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駝洞的慶功宴，涼了。

涼得比太上老君的心還徹底。

空氣里，那股象征著“佛道和平”的無醇仙釀的甜膩味還沒散盡，就被一種更古老、更純粹的味道所取代——背叛。那味道，像一塊被遺忘了九世的抹布，捂住了在場每一個活物的鼻子。

豬八戒癱在地上，他那龐大的身軀像一灘被戳破了的、充滿了劣質起酥油的豬油。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那行“兜率宮項目分紅”的字，抽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剩下那零點一，還在為剛剛掉在地上的半塊燒雞而隱隱作痛。

唐僧的佛珠斷了。十八顆浸潤了他十世功德的念珠，此刻正像一群無家可歸的孤兒，滾得滿地都是。他沒有去撿。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孫悟空破解出來的那份轉賬記錄，那雙曾經只會流下慈悲淚水的眼睛，此刻干涸得像鳳仙郡的土地。

太白金星，那個永遠笑瞇瞇、仿佛三界之內所有破事都與他無關的老好人，此刻臉上的笑容也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龜裂。他清了清嗓子，試圖用他那套打了五千年太極的官腔來挽回局面。

“咳咳，圣僧，大圣，此事……此事必有誤會。天庭的云端財務系統，偶爾，也，也會出現小小的bug……”

孫悟空沒理他。他只是用金箍棒的尖兒，輕輕敲了敲那個已經黑屏的紫金U盤，屏幕“滋啦”一聲，又亮了。這次，彈出的不是轉賬記錄，而是一份鮮紅的、蓋著“天庭環保局”巨印的電子罰單。

罰單標題：《關于流沙河001號歷史遺留生態污染事件的最終裁決及強制執行通知書》。

“誤會？”孫悟空的聲音很輕，像一根冰冷的繡花針，精準地刺向太白金星那張和藹可親的臉，“那這個，也是bug嗎？”

太白金星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如背景板的沙僧，突然動了。

他從那件洗得發白的僧袍里，掏出了一份……不，是一沓厚得能當板磚使的文件。文件用防水的鯊魚皮裝訂，封面是標準的、毫無美感的“天庭集團內部報告”藍。

他走到眾人中間，將文件“啪”地一聲放在地上。

“師父，大師兄，二師兄。”沙僧扶了扶他那副不存在的眼鏡，鏡片上反射著罰單那刺眼的紅光，“關于流沙河污染案，我，作為團隊的合規官，連夜調取了相關證據，并撰寫了一份獨立的調查報告?！?

豬八戒的眼珠子動了動。他嗅到了一絲甩鍋的氣息。

沙僧打開報告，用他那萬年不變的、AI客服般的語調，開始宣讀。

“報告指出，流沙-河水質監測儀，在‘金蟬子第九世’時期，曾出現長達七七四十九天的讀數異常。經技術部門（我本人）反復勘驗，發現異常的根本原因在于……”

他頓了頓，目光像兩把手術刀，精準地刺向了那堆還在地上蠕動的豬油。

“……監測儀的探頭，被長時間浸泡在了一個充滿了高濃度有機物、不明真菌及過期護膚品殘留的液體環境中。該環境，與豬悟能同志的……洗腳桶，其物理及化學成分，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豬八戒垂死病中驚坐起?！澳恪惴牌?！老沙，你這是公報私仇！你這是惡意栽贓！”

“我有證據?！鄙成鏌o表情地翻到報告的附錄頁。那是一張高清的三維建模圖，完美還原了監測儀探頭上殘留的……腳皮組織樣本。

“所以，”沙僧合上報告，做出了最終陳述，“罰款的責任主體，應為豬悟能同志。與團隊其他成員，尤其是項目負責人唐玄奘先生，無任何直接關聯?！?

這鍋，甩得干凈、利落、充滿了法務精神。

唐僧的眼中，第一次對這個三徒弟，產生了一絲名為“感動”的情緒。

豬八戒則像一頭被冤枉了的、即將送上屠宰場的豬，發出了凄厲的嚎叫。

就在他準備撲上去和沙僧進行一場“物理辯論”時，洞外，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音。

“砰！”

獅駝洞那扇號稱能抵御核爆的大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開。

一群身穿白色無菌防護服、戴著防毒面具、只露出兩只冰冷眼睛的執法人員，魚貫而入。他們手里拿著的不是刀槍，而是各種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采樣器和分析儀。每個人的背后，都印著一個巨大的、綠色的“環?！睒酥尽?

為首的，是一個面容枯槁、眼窩深陷、仿佛剛從地府加班回來的女人。她手里拿著一份電子文件，聲音沙啞得像在漏風。

“天庭環保局，聯合執法。”她開門見山，目光掃過全場，“誰是唐玄奘？”

唐僧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我們接到實名舉報，”那女人晃了晃手里的電子文件，“有證據表明，流沙河的污染源，并非豬類足部分泌物那么簡單。”

她頓了頓，用一種宣布最終審判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生物都大腦宕機的話。

“根據我們最新的基因溯源技術，在污染最嚴重的河床淤泥樣本中，我們檢測到了……高濃度的、屬于‘金蟬子第九世’的、高度腐敗的……骷髏DNA?！?

空氣，凝固了。

豬八戒停止了嚎叫。孫悟空停止了冷笑。

沙僧那張萬年不變的合規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什么……意思？”唐僧的聲音在發抖。

“意思就是，”那女人抬起頭，防毒面具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唐僧，“唐玄-奘先生，你前世的尸體，污染了我們的母親河。這筆環保罰款，你，作為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必須承擔全部責任?！?

唐僧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被自己的尸體，給告了？

這他媽比被妖怪吃掉還離譜！

他感覺自己胸口有一團壓抑了十世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核爆了。

他沒有念經，沒有求饒，沒有講道理。

他一把抄起地上那罐冰冷的、印著他自己慈悲笑臉的“金蟬子九世精華”牌罐頭，像抄起一把板磚，高高舉過頭頂。

他指著那群白色的、不似人間物的執法者，用盡畢生的力氣，發出了穿越九世輪回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那聲音，不再是佛的慈悲，而是人的憤怒。

“我告你們！”

“我告你們盜用遺體！非法加工！生產三無產品！”

就在他咆哮出聲的瞬間，那為首的女人，不慌不忙地，在那份電子罰單的末尾，蓋下了一個鮮紅的、帶著森森鬼氣的電子印章。

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印章的圖案。

那不是什么“天庭環保局”，也不是什么“三界聯合執法大隊”。

那是一口鍋。

一口沸騰的、正在熬煮著什么東西的鍋。

鍋的旁邊，是三個古樸的、仿佛用血寫成的小字。

【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