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第四天清晨，天空陰沉得像蒙了一層鉛灰。林小滿站在操場上，感覺空氣中的濕氣粘在皮膚上，悶熱難耐。

“今天練習正步走分解動作！“趙教官的聲音比平時沙啞，“全體都有，聽我口令！“

林小滿偷偷瞥了一眼男生隊列。陸遠站在倒數第二排，臉色比昨天好多了，但嘴唇仍然缺乏血色。他似乎感應到林小滿的目光，微微側頭，沖她眨了眨眼。

“一！“教官的口令響起。

林小滿慌忙抬起右腿，險些失去平衡。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腦海中不斷回放昨晚陸遠塞給她的藥膏。那個小小的善意舉動，像一粒種子落在心田，悄悄生根發芽。

“二！“

汗水順著太陽穴滑下，迷彩服的領口已經濕透。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鳴，但教官絲毫沒有要停止訓練的意思。

“保持姿勢！不許動！“趙教官在隊列間巡視，“腿抬高點！你，動作不標準！“

林小滿的右腿開始發抖，大腿肌肉像被火燒一樣疼痛。突然，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她的鼻尖上。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有人驚呼。

頃刻間，暴雨傾盆而下。操場上瞬間炸開了鍋，同學們四散奔逃尋找避雨處。

“安靜！有序撤退！“趙教官大吼，“按班級順序進教學樓！“

林小滿和周小雨手拉著手沖向最近的教學樓。雨水打在臉上，生疼。迷彩服很快濕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林小滿的傷口遇水刺痛，但她顧不上這些，只是拼命往前跑。

沖進教學樓走廊時，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同學們擠在一起，像一群落湯雞，互相看著對方的狼狽樣，不知誰先笑出聲，緊接著整個走廊都充滿了笑聲。

“肅靜！“趙教官渾身滴水地走進來，“各班清點人數！“

林小滿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突然發現陸遠不在人群中。她焦急地環顧四周，確實沒有他的身影。

“報告教官，陸遠不見了！“她鼓起勇氣報告。

趙教官皺起眉頭：“有誰看到陸遠了？“

同學們面面相覷，沒人回答。教官的臉色變得凝重：“你們先回教室待命，我去找他。“

高一(3)班的同學們擠進教室，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和失蹤的陸遠。林小滿站在窗邊，透過模糊的玻璃望向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別擔心，“周小雨拍拍她的肩膀，“陸遠可能先回宿舍了。“

陳悅擠過來，故意提高聲音：“你們關系這么好？這么關心他？“

林小滿沒有理會她的挑釁，只是默默回到座位上。雨水從她的發梢滴落，在桌面上形成一個小水洼。

二十分鐘后，教室門被推開。趙教官帶著渾身濕透的陸遠走了進來。陸遠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泛著不健康的青紫色，但眼神卻出奇地明亮。

“陸遠同學身體不適，去了醫務室。“教官簡短地解釋，“現在雨太大，上午的訓練取消，改為教唱軍歌。“

同學們發出壓抑的歡呼。教官瞪了他們一眼，卻罕見地沒有訓斥。

林小滿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陸遠。他回到座位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藥瓶，迅速吞下兩粒白色藥片。當他抬頭發現林小滿在看他時，明顯慌亂了一下，隨即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教官開始教大家唱《團結就是力量》。歌聲中，林小滿注意到陸遠的手指在桌面上不安地敲擊，眼神飄忽不定，完全不像平時那個開朗陽光的男孩。

午飯時間，雨勢稍緩。同學們冒雨沖向食堂，林小滿故意放慢腳步，等陸遠走過來。

“你去哪兒了？“她小聲問。

陸遠的目光閃爍：“醫務室啊，教官不是說了嗎。“

“可醫務室在東區，你是從西區回來的。“林小滿指出。

陸遠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你觀察真仔細。“他壓低聲音，“其實我是去拿這個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信封已經被雨水浸濕，但還能看清上面的郵戳和寄件人——“青城市第一醫院“。

“我媽媽的檢查報告。“陸遠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她...也生病了。“

林小滿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陸遠的手冰涼得像塊石頭。

“別告訴別人，好嗎？“陸遠懇求地看著她。

林小滿鄭重地點頭。兩人沉默地走向食堂，各自沉浸在思緒中。

下午，雨越下越大，訓練完全無法進行。趙教官宣布改為室內活動，各班自行組織聯誼。高一(3)班的教室里，同學們圍坐成一圈，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陸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體育委員李強壞笑著問。

“真心話。“陸遠毫不猶豫。

“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同學們起哄聲中，陸遠無奈地笑了：“零個。滿意了？“

輪到周小雨時，她選擇了大冒險，結果被要求模仿教官訓話。她夸張地模仿趙教官皺眉的樣子和沙啞的嗓音，逗得全班哄堂大笑。連站在教室后面的趙教官本人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林小滿從沒見過這樣的教官——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目光中透著慈愛，像個普通的父親。她突然意識到，這些軍人脫下軍裝后，也是有著自己生活和情感的普通人。

游戲進行到一半，陳悅突然從書包里掏出一大包零食：“我從家里帶來的，大家一起吃吧。“

同學們歡呼著接過薯片、巧克力和糖果。陳悅特意挑了一塊進口巧克力，走到陸遠面前：“給，聽說這個對心臟好。“

陸遠驚訝地接過：“謝謝，你怎么知道...“

“我爸爸是醫生。“陳悅得意地說，“他對各種保健品都很了解。“

林小滿注意到陳悅說話時故意朝自己這邊瞥了一眼，眼神中帶著挑釁。她低下頭，假裝對手中的礦泉水瓶很感興趣。

“林小滿，“陳悅突然點名，“你不吃嗎？“

“我不餓。“林小滿勉強笑笑。

“哦，我還特意給你帶了低糖的呢。“陳悅夸張地嘆氣，“看來是我多事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陸遠站起身，拿了幾塊餅干走到林小滿身邊：“嘗嘗這個，挺好吃的。“

陳悅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林小滿接過餅干，小聲道謝。她能感覺到教室里微妙的氣氛變化，幾個女生交換著眼色，竊竊私語。

“安靜！“趙教官突然開口，“既然有零食，不如我們玩點別的。擊鼓傳花怎么樣？“

這個提議成功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趙教官甚至貢獻出自己的軍帽作為傳遞物，親自拍桌子當“鼓“。游戲進行得熱火朝天，笑聲不斷。

雨點敲打著窗戶，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奏鳴曲。林小滿被歡樂的氣氛感染，暫時忘記了膝蓋的疼痛和陳悅的敵意。當軍帽傳到她手中時，她選擇了表演節目——朗誦了一首自己寫的小詩。

“《雨中的軍訓》，

迷彩服濕透了，

貼在身上像第二層皮膚。

我們奔跑，呼喊，

雨水沖刷著青春的印記。

不知多年后，

是否還會記得，

這個被雨水浸泡的夏天。“

教室里安靜了幾秒，隨即響起真誠的掌聲。林小滿看到陸遠鼓掌特別用力，眼睛亮晶晶的。

“沒想到我們班還有詩人。“趙教官難得地稱贊，“寫得不錯。“

活動持續到晚飯時間。雨依然下個不停，但同學們的情緒已經比早上高漲許多。晚飯后，教官宣布今晚的訓練取消，改為整理內務和寫軍訓心得。

林小滿和周小雨一起回宿舍。路過男生宿舍時，她看到陸遠站在走廊盡頭，似乎在等什么人。當陸遠看到她時，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

“能借一步說話嗎？“他問，眼神中帶著懇求。

周小雨識趣地先走了。林小滿跟著陸遠走到一處避雨的屋檐下。

“謝謝你今天...沒有追問。“陸遠開門見山，“關于我媽媽的事。“

林小滿搖搖頭：“不用謝。你媽媽...嚴重嗎？“

陸遠的目光黯淡下來：“心臟病，和我一樣，但更嚴重。醫生說要盡快手術，但她堅持等我軍訓結束。“

雨水從屋檐滴落，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林小滿突然想起爸爸生病時的樣子——同樣倔強地堅持工作，直到倒下。

“我爸爸...也是生病去世的。“她輕聲說，“肺癌。查出來時已經是晚期了。“

陸遠驚訝地抬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林小滿勉強笑了笑，“我只是想說...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感受。“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有雨聲填補著空白。陸遠突然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和耳機：“想聽歌嗎？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聽。“

他分給林小滿一只耳機。音樂響起，是一首輕柔的鋼琴曲，旋律像雨滴一樣清澈透明。

“這是什么曲子？“林小滿問。

“《雨的記憶》，“陸遠輕聲回答，“我媽媽以前是鋼琴老師，這是她最喜歡的曲子。“

音樂聲中，林小滿感覺自己和陸遠之間似乎有某種無形的聯系在形成。他們肩并肩站著，誰都沒有說話，卻比任何時候都感到親近。

耳機線很短，兩人的頭不得不靠得很近。林小滿能聞到陸遠身上淡淡的藥香，混合著雨水的氣息。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曲子結束時，陸遠突然說：“其實今天我不只是去拿信...我還給媽媽打了電話。“

林小滿靜靜等待他繼續。

“她情況不太好...昨晚又進急診室了。“陸遠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想請假回去看她，但教官說除非特殊情況，否則軍訓期間不準假。“

“這還不算特殊情況？“林小滿忍不住問。

陸遠苦笑：“我媽不讓說。她不想我搞特殊...就像我不想別人知道我生病一樣。“

林小滿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陸遠總是那么拼命訓練，為什么拒絕特殊照顧。他們是一樣的，都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即使身體不允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跟教官說。“她提議。

陸遠搖搖頭：“謝謝，但不用了。媽媽說過幾天就能出院...希望如此吧。“

宿舍的熄燈哨響了。林小滿不得不告辭。臨走時，陸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謝謝你聽我說這些...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么多的人。“

他的手掌溫暖而干燥，與雨水的冰涼形成鮮明對比。林小滿點點頭，說不出話來。

回到宿舍，周小雨已經躺下了。陳悅正在梳頭發，看到林小滿進來，故意大聲說：“某些人真是會裝清高，明明想接近陸遠，還假裝不在乎。“

林小滿沒有理會，徑直去洗漱。冰冷的水沖在臉上，卻無法冷卻發燙的臉頰。她想起陸遠說“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么多的人“時的表情，心中涌起一種奇特的感覺。

窗外，雨依然下個不停。林小滿躺在床上，聽著雨聲和周小雨輕微的鼾聲，腦海中回放著今天的種種片段——陸遠被雨水打濕的睫毛，他分享耳機時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有那首憂傷而美麗的鋼琴曲...

軍訓才過去四天，卻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很久。明天會放晴嗎？陸遠的媽媽會好起來嗎？這些問題在她腦海中盤旋，直到睡意漸漸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