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七分，林小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林小滿！快開門！“是周小雨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驚慌。
林小滿摸黑爬下床，剛打開門，周小雨就擠了進來，手里攥著手機，屏幕光映照著她驚恐的臉。
“陸遠出事了！他剛才給我發了條消息，說心臟不舒服，問我們有沒有帶速效救心丸！“
林小滿瞬間清醒，后背沁出一層冷汗：“男生宿舍不是有值班老師嗎？“
“他說不想驚動太多人...“周小雨急得直跺腳，“怎么辦？要報告教官嗎？“
林小滿咬了咬嘴唇。窗外，暴雨依然傾盆而下，雨點砸在窗玻璃上像無數小錘子在敲打。她想起白天陸遠說起母親病情時黯淡的眼神，和那句“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么多的人“。
“我去看看。“她迅速套上外套，從抽屜里摸出一個小藥盒，“我媽給我準備的常用藥，里面有硝酸甘油。“
“你瘋了？女生不能去男生宿舍！被發現要記過的！“周小雨抓住她的手腕。
林小滿輕輕掙脫：“那就別被發現。“
她躡手躡腳地溜出宿舍，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提供微弱照明。雨聲掩蓋了她的腳步聲，但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樓層都能聽見。
男生宿舍在一樓最東側。林小滿貼著墻根移動，每經過一扇窗戶都要蹲下身。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和運動鞋，冰冷刺骨。
終于摸到307寢室門口，她輕輕敲了三下，停頓，再敲兩下——這是周小雨告訴她的暗號。
門開了一條縫，李強的臉露出來，看到林小滿時眼睛瞪得溜圓：“怎么是你？“
“周小雨說陸遠不舒服。“林小滿壓低聲音，“我帶藥來了。“
李強猶豫了一下，側身讓她進去。寢室里彌漫著男生宿舍特有的味道——汗味、球鞋和泡面混合在一起。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林小滿看到陸遠蜷縮在最里面的下鋪，雙手緊抓胸口的衣服，臉色慘白得像張紙。
“陸遠！“她沖到床邊，差點被地上的書包絆倒。
陸遠微微睜開眼睛，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他的額頭上布滿冷汗，呼吸急促而淺薄。
林小滿迅速打開藥盒，倒出一粒硝酸甘油：“含在舌下，不要吞。“
陸遠勉強照做。藥片含下后，他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但臉色依然難看。
“得送醫務室。“林小滿轉頭對李強說。
李強撓撓頭：“這個點醫務室沒人啊，校醫不住校。“
“那也得去，那里有氧氣和急救設備。“林小滿堅決地說，“幫我扶他起來。“
兩人一左一右架起陸遠。他比看起來沉得多，幾乎把所有重量都壓在林小滿肩上。他們艱難地挪到門口，陸遠突然雙腿一軟，整個人往下滑。
“不行...走不動...“他氣若游絲地說。
林小滿蹲下身：“我背你。“
李強倒吸一口氣：“你？他比你高一個頭呢！“
“少廢話，幫忙！“
在李強的協助下，陸遠勉強趴在了林小滿背上。她咬緊牙關站起來，膝蓋一陣刺痛——前天的擦傷還沒好利索。陸遠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心跳快得嚇人，像只受驚的小鳥在撞擊牢籠。
“拿傘，跟上來。“她對李強說，然后邁出了第一步。
走廊仿佛無窮無盡。陸遠的重量讓林小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隨時可能跌倒。雨水從她濕透的褲腳往上爬，冰冷刺骨。背后的陸遠呼吸噴在她頸間，滾燙得不像話。
“堅持住...就快到了...“她不知道是在對陸遠說還是對自己說。
終于沖出宿舍樓，暴雨立刻劈頭蓋臉砸下來。李強撐開傘，但大風很快把它吹翻了。三人瞬間濕透，像三只落湯雞在黑夜中艱難前行。
醫務室在兩百米外的另一棟樓。走到一半時，林小滿的腿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就在這時，一道手電光刺破雨幕。
“誰在那里！“一個熟悉的聲音怒吼。
林小滿的心沉到谷底——是趙教官。
“教...教官...“她喘著氣，幾乎發不出聲音。
手電光照亮了三張慘白的臉。趙教官的表情從憤怒變為震驚：“怎么回事？“
“陸遠...心臟病發作...“林小滿用盡最后力氣說道，隨即雙腿一軟，跪倒在雨水中。
接下來的事情像做夢一樣模糊。趙教官一把抱起陸遠沖向醫務室；李強扶著她跟在后面；醫務室的門被踹開；急救燈亮起；氧氣面罩；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
“他會死嗎？“林小滿聽見自己問，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趙教官正在給陸遠做檢查，頭也不抬：“不會。但很危險。“他轉向李強，“去值班室拿我的手機，通訊錄里找'張醫生'，告訴他情況。“
李強飛奔而去。林小滿癱坐在椅子上，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手指僵直得無法彎曲。
“你做得對。“趙教官突然說，“雖然違反紀律，但救了同學一命。“
林小滿想回答，卻只發出一聲哽咽。所有的恐懼、緊張和后怕此刻一起涌上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趙教官遞給她一條毛巾：“擦擦吧。你叫什么名字？“
“林...林小滿。“
“林小滿，“教官點點頭，“我記住了。“
張醫生通過電話指導趙教官給陸遠用了藥。半小時后，陸遠的生命體征終于穩定下來，臉色也有了些血色。
“他需要住院觀察。“趙教官掛斷電話后說，“我已經叫了救護車。“
林小滿這才注意到窗外雨已經小了，天際泛起一絲灰白。她看了看墻上的鐘——四點二十。
“你回去吧，快吹起床哨了。“趙教官說，“今天的事不要聲張。“
林小滿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卻感覺衣角被輕輕拉住。陸遠醒了，雖然虛弱，但眼神清明。
“謝謝...“他用口型說，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枕頭下方。
林小滿疑惑地伸手摸去，找到一封折得很小的信——就是昨天那封被雨水打濕的信。
“給我媽媽...“陸遠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林小滿握緊那封信，鄭重地點頭：“我一定送到。“
回到宿舍時，起床哨剛好響起。周小雨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抱住渾身濕透的林小滿：“天啊！你沒事吧？陸遠呢？“
“救護車來接他了。“林小滿疲憊地說，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教官說不要聲張...“
“晚了。“周小雨苦笑，“陳悅看到你溜出去，已經跟半個班的人說了。“
上午的訓練因為暴雨改為室內。同學們坐在教室里寫軍訓心得，但竊竊私語聲不斷。林小滿能感覺到不時有目光投向她，有好奇的，有揶揄的，還有...敵意的。
課間休息時，陳悅帶著幾個女生圍住了林小滿的座位。
“聽說你昨晚去男生宿舍了？“陳悅的聲音甜得發膩，“真勇敢呢。“
周小雨擋在林小滿前面：“陸遠生病了，小滿是去送藥的。“
“哦？“陳悅挑眉，“那么多男生，偏偏要一個女生半夜送藥？還冒雨背去醫務室？演偶像劇呢？“
周圍響起幾聲輕笑。林小滿握緊了手中的筆，指節發白。
“有些人啊，就喜歡裝柔弱博同情。“陳悅意有所指地說，“先是暈倒，又是擦傷，現在又演一出'英雄救美'。“
林小滿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比陳悅矮半個頭，但此刻憤怒讓她忘記了恐懼：“陸遠真的有心臟病！昨晚他差點...差點...“
“差點怎樣？“陳悅逼近一步，“死了嗎？那現在怎么好好的在醫院呢？“
“夠了！“周小雨大喊一聲，“陳悅，你太過分了！“
爭吵引來了教官。趙教官陰沉著臉走進教室：“吵什么？精力太旺盛了？要不要去操場跑十圈？“
陳悅立刻換上乖巧的表情：“報告教官，我們在討論軍訓心得。“
教官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最后停在林小滿紅腫的眼睛上：“都回座位。再有下次，全體受罰！“
下午，林小滿被叫到教官辦公室。她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口，想象著各種可能的責罰。
“進來。“趙教官的聲音從里面傳出。
辦公室里，趙教官正在整理一堆文件。他示意林小滿坐下，然后推過來一杯熱茶：“喝點，暖暖身子。“
林小滿驚訝地接過，茶杯的熱度透過陶瓷傳到她冰涼的指尖。
“陸遠情況穩定了。“教官開門見山，“他媽媽已經趕到醫院。“
林小滿松了口氣：“那...他要退出軍訓嗎？“
“醫生建議他休息三天，然后視情況決定。“趙教官的眼神變得柔和，“林小滿，昨晚的事...你很勇敢。“
林小滿低下頭，盯著茶杯里旋轉的茶葉：“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生病卻得不到及時幫助。“
她沒說完的話懸在空氣中——就像爸爸當年那樣。
教官似乎理解了她的未盡之言，輕輕點頭：“陸遠很幸運有你這樣的朋友。“
朋友？林小滿在心里默念這個詞。她和陸遠認識才五天，卻已經分享了許多人五年都未必會分享的秘密和經歷。
“這個，“教官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紙袋，“等陸遠回來給他。是醫生建議的應急藥。“
林小滿接過紙袋，聞到一股淡淡的中藥味。
“還有，“教官猶豫了一下，“別太在意那些閑言碎語。軍營里第一條規矩——團結戰友。“
回宿舍的路上，林小滿繞道去了醫務室。校醫不在，里面空無一人。她站在門口，看著那張陸遠躺過的床，上面已經換了干凈的床單，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但有些東西確實發生了改變。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封要給陸遠媽媽的信，和教官給的藥袋，感覺肩上多了一份無形的重量。
晚飯時，周小雨帶來了最新消息：“陸遠媽媽給李老師打電話了，說陸遠沒事，明天就能回來！“
林小滿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怎么吃東西。她咬了口已經涼透的饅頭，突然覺得餓極了。
“對了，“周小雨壓低聲音，“陳悅今天到處說你喜歡陸遠，所以才半夜跑去男生宿舍。“
林小滿差點被饅頭噎住：“什么？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周小雨翻了個白眼，“但有些人就愛瞎起哄。李強那幾個男生現在都叫你'陸遠的小護士'。“
林小滿的臉燒了起來，不知是憤怒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她把剩下的饅頭捏成了一團：“隨便他們怎么說。“
晚上，宿舍熄燈后，林小滿躺在床上，回想這漫長的一天。從凌晨的驚險救援，到陳悅的當眾羞辱，再到教官出人意料的溫和...一切都像場荒誕的夢。
窗外，雨終于停了。月光透過云層，在宿舍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小滿輕輕展開陸遠托付給她的那封信。信封已經被她的體溫捂熱，上面“病危通知書“五個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她沒有打開看——那是陸遠和他媽媽的隱私。但她隱約明白，為什么陸遠如此害怕失去，又如此拼命證明自己。
在這個不眠之夜，林小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像清晨的露水一樣脆弱，而青春，或許就是在它蒸發前，努力折射出最燦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