的黑色神經頭盔，隨手丟了過來。

“拿著！趕緊走！別在這礙眼！”他粗聲粗氣地揮手，像驅趕一只蒼蠅。

蘇墨穩穩地接住頭盔。冰冷的金屬外殼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全新的、未知的觸感。她沒有再看刀疤男一眼，抱著頭盔，轉身大步走出了這間充滿鐵銹和嘲諷的倉庫。

倉庫外，咸腥的海風撲面而來。蘇墨抱著冰冷的頭盔，站在銹蝕碼頭的邊緣，望著遠處新滬市中心那片永不熄滅的、象征著先進與繁華的霓虹森林。手中的頭盔，像一塊來自異世界的冰冷隕石，又像是一把通往未知戰場的鑰匙。

古董把式？玩不轉？

她低頭，看著頭盔光滑表面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又看了看自己那布滿老繭的、被視為異類的雙手。

“誰說鐵砂掌…不能登頂？”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她心底最深處響起，帶著鐵砂般的粗糙與灼熱。

她將頭盔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住了整個世界最后的希望，轉身，身影迅速沒入下層街區更加濃重的黑暗之中，朝著那間有著裂痕墻壁的五平米囚籠奔去。

明天正午12點，《俠世紀》開服。她的救贖，她的戰場，即將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