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隨即起身走向前方，從懷里掏出一張疊放整齊的白色絲帕遞給喬綾，

“姑娘，曲入肺腑，情溢于表。望這曲《潛龍引》能激發你憂愁，亦能化解你的煩擾。”

一陣木制松香撲鼻而來，喬綾猛地睜開雙眼，看見眼前這張超然淡泊的臉，心中的緊張和焦慮似乎一掃而盡，她雙手恭敬地接過手帕，虛心回應道：“多謝唐樂官，小女子受教了。”

唐子笙揚起嘴角，向她點了頭，隨即便起身將她們分為兩撥，喬綾和孟蓮各站了一隊。

想到方才自己偷摸亂看被他發現，孟蓮便已經想好遺言，做好從容赴死的準備。她雖嘴上說的好玩兒，可若真讓她去做軍妓，她寧愿自己死一百次。

接著唐子笙便站在她們兩隊之間，讓她們注意自己的動作，隨即便拈著修長的手指，足尖輕點，揮動衣袖在原地翩然起舞。

他的動作輕柔如流水，時而莊重，時而堅毅，時而優柔，起承轉合間都自帶一種無形旋律，仿佛有著凈化人心的能力。

一舞畢，他優雅收尾，收獲了了眾人由衷的掌聲。但人群中，似乎竟有人在默默掩淚。

“太感人了，嗚嗚嗚……”

見大家都順著唐樂官的眼神看向她，孟蓮如是道。隨即往衣袖里掏了掏，故意裝作想擦淚卻沒有手帕的樣子。

“這位姑娘，本官見你熱淚盈眶，似有所悟，不知可否向我們分享一二。”

孟蓮只是想學喬綾方才的模樣博得他的好感，能蒙混過關，卻沒想到他居然準備刨根問底。沒辦法，她只能硬著頭皮回答道：

“回唐樂官，您的舞姿讓我想起了我的娘親。在我十歲的時候她就去世了，不到一年我爹就給我娶了個后娘，還找了個后哥。從那以后，我就沒有家了。你剛才跳起來的動作很像我娘小時候抱著我舉高高的模樣，您蹲下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我娘在給我蓋被子，唱歌……在我的記憶中，她總是那么溫柔，那么美麗，這一輩子，她留給我唯一的回憶，也只有那張年輕美麗的臉了，不會再老，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比她更年輕貌美的女子……”

本是急中生智信口胡謅的一段話，卻把她自己都說得梨花帶雨，以假亂真。

唐子笙見她哭得稀里嘩啦，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為了不妨礙正常教學，于是便讓樂童把她帶了出去。不料，她人雖消失在門外，屋內卻仍然聽得清晰的嗚嗚聲，惱得他揚起嘴角對著眾人無奈一笑，親自關上了大門。

“好，方才本官已為諸位演示過小段祭祀舞《蓮臺頌》，現請諸位一一到此處重演。”

眾人都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要求，他跳的舞本就復雜難記，加之孟蓮方才的鬧劇，多數人早已將他跳過的動作忘了個干凈，哪里還記得怎么跳。

可看他那副堅定的眼神，這舞倒是非跳不可。

先行表演的幾個姑娘，幾乎個個都忘了個干凈，站在中間胡亂比劃了一番，便尷尬地草草退場。

到了一位長相素凈、溫婉，脖子上系著白色絲巾的姑娘時，看著她雖記不清全部動作，但舉止間柔若無骨、細膩如水，唐子笙的眼睛里才再度恢復了神采，微笑著記下她的模樣。

到喬綾時，只見她蓮步輕移、掌心翻轉、顧盼神飛，竟將唐子笙方才的舞蹈全都一一重現。只是身體柔韌欠佳，缺乏如同唐子笙一般的柔美之態。

不過，對于唐子笙來說，他一介民間女子，能有此超神的記憶力，已是不尋常。

待眾人紛紛完成表演，他又再一次將現有的兩租再次拆分，最后將所有姑娘共分為了四組。

分好組后，唐子笙向喬綾投去欣賞的目光，好奇地詢問了她在短時間完成《蓮臺頌》的要領。喬綾向他屈膝行禮，垂首謙遜道：

“回唐樂官，并非民女記憶超神，只是曾有幸讀過《蓮臺頌》這篇祭祀文，文中寫道：指尖甘露輕揚，滌盡塵心妄；衣袂若云舒卷，攏住寒夜霜……抬手時，春風已滿回廊；低眉處，苦海自化慈航。您所作之舞便是詞中所言，因此民女以詞為書，這才僥幸入得您的慧眼。”

“姑娘才情并茂，不必自謙。諸位，今日本官已將四象組分配完成，日后各組當按照本官的要求嚴格訓練，不得有誤！”

這一句話一出來，許多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那些原以為自己將要被淘汰送去軍中的女子瞬時又有了希望，眼神又恢復了生機。

待孟蓮梳洗打扮回來，剛到門口，便聽見里面一陣此起彼伏的哭喊聲。嚇得她在門口躊躇再三，在樂童的催促下才踱步進去。

望著眼前的一幕，孟蓮瞬時膽戰心驚，懷疑自己進入了宮里的慎刑司！

只見里面出現了好些身著棕紅色衣服的年輕嬤嬤，看著一個比一個狠辣。一個個的挽起了衣袖，正對那些姑娘拽手的拽手，掐腰的掐腰，更有甚者，徑直騎在了姑娘的身子上，完全無視她們的慘叫聲……而唐樂官正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著，面上毫無波瀾，像是一個冷靜的殺手頭子。

孟蓮被嚇得一個激靈拔腿就跑，剛跑幾步便想到喬綾還沒被人掐著腰不放，于是便鼓起勇氣又跑了回去，在唐樂官驚訝的眼神中一把薅住嬤嬤的頭發把她往一邊扯，隨即用盡全力將她一腳踹翻在地，手腳麻利地拉起喬綾便往外跑。

“阿蓮……”

“有什么話咱們出去再說，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

“阿蓮，你先停下……我想你定誤會了……”

喬綾用盡全力才讓她堪堪停下腳步，“阿蓮，唐樂官說我身體柔韌性欠佳，剛才李嬤嬤是在幫我下腰，她是在幫我不是在害我……其他的人也是，嬤嬤們都在幫我們拉伸筋骨呢，因為第一次做很疼，所以大家才忍不住哭喊……”

孟蓮目瞪口呆的聽完她的解釋，隨后看了看遠處正在氣勢洶洶地朝她趕來的李嬤嬤，一時心虛不已。

“阿蓮，你剛才可是以為我有了危險，故而折返？謝謝你了……好阿蓮。”

喬綾一臉感動的看著她。

但她此刻自身難保，已經無暇顧及此事，不等李嬤嬤過來，她便主動跑過去跪在她面前又是扇自己又是痛哭流涕地一陣懺悔，這才讓李嬤嬤肯善罷甘休。

喬綾走過去將她扶起來，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將她帶到唐樂官面前向他求情。

看在喬綾的份兒上，唐樂官答應不與她計較，但要罰她跟樂童們一起整理舞室三日。

聽說不用被罰去當軍妓，她樂得一蹦三尺高，圍著唐樂官一面轉圈一面夸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