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霧，姜云紓望著銅鏡中自己眼下的青黑，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昨夜藏在枕下的赤金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回想起暗道里裴硯舟染血的指尖，以及那句裹挾著血腥氣的威脅。鏡中倒影突然晃了晃，青蘿端著銅盆的手微微顫抖，熱水濺出，在青磚上洇出深色水痕。

“姑娘，您的臉色比藥渣還難看。“青蘿擱下銅盆，取來胭脂奩，“老夫人在偏廳候著，說是要請靜安寺的住持來府里做法事。“

姜云紓按住丫鬟欲替她上妝的手，目光落在銅鏡映出的窗欞上。竹影搖曳間，她仿佛又看見裴硯舟倚在佛龕后的模樣，蒼白面容下暗藏的鋒芒，像淬了毒的匕首。“去書房，把父親三月的漕運賬本取來。“她突然開口，聲音冷得連自己都陌生。

青蘿瞪大了眼睛：“姑娘，那賬本是...“

“別問。“姜云紓起身時帶落了妝奩，胭脂盒滾到腳邊，艷紅的粉末灑在她新換的月白裙裾上，宛如未干的血跡。她彎腰拾起盒子，指尖卻停在盒底暗格——那里藏著母親年輕時畫的《仕女圖》，畫中女子的發間，正別著與她遺失的玉簪相似的步搖。

書房里彌漫著墨香與藥味。姜父半倚在榻上，蒼白的手握著毛筆批閱奏折，見女兒進來，勉強露出笑容：“紓兒來了？可是為父的病憂心？“他咳嗽兩聲，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莫要擔心，過些日子...“

“父親，我昨日在靜安寺...“姜云紓話到嘴邊又咽下。窗外忽然傳來鳥雀驚飛聲，她轉頭望去，只見院墻上閃過一抹黑影。心跳陡然加快，她將賬本抱在懷中，行禮道：“女兒想將這些賬本帶回房研讀，還望父親允準。“

姜父眼中閃過詫異，卻還是點頭：“你自幼聰慧，若能幫父親分憂...“話音未落，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話語。姜云紓慌忙倒了盞溫水，看著父親顫抖著接過，突然發現父親鬢角的白發不知何時又多了許多。

申時的日頭毒辣，城西破廟的斷壁殘垣間爬滿枯藤。姜云紓將賬本藏在斗篷下，踩著碎石走進廟門。蛛網在梁間搖晃，佛像的金漆剝落大半，露出斑駁的泥胎。她正要開口，后頸突然一涼，冰涼的刀鋒貼上皮膚。

“姜姑娘果然守信。“裴硯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幾分戲謔。他今日換了身玄色勁裝，肩頭的繃帶隱約滲出暗紅，“不過，我要的是底賬，不是謄抄本。“

姜云紓渾身僵硬：“裴公子何出此言？“

“戶部的漕運賬本，每頁右下角都用朱砂蓋著暗印。“裴硯舟的刀尖挑起她一縷發絲，“姜姑娘當我瞎？“他突然扣住她手腕，用力之大讓她忍不住痛呼。賬本散落一地，裴硯舟一腳踩住，“看來，姜姑娘需要點教訓。“

話音未落，廟外傳來馬蹄聲。裴硯舟臉色驟變，將姜云紓拽進神臺后的夾層。狹小的空間里，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姜云紓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裴硯舟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抽出腰間軟劍，劍尖在黑暗中泛著幽藍——竟是淬了毒。

“搜！聽說裴硯舟那雜種就在這附近！“熟悉的聲音傳來，姜云紓瞳孔驟縮。是昨日在靜安寺追殺裴硯舟的黑衣人首領！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感覺裴硯舟的心跳也變得急促，冷汗順著他的脖頸滑進衣領。

突然，裴硯舟低頭封住了她的嘴。姜云紓瞪大了眼睛，正要掙扎，卻被他死死按住后腦勺。溫熱的觸感帶著血腥氣，男人的舌尖撬開她的牙關，混著鐵銹味的氣息涌入口腔。廟外的腳步聲在神臺前停下，姜云紓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還有裴硯舟喉間壓抑的喘息。

“什么都沒有，撤！“黑衣人罵罵咧咧地離開。裴硯舟松開她時，姜云紓踉蹌著后退，撞上身后的磚墻。她抬手擦嘴，卻被裴硯舟抓住手腕：“裝什么貞潔烈女？方才若不是...“他突然劇烈咳嗽，鮮血濺在姜云紓手背上。

姜云紓這才發現他臉色慘白如紙，額角冷汗涔涔：“你受傷了？“

“拜你兄長的人所賜。“裴硯舟扯下染血的繃帶，左肩的傷口猙獰可怖，皮肉翻卷，隱約可見黑色淤血，“他們用了蝕骨散，若不是...“他頓住話頭，目光落在姜云紓懷中的玉佩上，“把賬本給我，我便還你這個。“

姜云紓攥緊玉佩：“你要漕運賬本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裴硯舟逼近，身上的血腥味幾乎將她籠罩，“令尊掌管戶部多年，想必知道不少秘密。比如...“他壓低聲音，“三年前那場蹊蹺的漕船失火案，燒死的二十三名漕工，真的只是意外？“

姜云紓渾身發冷。三年前的事她略有耳聞，當時父親大病一場，足足半月未曾上朝。后來此事草草結案，說是船夫操作不當引發火災，可那些漕工的家人卻在京中擊鼓鳴冤，最后都莫名消失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后退半步，卻被裴硯舟扣住腰肢。男人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帶著灼人的熱度。

“幫我扳倒裴明煊。“裴硯舟的唇擦過她耳畔，“作為交換，我保姜家一世平安。“他突然掀開她的衣袖，盯著腕間淡青色的血管，“不過，光拿賬本可不夠，我要姜姑娘...“他的指尖劃過她的鎖骨，“做我的眼線。“

姜云紓猛地推開他：“休想！“

“由不得你。“裴硯舟撿起地上的賬本，抽出其中一頁，“聽說令弟下月要參加武舉？若是有人舉報他私藏違禁兵器...“他輕笑一聲，將紙頁湊近燭火，“姜姑娘說，這火是先燒了賬本，還是先燒了姜府？“

火焰舔舐著紙頁，姜云紓看著自己父親工整的字跡在火中扭曲變形。她想起今早父親咳血的模樣，想起弟弟姜云野笑著說要考個武狀元給她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要我怎么做？“

裴硯舟吹滅火焰，將余燼彈落在她裙擺上：“很簡單。明日侯府設宴，你作為姜家嫡女，理應出席。“他掏出枚刻著侯府紋章的玉牌，“帶著這個，我自會派人與你聯絡。“

回程的馬車上，姜云紓握著發燙的玉牌，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夕陽將云層染成血色，像極了靜安寺那場廝殺。她想起裴硯舟臨走前說的話：“記住，從現在起，你的命，一半在我手里。“

夜幕降臨時，姜云紓站在母親的梳妝臺前。銅鏡里，她將裴硯舟給的玉牌藏進發間，珍珠步搖輕輕晃動。母親的《仕女圖》被她重新放回妝奩暗格，卻在畫軸里發現了張泛黃的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小字：“漕運賬本，藏于...“字跡模糊，最后幾個字被水漬暈染，再也辨認不清。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姜云紓吹滅燭火。黑暗中，赤金玉佩貼著心口發燙，仿佛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席卷整個京城。而她，這個曾在佛前虔誠祈福的閨閣女子，已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這深不見底的權謀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