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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機城吞人如蟻螻

  • 墨心詭域
  • 之一然
  • 4876字
  • 2025-07-03 11:36:18

冰冷的、滑膩的、散發著刺鼻惡臭的污泥包裹著墨塵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次在狹窄溝渠中的蠕動都像是從地獄的腸道里艱難穿行。胸腹間被官印爆炸撕裂的傷口在污水的浸泡下灼痛難當,吏部金榜烙下的三道暗金“錮脈印”更是如同燒紅的鐵鏈,死死鎖在他的咽喉、膻中和丹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經脈深處撕裂般的空虛與鈍痛。力量在持續流失,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唯有那個“爬出去”的念頭,如同風中殘燭,支撐著他麻木地向前。

不知爬了多久,暗無天日的污穢終于到了盡頭。前方傳來轟隆的水聲,污渠匯入了一條更為寬闊、水流湍急的河道。墨塵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掙扎著將頭探出水面。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肺腑,激得他一陣劇烈的咳嗽,嘔出幾口混著污泥的濁水。

他癱倒在冰冷濕滑的河灘碎石上,如同一條瀕死的魚。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厚重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要砸落下來。他艱難地翻過身,仰面喘息,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北方。

然后,他的呼吸,連同思維,都瞬間凝固了。

地平線的盡頭,一座……不,是一片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存在”,撕裂了灰暗的天幕,蠻橫地占據了整個視野!

那不是城。

那是匍匐在荒原上的、由鋼鐵、巖石和未知的冰冷材質構筑的、活著的山脈!無邊無際,向上延伸,直至隱沒在低垂的鉛云之中,仿佛支撐著蒼穹的巨柱。城墻并非垂直,而是由無數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相互咬合的齒輪、杠桿、活塞和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管道層層堆疊、虬結而成,構成一種扭曲而猙獰的、不斷緩慢蠕動的肌理。幽藍的脈絡(靈樞?)在這些金屬的罅隙間明滅不定地流淌,如同巨獸體內奔涌的冰冷血液。

無數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孔洞如同巨獸身上密布的瘡痍,吞吐著黑點般的人流和車輛。巨大如房屋的吊臂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呻吟,將小山般的礦石或閃爍著詭異光芒的晶體吊入巨獸的“口”中;排泄口則噴涌著滾燙的蒸汽和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渾濁液體,匯入墨塵剛剛爬出的那條污濁河流,將河水染成詭異的鐵銹色。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無處不在的、沉悶而宏大的轟鳴。那不是單一的聲響,而是億萬金屬構件摩擦、撞擊、齒輪咬合、蒸汽嘶吼、能量脈動交織成的、永不停歇的死亡交響!這聲音仿佛擁有實質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心口,震得墨塵耳膜刺痛,連身下的碎石都在微微顫抖。

千機城。天工閣。吃人的鋼鐵巨獸。

老乞丐嘶啞的警告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眼前這超越了想象極限的宏偉與冰冷,帶來的不是震撼,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渺小。在這座巨獸面前,清水縣的官倉大火,孫懷仁的追捕,甚至吏部那煌煌金榜,都渺小得如同塵埃。

活下去。只有爬進這只巨獸的肚子里,才能暫時擺脫身后的追殺。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墨塵掙扎著爬起,拖著被污泥包裹、傷痕累累的殘軀,一步一挪,朝著那座鋼鐵山脈投下的、如同深淵巨口般的陰影走去。越靠近,那轟鳴聲越是震耳欲聾,空氣越是渾濁刺鼻,混合著濃烈的鐵銹、機油、硫磺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血肉被高溫灼烤過的焦煳氣味。

城門——如果那巨大到足以容納十輛馬車并行、邊緣布滿了猙獰齒輪和鋒利金屬倒刺的孔洞能稱之為門的話——吞吐著龐大的人流。華貴的、裝飾著繁復靈紋的機關車輦在專屬通道上無聲滑過,車簾低垂,隔絕了內里可能投來的目光;更多的,是如螞蟻般密集、穿著破舊灰色或褐色短褂的匠役。他們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拖著沉重的步伐,背負著礦石、推著堆滿零件的板車,或扛著巨大的工具,在監工皮鞭的呼哨聲和粗魯的呵斥下,匯成一股絕望的灰色洪流,涌入那巨獸幽深的咽喉。

墨塵混在人群的邊緣,襤褸的衣衫、滿身的污泥和濃烈的臭味讓他如同垃圾堆里的蛆蟲,引來周圍麻木眼神中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和避讓。他低著頭,感受著三道“錮脈印”在巨獸散發的無形力場下隱隱傳來的刺痛和滯澀感,艱難地挪動著腳步。

“新來的?哪個區的?”一個冰冷、不耐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墨塵抬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色皮質短褂、腰間掛著一條閃爍著暗沉金屬光澤、布滿細密倒刺的軟鞭(鎖元鞭?)的監工。他身材高大,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墨塵的身體,尤其在看到他裸露皮膚上那三道尚未完全被污泥掩蓋的暗金烙印時,眉頭厭惡地皺起。

“我……”墨塵喉嚨干澀發痛,聲音嘶啞,“我從南邊來……想找個活路……”

“活路?”刀疤臉監工嗤笑一聲,那笑聲如同砂紙摩擦鐵皮,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上下打量著墨塵殘破的身體和襤褸的衣衫,目光像在評估一件垃圾的價值。“筋骨一般,還帶著傷?還有這……”他用鞭梢不客氣地戳了戳墨塵胸口的暗金烙印,帶來一陣劇烈的灼痛,“吏部的‘限業令’?被朝廷烙了印的廢柴?”

墨塵身體一僵,心沉到了谷底。

“老子這里是天工閣,不是收破爛的善堂!”刀疤臉監工啐了一口濃痰,落在墨塵腳邊的污泥里。“看你這樣子,連最低等的‘戊字’礦坑都扛不住三天!滾蛋!”

冰冷的絕望再次涌上心頭。難道連成為“耗材”的資格都沒有?

就在墨塵幾乎要被絕望淹沒時,另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了進來:“刀疤劉,跟個泥腿子廢什么話?焚墟部那邊不是天天喊著缺人手刷爐子么?‘丙字’爐區昨天又悶了七個,老張頭正跳腳罵娘呢。”

說話的是一個靠在旁邊金屬立柱上的矮胖監工,手里把玩著兩顆油亮的鐵膽,眼神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刀疤劉聞言,瞥了一眼墨塵,臉上的厭惡更深了,但似乎被提醒了。他煩躁地揮了揮手:“媽的,晦氣!算你小子命賤!正好去填焚墟的坑!”他隨手從腰間一個油膩的皮袋里扯出一塊粗糙的、帶著濃重汗臭和機油味的灰色木牌,用炭筆在上面潦草地畫了個扭曲的符號,像鬼畫符,又像某種印記。

“啪!”木牌被粗暴地拍在墨塵沾滿污泥的胸口,拍得他傷口一陣劇痛。

“拿著!丙戌區!滾去焚墟報道!”刀疤劉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記住你的號!丙戌七六!死了也好讓收尸的知道往哪個爐子里塞!”

丙戌七六……冰冷的號碼如同烙印,取代了他曾經的名字。墨塵麻木地攥緊那塊散發著惡臭的木牌。

“順著這條道,往最臭、最黑、冒黑煙的地方走!別擋路!”刀疤劉用鞭梢粗暴地指了個方向,隨即不再理會他,轉向其他涌入的雜役。

墨塵攥著木牌,像一具被牽引的傀儡,順著監工指的方向,匯入灰色的人流,朝著巨獸更深處走去。空氣越來越渾濁,溫度越來越高,那股類似焚燒血肉的焦煳味也越來越濃烈,幾乎令人窒息。腳下不再是泥土,而是冰冷堅硬、布滿油污和銹跡的金屬格柵路面。巨大的管道在頭頂縱橫交錯,如同巨獸的血管,里面流淌著灼熱的蒸汽或發出嗡鳴的幽藍液體(靈樞液?),散發出滾滾熱浪。

終于,轉過一個巨大的、轟鳴震天的齒輪傳動裝置,眼前的景象讓墨塵的腳步徹底釘死在地!

一片巨大的、凹陷于鋼鐵大地之下的“盆地”出現在眼前。

這里,就是焚墟。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令人作嘔的焦臭和油脂燃燒的刺鼻氣味,混雜著硫磺與化學藥劑的怪味,形成一種足以讓靈魂戰栗的死亡氣息。巨大的、如同怪獸巢穴般的金屬爐體,如同墓碑般聳立著,足有數層樓高,爐壁被高溫灼烤得暗紅發亮,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發亮的黑色污垢,那是無數次焚燒后凝結的油脂和灰燼的混合物,在爐體高溫的烘烤下,竟形成了類似鐘乳石般倒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石筍”,不斷滴落著黏稠的、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油滴。

爐口巨大,如同巨獸貪婪張開的喉嚨,正對著幾條緩緩移動的、同樣由金屬格柵構成的巨大傳送帶。傳送帶上,運送的不是礦石,而是……“貨物”。

墨塵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貨物”形態各異,但大多殘破不堪。有扭曲變形、冒著黑煙、內部零件裸露的金屬傀儡殘骸,斷肢處閃爍著不祥的電火花;有碎裂的巨大晶體,流淌著黏稠的、如同膿液般的彩色液體;有包裹著奇特生物組織、此刻卻干癟發黑的巨大囊泡;甚至……還有殘缺不全的人形!

一具焦黑的、半邊身子不翼而飛的殘破軀體被傳送帶緩緩送向爐口,斷裂的肢體無力地垂落,隨著傳送帶的震動而搖晃。旁邊,另一具勉強保持人形的“貨物”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意識,一只焦黑的手在傳送帶上無意識地抽搐著,隨即被后面涌上來的、小山般的金屬廢料徹底淹沒。傳送帶的邊緣和格柵縫隙里,沾滿了暗紅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碎屑和可疑的黑色油污。

幾個和墨塵一樣穿著灰色破爛短褂、身形佝僂的雜役,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用巨大的鐵刷和水桶,徒勞地刷洗著爐口附近地面和傳送帶上的污垢。滾燙的蒸汽和滴落的黑色油滴不時燙到他們的皮膚,留下紅腫或焦黑的痕跡,他們卻仿佛毫無知覺,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動作。他們的臉上、手上布滿了被高溫灼烤的疤痕和油污,眼神空洞得如同熄滅的炭火。

“丙戌七六!發什么呆!滾過來!”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墨塵耳邊響起,伴隨著一股惡風!一條冰冷的、帶著倒刺的皮鞭梢狠狠抽在他旁邊的金屬護欄上,發出刺耳的脆響,濺起幾點火星。

墨塵悚然一驚,轉頭看去。一個身材矮壯、滿臉橫肉、穿著油膩黑色皮圍裙的監工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這人臉上同樣布滿油污,但一雙眼睛卻像禿鷲般銳利而殘忍,手里拎著的鎖元鞭閃爍著不祥的暗沉光澤。他胸前的皮圍裙上,用白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丙”字。

“媽的!聾了嗎?丙戌七六!說的就是你!”矮壯監工老張頭(大概就是之前提到的老張頭)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墨塵臉上,濃烈的口臭混合著焚墟特有的焦臭味撲面而來。“看清楚了!這就是你以后的家!你吃飯、睡覺、拉屎、最后燒成灰的地方!”他粗短的手指猛地指向最近的一個正在發出低沉嗡鳴、爐口溫度高得扭曲了空氣的巨型焚化爐。

“去!領你的家伙!”老張頭用鞭梢一指旁邊一個堆滿雜物的角落。“刷子!桶!還有這個!”他踢過來一個銹跡斑斑、邊緣鋒利的鐵刮刀,“給老子把‘丙字三號’爐的爐膛壁刷干凈!里面剛燒完一爐‘廢料’,溫度下去了點,正好伺候!別他媽磨蹭!晚飯前刷不完,你就給老子爬進去當爐渣!”

墨塵順著老張頭指的方向,看向那所謂的“丙字三號”爐。

爐口如同地獄的入口,幽深,黑暗,內壁上凝結著厚厚的、如同瀝青般黏稠發亮的黑色油脂層,不斷有新的油滴從高處滴落,在灼熱的爐膛底部發出“滋啦”的聲響,騰起帶著焦臭的白煙。爐膛內壁的溫度雖然比爐口低,但隔著老遠,那輻射出的高溫熱浪已經讓墨塵裸露的皮膚感到灼痛,吸入的空氣更是滾燙得灼燒著氣管。

刷……刷干凈?

墨塵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污泥、血肉模糊的手,感受著胸口“錮脈印”帶來的陣陣虛弱和灼痛,再望向那深不見底、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爐膛。一種冰冷的、比吏部金榜烙印更深的絕望,如同爐膛深處的黑暗,瞬間將他吞噬。

他不再是墨塵。他是丙戌七六。是這座鋼鐵巨獸腸道里,最骯臟、最底層、隨時會被碾碎、被焚燒、被遺忘的一粒塵埃。

他踉蹌著走向那堆散發著霉味的工具,撿起沉重的鬃毛刷和冰冷的鐵刮刀。鬃毛刷的硬毛扎進他掌心的傷口,帶來鉆心的刺痛。他拖著腳步,一步步挪向那如同巨獸喉舌般的爐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夾雜著濃烈的焦臭和油脂燃燒的怪異氣味,熏得他幾乎睜不開眼,胃里翻江倒海。

終于,他站到了爐口。爐膛內的黑暗如同實質,深不見底。內壁上那層厚厚的、粘稠發亮的黑色油脂,在爐膛深處殘余高溫的映照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如同凝固的、腐敗的血肉。幾處凝結的油塊,形成了類似鐘乳石的倒垂尖柱,尖端還在緩緩凝聚著新的油滴。

他顫抖著,將冰冷的鐵刮刀伸向爐壁。刀鋒刮在黏稠的油脂層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如同刮在凝固的腐肉上。一大塊混合著灰燼和不明碎屑的黑色油脂被刮了下來,掉落在爐膛底部,發出沉悶的聲響,濺起幾點火星和更濃烈的惡臭。

這惡臭……墨塵的瞳孔猛地一縮!這濃烈的、焚燒油脂混合著蛋白質焦煳的獨特氣味……竟與清水縣官倉爆炸后,空氣中彌漫的味道……有幾分相似!一個荒謬而恐怖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無意識地、顫抖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沾滿污泥和血污、掌心一片狼藉、曾被老乞丐稱為“墨心”的右手,茫然地伸向爐壁上另一塊凝結的黑色油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黏稠、灼熱的污穢時——

“丙戌七六!你他媽在夢游嗎?!”老張頭暴怒的吼聲伴隨著刺耳的破空聲再次炸響!

啪!

冰冷的、帶著鋒利倒刺的鎖元鞭梢,如同毒蛇吐信,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地抽在墨塵毫無防備的、鮮血淋漓的后背上!

“呃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嚎,瞬間被焚墟永不停歇的轟鳴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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