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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咸】恰如初見02

夏倦蟬啞,露重秋至。一轉眼白露已過,黑竹開始往書房搬炭盆,寬袖掃過案幾,帶落幾片枯黃的松針。

霜降夜,袁夢往徐立房里多添了條褥子。她手指拂過衾被上的纏枝紋,灰白的眼瞳映著燈色,竟顯出幾分暖意:“河洛谷的冬,向來都到得急。”話音未落,窗外已飄起細雪。

寒冬進一步深入,眾人開始漸漸不太出門,而是圍著廳中的炭火喝酒聊天。荷衣是不愛喝酒的,就坐在一旁剪窗花,執剪的手在紅紙上游走,剪出的卻是盛夏殘荷。

吳柒拎著酒壺挨個給眾人斟酒,一路順過來,酒液在徐立碗里蕩出小小的漩渦:“看什么呢你?”他突然用冰涼的壺底貼在徐立后頸,“——從六月盯到臘月,不用人剪,光你看都看出朵花了!”

徐立縮著脖子笑,瞥見窗外隱松的枝椏映在雪地上,像極了他未修復完的那幅《歲寒三友圖》。魏骨在灶間剁著冬筍,案板聲混著晉骨跑調的《賀新年》,竟把風雪聲都蓋了過去。

說笑間到了立春。

除夕夜,驛中人置辦酒席,并且進行傳統的“鏡聽”來占卜各人心中最在意的事。魏骨不喜歡占卜,按照慣例守在家里。

大家置香燈于灶門,鍋中注滿水并放入勺子,向灶神禱告后,依次撥動勺子,使其旋轉,勺柄所指的方向即為占卜人要去的方向,每個人出門聽到的第一句話就預示著今年的兆頭。

徐立按照勺柄所指方向,懷抱鏡子出門,聽到了一個路人在給女友打電話:“我說呢,等你三輩子了還沒等到你,搞半天你是走錯了路呀?”

這算什么?

徐立暗暗笑著,看看前方黑黢黢的山路,轉身向回走。

不多時,眾人一一二二地回到驛中,開始分享自己聽到的“耳卜”。

袁夢臉上的笑像是要溢出來,沒等人問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口:“路口就有個紅衣服的小姑娘,拉著媽媽的手一蹦一跳,還說:‘吉星高照,心想事成!’”

大家齊齊鼓掌:“好兆頭好兆頭!”

吳柒得意地挑眉:“說明我師妹運氣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罰酒罰酒,大過節什么兇啊難啊的!”

“就是!快說快說,你這次聽見什么啦?”

被灌了兩杯的吳柒抹抹嘴邊的酒液:“我往山上走,碰見山頂有無寺里的老道士,——這不能算的吧?”

“怎么不算?他第一句說啥了?”

“唔……”吳柒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前面沒啥意思,山外人不懂,跑來湊熱鬧。你來作甚?’——他肯定以為我是去逛廟會的。”

荷衣嗑著瓜子搖著頭:“本來就是。一個破廟會,再熱鬧又有什么好看的。”

袁夢摟著她的肩膀:“你呢?”

“一個問路的。”荷衣把手里的瓜子皮拍進骨碟,“問有無寺怎么走。我指了一下路,他說天都黑了讓我早點回家。”

黑竹插嘴:“這山路上沒燈,但凡他能看見荷衣長啥樣子,一準兒要送她回家的。”

看大家都用詢問的眼神瞅他,黑竹搖了搖頭繼續說:“我沒遇見人。”

“今天除夕,山上有廟會,咋可能沒遇見人?你怕不是聽見啥不好聽的話了,故意藏著不想說吧?”徐立揶揄他。

“不會不會。黑竹說沒有那肯定就是沒有。你當人人都是晉骨?”吳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轉過頭去,“對了,晉骨呢?今天怎么啞巴了?”

晉骨“呸”了一聲,握了拳頭,一個勁兒錘打起坐墊來:“我一直跑到山下都沒看見半個人影兒,干脆回來了,誰知道,嘿,回來的路上見著個黑蝙蝠和白鴿子在聊天,中間鉆出個狗來,黑蝙蝠揪著狗脖子上的項圈罵它:‘混賬玩意兒,這地方你也配進來?’”

一陣哄堂大笑:“果然是晉骨,嘴里沒一句話能聽的!”

“吳柒你瞅瞅你帶出來的孩子,像誰呀?”

歡聲笑語中,離新年的鐘聲也越來越近了。

灶上的臘肉燉得酥爛,混著新釀米酒的甜香,在屋里飄著。

黑竹喝得臉紅,正跟晉骨劃拳,輸了的要吞一勺辣椒醬。

吳柒逗著荷衣讓她唱首歌來活躍一下氣氛,被翻了無數白眼。

袁夢難得沒管束他們,由著他們鬧,自己坐在窗邊剝橘子,橘皮撕成小片,在燭火旁烤出清苦的香氣。

徐立坐在角落里,手里捏著個粗瓷酒杯。酒是吳柒自釀的,入口綿,后勁卻大,兩杯下去,眼前就有些發暈。他望著桌上跳動的燭光,橘皮被烘烤的香氣一絲絲鉆進他的鼻孔里。他忽然想起去年這時候。

他在博物館值夜,葉辭冒著雪跑來,帶了一食盒的餃子和半瓶桂花釀。他們躲在值班室里,就著臺燈的光,她教他用橘子皮剪小兔子,剪壞了三個橘子,最后只勉強湊出個四不像。

正出神,忽聽荷衣清了清嗓子。徐立把思緒拉回來,正聽見眾人在起哄鼓掌:“好好好,我們纏了你半天你當沒聽見,黑竹一句話你就答應唱了。”

“懂了,下次只讓黑竹發話。”

“得了得了,別起哄了,她一翻臉不唱了你來唱?”

荷衣的手指輕輕敲著桌沿打著拍子。她沒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虛空里,開口唱道:

“藍橋雨過,何處尋得玉杵落。

行舟馬下,檀郎借問誰人家。”

她的聲音不高,清清冷冷的,像冬夜里的溪水。詞句明明是喜慶的——藍橋遇仙,檀郎多情——可調子卻莫名透著股凄清。徐立聽著,心頭忽然一緊。

“芳菲未歇,紅燭翠幄楊柳夜。

秦樓茂苑,玉碗蘭陵碧絲蔓。”

唱到最后一句時,荷衣的指尖在桌沿輕輕一扣,余音便斷了。屋里一時沒人說話,只聽得見炭火“噼啪”輕響。

徐立怔怔的。

這詞寫的盡是良辰美景:紅燭高照,楊柳堆煙,秦樓楚館里玉碗盛酒,蘭陵美酒泛著碧色——可不知怎么,他聽出了幾分物是人非的悵惘。

吳柒忽然“嘖”了一聲,打破沉默:“大過年的,唱這曲子……”

荷衣瞥他一眼,沒答話,自顧自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袁夢輕輕推了吳柒一把:“你懂什么?這詞是師父從前常唱的,我教她的。師父說,這詞里有玄機。”

“屁的玄機。”吳柒嗤笑,“說不定是老光棍喝多了,想媳婦了。”

眾人又笑起來,推杯換盞,剛才那點莫名的哀愁便散了。

徐立沒笑。

他低頭看著杯中殘酒,忽然想起葉辭曾說過,有些詞看著熱鬧,內里卻是涼的——就像裹了糖衣的苦藥,初嘗是甜,回味卻澀。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細碎的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地響。

徐立想去找紙筆把這詞寫下來好好看看。剛起身,驟然聽得檐上瓦片”咯啦啦”地響。接著地下悶悶一聲轟隆隆,青磚地好像曬皺的牛皮紙般拱起來。他踉蹌幾步,尚未站穩,忽見崖邊一塊磨盤大的山石骨碌碌滾下,直朝他的天靈蓋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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