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引著呂貞到得名為疊翠的雅間門外,便回身退下了。
呂貞推門而入,迎面是一道隔扇,繞過隔扇往里走,桌案前已坐了一男子,兩女子正立在其身后,聽得動靜,紛紛往她這邊看了來。
“你怎的把他帶來了?”那男子看呂貞一眼,蹙眉往其腳邊看去。
目光所及之處正是蔣景玉。
許是覺察到了迎面而來的不善,蔣景玉小手緊緊牽著呂貞,大半身子往其身后隱去,只露出一只眼睛去瞧前頭的人。
“有什么法子。”呂貞垂眸看蔣景玉一眼,抬手撫在他頭頂,又去看案前的人,“他太小了,又還未尋下嬤嬤照看,只得將他帶了來。”
案前男子緘默一瞬,收回眸光,冷聲道:“坐吧。”
呂貞拉著蔣景玉依言落了座,摘了頭上的冪籬,男子身后的一女子立即倒了兩盞茶往呂貞跟前擱去。
“多謝。”呂貞淺笑,將蔣景玉抱坐在腿上,端起茶盞吹了吹,往他嘴邊遞去。
走了這一路,蔣景玉早已渴了,兩手忙不迭捧著茶盞自顧自喝起來。
那男子盯蔣景玉一眼,口氣頗為嫌棄,“當初叫你別生,你不聽,如今,倒真成了個累贅了!”
呂貞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拿著帕子給蔣景玉擦唇邊的水漬,沒有接話。
“罷了,閑話不多說,
這便是主子給你的兩個伺候你的人,都是自己人,往后凡有送信兒遞話兒的,你也不必瞞著她們,一概命她們去辦便是。”
“主子說了,一切事宜皆緩著來,若著急了,恐會引起那榮國公府對你有所猜忌。”
呂貞點了點頭,“我明白。”
“何時入府?”
“他說就這幾日,他今日回府去給我們母子親自盯著修葺院子去了。”
“他對你倒著實是有些上心的。”對面男子垂眸,揚唇嗤笑,“他都回京幾日了?還不趕緊尋個差事去做?”
呂貞抬眸,神色漠然,“你們不就巴不得他沒差事可做么?還問這個做什么。”
“這是主子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男人抬臉,斂了笑,“他沒個差事可做,你們母子入府后,這些日子的花銷用什么?聽說那府里頭把著賬房的可是他的嫡妻,那女人能善待你們母子?”
說話間,呂貞眼前不由得浮現出昨日鐘儀在堂前同秦氏爭執的場面。
她句句有理,字字鏗鏘,即便是吵嚷亦留有三分體面。
呂貞聽得出,鐘儀只是想帶著嫁妝趕緊同榮國公府摘個干凈。
對于她這個陡然登堂的妾室,鐘儀既沒有對她們母子施以恨毒的眼神,更沒有口出污穢前來謾罵她們。
做清倌人十幾載,樓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女人和女人間的那些個齟齬,妒忌,暗流...呂貞早已有了像心靈感應般的功力。
這個女人對她是善意還是惡意,她只需瞧她幾眼,再聽她說幾句話,便能識得出來。
她很是能感受到,鐘儀對她們母子,是沒有半點惡意和輕看的。
盡管鐘儀昨兒個在同蔣延儲的爭執中挑明了她清倌人的身份,可她心里明白的很,鐘儀亦只是想借這個拿捏蔣延儲,以盡快帶著嫁妝走人。
沒有譏諷她身份的意思。
這個女人清醒,有謀,又沒什么腌臜的心思,若非她呂貞有血海深仇的差使在身,她倒很是愿意同這個女人結為金蘭的。
只要她不嫌棄她的出身...
只可惜,她有她的差使要辦,便顧及不到她了。
誰叫她鐘儀是榮國公府的少夫人呢...
“她并非刻薄之人,斷然不會苛待我們母子的。”呂貞垂眸,緩聲道。
“你才不過見過她一面,就這般信任她?你不會因此心軟吧?”
呂貞抬眸盯視著對面的男人,斬釘截鐵,“當然不會,只是,不姓蔣的人,只要她不壞我的謀劃,我定然是不會傷及她性命的,這是我的原則,便是到了主子跟前,我也是這樣的話。”
男人瞇起眼眸去看呂貞,緩緩點了點頭,“你沒忘記你的差使就行。”
呂貞不想再多話,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帶著人要走。
男人無話,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眸光往窗外看去,點了點頭。
呂貞亦再沒有話,只當他答應了,轉身往門外走去。
可剛繞過隔扇,身后便傳來‘咣當’一聲什么物件砸案的聲響。
呂貞心頭咯噔一下,猛的頓住了腳。
“這些個銀子你拿去,做個體己錢,置些簪環首飾,若是不夠,再命她二人遞話于我。”
聲線淡淡傳至耳畔。
呂貞緩緩回身,案前的男人仍舊端坐案前,一手舉著杯盞,眸光仍是瞧著窗外。
他今日一身玄色銀線花底紋錦服,整個人清雋挺拔,天光正好,照在他深邃的眉目間,一片好顏色。
只是從側面看去,依舊能察覺到氤氳在那雙冷眸下的墨色。
“不必...”
呂貞的話還未說完,男人冷聲又起,“白雀,還不過來給你主子拿了去。”
話落,立在呂貞身旁的其中一女子忙抬腳至案前將銀子取了來。
呂貞怔了一下,未再拒,朝案前的人蹲身行了個禮,“多謝督公。”
而后轉身帶著人疾步出了房門。
...
“鐘儀,你給小爺出來!青天白日的你在帳子里躲個什么清閑!”
幾個婆子未能在鐘儀這處拿到銀子,便去了秦氏跟前。
秦氏雖疼孫子,可瞧著單子上列的那些個貴物也直斥這呂氏到底是妾室做派!忒不會過日子!這是把她們榮國公府當個什么地界兒了!
幾個婆子這一下更是銀子未要到,還挨了頓劈頭蓋臉的斥。
不僅是她們挨了斥,連帶著蔣延儲也被叫到了秦氏的跟前去。
這一來,蔣延儲心頭怒起,幾乎是一腳踢開的鐘儀的院門,徑直沖到了大屋。
園香玉蟬幾人一路都未能將人拉住,只得死死擋在大屋門前,可鐘儀還是被吵醒了。
她披衣下榻往外間走去,可剛開了門,小腹便遭了迎面一腳。
她登時被沖倒在地,痛感往四肢百駭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