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塵，洛塵……”遠處小阿耶的呼喚聲傳來時，洛塵正懶洋洋地躺在街角的一棵大樹上，帶著些許探究意味的眼神觀察著街上那個專心致志的給流民們看病的人。

魏郡距離洛陽不遠，因此有很多來來去去的流民，因為饑餓、因為戰爭、因為水土不服……生病的流民多不勝數，疾病像是會蔓延一般，常常是一傳十、十傳百，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死去，然后被拉到遠處那座荒山里的亂墳崗，然后會有新的流民來到。不曾改變的是離亂、是饑餓、是疾病。洛塵早已對這些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于是似乎也就麻木了。

今早卻來了一個人，那人踏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而來，一身雪白的麻布白衣，背著一個簡單的藥箱。他站在滿是流民的骯臟的街道上，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彷是誤入塵埃的仙客。洛塵有一瞬間的錯覺，似乎那一縷陽光是被他攜帶而來。

那時洛塵剛剛練完功準備回家，卻不知怎的腳步一停，輕身躍起翻坐到了旁邊大樹的枝椏上，她想看看這個奇怪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整整一晌午，那人都在專心致志的為流民們看病，那些流民由懷疑轉為詫異，再由詫異轉為驚喜，后來竟然自覺的按患病輕重排起隊等待著這位怪人的治療。

洛塵一直坐在樹上看著，后來都坐的有些累了，索性直接躺下來，太陽早已升高，點點陽光順著密密的樹葉斑駁的灑下來，照在臉上，有一種懶洋洋的舒適感。

不過，那人可沒這么舒服了，病人那么多，他從清晨開始便沒有休息過，太陽就在他的頭頂，雖是初春天氣，正午的太陽也有些曬人，偶爾會見他抬手擦擦額上的汗珠。

他一直很專注，洛塵收起一慣的漠不關心，眼神難得的帶了些饒有興趣，還有些許困惑，他到底所為何求？

輪到了一個臟兮兮的，滿臉長滿膿瘡的孩子，卻見那人微微皺眉。

洛塵暗自冷笑，你也嫌棄了吧？

卻不想，他輕輕地抱起了孩子，認真的給那孩子清洗了傷口，又喂他吃藥。那孩子吃了一半狂吐起來，污穢骯臟的東西吐了他一身，他卻毫不在意，反而去清理孩子身上的污穢物。

孩子身邊的一個老頭兒在不住的道謝，應該是那孩子的阿翁①吧。

洛塵起身坐起，不自覺地瞇了瞇眼。

“洛塵…”小阿耶②的呼喊聲再次傳來。

好吧，他和小阿耶一樣，都是怪人。洛塵暗自嘀咕了一句，一個漂亮的飛沙落雁式，輕巧利落的飛下了大樹。

那白衣人聽到聲音，朝著洛塵的方向看過來。洛塵微怔，好像清晰的看清了他的容貌，又好像沒有，當時她想到的卻是無塵清夜里一縷皎潔溫柔的白月光。

那白衣人看到洛塵亦是一怔，卻忽而一笑，彷如消融了冰雪的溫暖春光。

怎么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感覺，洛塵搖搖頭，漠然離去，并不理會白衣人的友善。

“洛塵，怎么早上出去練功，現在才回來？餓了吧，飯菜馬上就好。”小阿耶一邊做飯一邊說。

“小阿耶，我來做就好了。”洛塵一邊洗手幫忙一邊說。

雖然小阿耶滿腹經綸、才華橫溢、英俊非凡、灑脫不羈…….有很多很多的優點，但是這飯菜做的嘛……

好吧，自動省略。

但是小阿耶寵她，說雖是女孩子，但也要多讀些書才好，自小教她的是奇謀兵法、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小阿耶研究的是治國經略、兵法戰術，洛塵卻偏愛老莊玄學、詩詞歌賦，另外，還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做菜。小阿耶夸說洛塵地菜做得好吃，卻并不常讓她下廚。倒是那個陸老頭陸乘風，每次都很不客氣。

其實陸老頭是她師傅，也是小阿耶的忘年交，總是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卻是滿面紅光，行走如風，武功高的出神入化。

第一次見陸老頭時，陸老頭盯著她看了半晌，轉頭問小阿耶：“景略老弟，怎么多了個小丫頭？”小阿耶名王猛，字景略。

不等小阿耶回答，洛臣趕緊拉住小阿耶的手叫了一聲：“小阿耶。”

白發老頭哈哈大笑起來：“哈哈…….我說景略老弟，你連媳婦兒都沒娶，怎么倒是先多出個閨女來。”

洛臣氣鼓鼓的瞪著這個笑得都快岔氣的糟老頭。

小阿耶笑說：“乘風老兄，莫要笑了，惹惱了我家洛塵，你當心今天中午沒飯吃。”

洛臣想這老頭兒看上去都快比小阿耶大出兩輪了，兩人居然稱兄道弟。呃，小阿耶是個怪人，交往的也盡是些怪人，難怪周圍的鄰居們看小阿耶時都帶著些奇怪的眼神。洛塵邊想邊去做飯。

結果，那頓飯全進了陸老頭的肚子。他吃完舔了舔手指頭說：“景略，這丫頭做的飯菜可比你做的好吃多了，嗯嗯，你賺了，老弟。”

洛塵更郁悶了，小阿耶救她可不是為了讓她做飯。

小阿耶卻爽朗一笑：“乘風，我家丫頭會的可多了。”

陸老頭笑瞇瞇的盯著洛塵看了半晌說：“丫頭，不如你拜我為師吧。”

洛塵撇撇嘴：“為了讓我做菜給你吃？”

“哈哈，這丫頭聰明。”陸老頭笑的白胡子一顫一顫的。笑完后一陣風似的飄出門外，洛塵有些吃驚，跟著跑出門外。那陸老頭手持一把軟劍，幾道白光閃過，門口的一棵樹便斷成了幾截。

洛塵看得張大了嘴巴。陸老頭已飄然站在了洛塵面前：“怎么樣，丫頭，想不想拜我為師？”

洛塵摸了摸鼻尖：“呃，那個，只要我給你做菜吃就可以了是吧？”

陸老頭哈哈一笑，說這女娃子有意思。這是他踏進王景略家以來，首次看到這丫頭漠然的眼眸里出現了些許興趣。

于是，洛塵便多了一個師傅，不過陸乘風生性自在灑脫，不拘小節，只讓洛塵叫自己老頭兒。他來去如風，行蹤不定，說不定哪天就忽然來了，然后和小阿耶喝酒下棋，兩人喝得高興時可以喝上一天一夜，下棋下得暢快時也會忘了吃飯睡覺，下個三天三夜也是有的。洛塵終于明白為何小阿耶會和陸乘風成為至交好友。

陸老頭兒每次來時都會傳授洛塵一些武功心法和招式，離開時洛塵自己練習，報酬便是他來時洛塵給他做菜吃，他倆喝醉時，給他們煮醒酒湯。

“呃，洛塵，難不成你新近研究了什么炒青豆皮的菜式？”王猛的聲音打斷了洛塵的思緒，低頭一眼，她竟把剝的豆角全放在了外面，倒把豆皮放進了碗里。

抬眸處，小阿耶半是戲謔半是玩味的看著她。

洛塵吐吐舌頭：“這個……有待研究。”冷玉般清麗白皙的面頰卻因發窘而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唔，有進步，我家洛塵也終于學會開玩笑了。”王猛噙笑道，不自覺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又道：“好了，出去擺碗筷，剩下的我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