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岸后,落湯雞一樣的離歌有些傻眼了,怎么這么多人?
原來平陽王苻融和大皇子苻熙、二皇子苻睿以及一起在太學讀書的幾位世家公子一起來向太后請安。
大皇子苻熙十三歲,二皇子苻睿十歲,都在宮學讀書。這些公子們都是太學的學生,看上去皆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因宮學與太學相距不遠,所以皇子們倒是常和太學的公子們一起玩耍的。
這幾位公子也都是世家公子和王爺家的世子、王子,那日在長樂殿見過洛塵一面后,大家都有驚鴻一瞥之感。聽聞洛塵常在宮中陪太后,便嚷嚷著要跟兩位皇子一起來給太后請安。沒想到不僅見到了洛塵還見到了以美艷聞名的妍郡主。
滿池紅蓮的太液池畔,那兩人,一個布衣荊釵,卻別有風韻;一個黑衣黑裙,卻平添了無限英姿,真真是風情各異,美若嬌花。
倒是樊離畫先注意到了渾身濕透的妹妹,走過去問:“你這是怎么了?”
離歌委屈,瞪著沉碧道:“還不是因為那個茍沉碧。”
沉碧亦不甘示弱,回瞪過來。
樊離畫看上去倒是比樊離歌文雅得多,翩翩風度中不失沉熟穩重,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離歌身上,并未說什么。
離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著樊離畫走到洛塵面前說:“哥,這是我好姐妹洛塵。”
呃……她們什么時候成了好姐妹?剛才吹簫解圍只不過是看不過她受窘的樣子,救她出水也不過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淹死罷了。洛塵漠然的看了這兄妹倆一眼,并未打算要多寒暄。
樊離畫卻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雖有些不拘小節,但能輕易入她眼的人卻并不多,也不介意洛塵的冷漠,溫文爾雅的向洛塵行了一禮:“在下樊離畫。”
另外那幾位公子見樊離畫跟洛塵套近乎,大家平時又都是玩鬧慣了的,也都湊過來嘻嘻哈哈的自我介紹:
一位長著細長眼的公子先嘻嘻笑道“在下是苻鑒,呃,對了,王侍郎是我們的老師,那洛塵你就是我們的師妹咯。”
“呵呵,洛塵師妹,別理那只狐貍,嗯,在下苻定。”另一位圓臉公子過來道,說完翩翩一禮。
“小生楊璧,字敏之。”一位雋秀文雅的公子行禮道,書生氣甚濃。
“書呆子,讓開,嘿嘿,師妹,我是苻亮”,一個大塊頭一屁股推開一個雋秀的公子嘿嘿傻笑著自我介紹。
“……”怎么一下子多出這么多師兄?洛塵看著這些洋溢著熱情的年輕臉龐,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好不容易這么熱鬧,太后也不管,樂得看這些孩子們鬧騰。
苻融卻撥開眾人,面色嚴肅地對洛塵說:“洛塵,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苻融雖然輩分比這幾個大,年齡卻大不了幾歲,也是和大家玩鬧慣了的。但現在看他神色嚴肅便也不再玩笑,乖乖退到了一旁。
洛塵心下疑惑,在軍隊中的那幾個月這位平陽王雖對她格外照顧,卻也談不上相熟,不知他特意叫她過來,所為何事。
苻融沉吟一瞬,道:“昨日早朝有人彈劾王侍郎,說他在始平縣濫用私行,當眾鞭死了始平縣縣令。”
洛塵心頭一緊:“然后呢?皇上怎么說?”
苻融道:“今日早朝,許多皇族宗室和朝廷重臣聯合署名上書,請求皇上嚴懲王侍郎。皇兄已派人將王侍郎押回京都處置。”
苻融甫一說完,還未反應過來,洛塵已輕身而起,朝未央宮方向飛躍而去。
眾人看著那道飛遠的黑影,都怔在了原地。
離歌長大了嘴巴:“果真是女俠呀。”
阿寶得意的看她一眼,用會說話的大眼睛說,看我沒騙你吧?
苻亮撓了撓腦袋道:“哇,好厲害,我要拜洛塵為師。”
苻定斜睨他一眼,嘲諷道:“你要是能飛起來,那豬也能飛起來了。”
太后也有些詫異,道:“這孩子是怎么了?”
苻融匆匆向太后行禮告退,跟了上去。
因為苻堅所賜的那塊令牌,洛塵毫不費力的便進了苻堅平時處理政務的宣明殿。當時宣明殿里還有幾位商議政事的朝廷大員。
不等殿門口的內侍稟報,洛塵已怒氣沖沖的站在了宣明殿內。
幾個官員瞪大眼睛望著洛塵,這是哪里來的野丫頭?
苻堅看到洛塵滿臉的怒氣已知道發生了什么,卻只淡淡朝惶惶然追進來的內侍總管王洛吩咐:“送洛塵娘子去皇后的椒房殿。”
洛塵站在原地不動,只怒瞪著苻堅,苻堅也看著洛塵,一雙紫眸深不見底、波瀾不驚。
一股迫人的威嚴沉沉壓來,這是洛塵第一次感受到苻堅的帝王之威。
這時苻融也已趕來,苻堅微微嘆了口氣:“三弟,你先帶洛塵去你皇嫂那里。”
苻融悄悄拉了一下洛塵的袖子,又朝洛塵指了指那幾個大臣。
洛塵也明白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方才.....她是有點沖動了,只好先跟著苻融去了椒房殿。
※※※
傍晚時,椒房殿里的洛塵好不容易等來了苻堅,卻見他如同什么事都沒發生一般,只吩咐內侍準備晚膳。
皇后有些奇怪的看著皇上特意讓人準備的御膳,居然大多是辣菜,可皇上并不喜食辣。
卻見皇上拿了干凈的象箸替洛塵布菜,還溫和含笑道:“洛塵,多吃點菜,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
洛塵并不動箸,只冷冷道:“皇上, 我小阿耶絕不會罔顧他人性命,無緣無故殺人。”
“朕知道。”苻堅放下象箸。
“那你派人將他當犯人一樣押回來?”洛塵清冷的語氣里帶了怒氣。
苻堅斂去剛才的溫和神色道:“這件事待后日景略到京,朕自會查明。”
洛塵想到小阿耶被人誣陷就覺得委屈,哪里吃得下飯,起身就要尋王猛去。
身后卻傳來低沉而威嚴的聲音:“洛塵,今日你若敢走出椒房殿,后果自負。”
“你……”洛塵沒想到苻堅也有耍賴的時候,竟氣惱得紅了眼眶。
苻堅好整以暇的拿箸吃菜,低頭時嘴角微微上揚,心道:平時看著老成,終究還是個小孩子。
又淡淡道:“過來吃飯。”
小阿耶的命還系在他的手里,洛塵咬咬唇,氣惱的走回來坐下,恨恨地往嘴里扒飯。
她吃得太急,心里又有事,終究吃惡心,嘔吐起來,宮人忙端來痰盂。
苻堅起身過去替她拍背,輕嘆一聲道:“你就這么不相信朕?在你眼中朕就是個昏聵無能、聽信讒言的昏君?”
說完起身離去,在門口又停步道:“這兩天你就呆在皇后這里。”
皇后倒是被這兩人弄的有點懵,竟忘了起身恭送之禮。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夫君很陌生,他好像……從來不曾這樣用心待過她,或者是劉良人。
那晚,洛塵坐在未央宮光明殿附近的麒麟殿頂樓吹了一夜的蕭,吹的是《小星》,簫聲清冷卻帶著怨氣。
那晚,皇上的寢殿東明殿燈光一夜未熄。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①
苻堅站在窗前聽著外面帶著怨氣的簫聲,不禁苦笑:“這丫頭性子也太急,他還沒給王景略定罪呢,她倒先給他定了罪。”
苻堅今日在宣室殿親審王猛一案,洛塵悄悄得躲在了宣室殿屏風后面,王洛欲到后面,苻堅掃了他一眼,王洛垂手站定,像是什么都沒發現。
洛塵屏息看著外面,小阿耶走了進來,后面是皇上的貼身侍衛周平。還好,小阿耶看上去儀容整潔,并沒有像一般犯人那樣帶著手銬腳鐐,不過,左臂好像受了傷,人也消瘦了些。
“郡州牧徐厚聯合當地各級官員上告欽差王猛王侍郎濫用私刑、罔顧人命,當眾將朝廷命官始平縣縣令文強鞭笞而死,可有此事?猛卿。”苻堅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洛塵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
“猛卿可認罪?”
“臣無罪。”
“有何隱情,猛卿但說無妨。”
“今民生凋敝,又逢天災,始平縣百姓饑不果腹,始平縣縣令文強不但私吞賑災糧款,還與強盜勾結,打劫良家婦女,送于山上豪強,以求自身之安。此等碩鼠,自當除之,以儆效尤。”
“郡州牧徐厚可知此事?”
“州牧徐厚乃文強之岳丈,不但對文強之惡行充耳不聞,還多方庇護,實乃狼狽為奸、一丘之貉。”
“諸卿可知此事?”苻堅掃了一眼聯合彈劾王猛的大臣們,聲音里已帶了沉沉的怒意。
苻堅即位后一直重用漢人王猛,那些氐族元老顯貴早就心中不服,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想扳倒王猛,沒想到郡州牧徐厚和始平縣縣令文強竟是這等不中用之人。此時見皇上發怒,皆唯唯諾諾,不敢出聲,唯姑臧侯樊世向來居功自傲,又看王猛不順眼,上前道:“回稟陛下,雖然……雖然那文強罪該萬死,可王猛私自處理朝廷官員,臣聞當官理政要將仁義道德放在首位……”
王猛冷笑一聲,斜睨了一眼樊世,譏諷道:“仁義道德?”又正色向皇上稟道:“陛下,臣以為治理安定之國自當用禮。如今亂世,又逢奸吏,自當用法。若不消滅奸吏,社會難安,百姓難安,若說臣之刑法殘酷,實不敢受,望陛下明察。”王猛不等樊世說完,慨然而道。
苻堅眼中的欣賞一閃而過。那樊世卻依舊不依不饒:“這皆是王景略一面之詞,王景略可有證據?”
由于文強在始平縣橫行已久,竟無百姓敢反抗,又因州牧相護,他根本沒時間采集到證據。
“無證據。”王猛道,聲音里沒有懼怕無奈,卻周身散發著幾分冷厲不羈。
苻堅早已派人到始平縣重查此案,可若要證據恐還需要些時日。
樊世得意洋洋,眾臣等著看戲,洛塵微微攥緊了手。
“草民有證據。”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眾人順聲看去,一道白影從大殿上方飄然而下。
那人落下后,施施然走進宣室殿,一襲雪白麻衣,卻如一道耀眼的晨曦照進大殿。他淡然而笑,唇角酒窩淺淺;風清月朗,看上去甚是無害,卻不知在這處理朝政的大殿之上待了多久,竟連宮廷侍衛兼皇上的暗衛皆未發現。
洛塵睜大眼睛,竟然是他,蕭逸。
這樣闖入朝堂,侍衛們持刀上前。
苻堅亦微微瞇眼,揮揮手讓侍衛退下,對蕭逸淡淡一笑:“蕭神醫。”
蕭逸上前一禮:“草民無禮了。”
“無妨,蕭神醫有何證據?”
“草民偶然行醫至始平縣,見有百姓面東而泣,詢問得知,欽差王使君嚴懲貪官、為民除害,反被貪官朋羽所誣。逸受始平縣民眾所托,呈上萬民書,以洗王使君之冤。”說完呈上一卷隱約露出紅色字跡的白綾。
王洛呈上白綾,苻堅展開一看,竟是一份血書,不但歷數了徐厚、文強之罪狀,還有千萬百姓的簽名和指紋。
苻堅將長長的血書扔在百官腳下。下令立刻抓捕徐厚及其黨羽,又赦免王猛無罪,官升尚書左仆射。
眾臣高呼天王英明,一眾氐族元老顯貴心下卻對王猛更加忌憚,生恐這朝堂成了漢臣的天下。
眾臣退下后,宣室殿只剩下了苻堅、王猛、蕭逸及其苻堅的貼身侍衛周平。
王猛這才拱手謝恩道:“多謝陛下派周侍衛護送,若非周侍衛,恐臣已遭殺身之禍。”
苻堅起身道:“景略此番辛苦了。”又噙著絲笑意朝身后的屏風道:“洛塵,還不出來?”
王猛和蕭逸皆感詫異,洛塵在這里?
洛塵從屏風后面走出來,有些訕訕的,看來她是誤會皇上了。
“小阿耶,蕭逸。”洛塵朝王猛、蕭逸打招呼,卻忘了朝皇上行禮。
“洛塵,好久不見。”蕭逸笑看著洛塵,恰如故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