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唐子笙剛向大家宣布訓練結束可自行前往膳堂用膳時,孟蓮便跟泄了氣的皮球般顫著腿癱軟在地,苦著臉揉了揉自己的大腿。
忽然,一道清幽的目光正中眉心,她循著目光抬頭看去,只見唐樂官正認真地盯著自己。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不合規矩,她迅速爬起身,拉著喬綾便急著要往外走,不敢看他。
可剛走兩步,便被他叫住。
她頓覺頭皮發緊,笑呵呵地向他問道:“唐樂官,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唐子笙將手隨意地負在身后,掃視了周圍排練后的四處散亂的拉伸綢帶、矮木凳、玉環等物,悠悠地提醒道:“用膳后記得到此領罰。云袖姑娘,小懲大誡,此處乃宮中不似宮外自由無束,日后行事當三思而行,莫在莽撞行事。”
“記得了記得了,多謝唐樂官提醒。若無要緊事,我,小女子便先走了。”
她說罷便向喬綾使了個眼色,快步逃了出去。
直到出了門,她才撫著胸口余驚未平道: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因為我坐在地上的事他又要罰我呢!這里規矩可真多,坐不得站不得,多說句話都是錯的,叫人真是渾身不自在!”
“阿蓮,唐樂官說得不錯,此處不比宮外,咱們以后行事還是要多加小心的好。在外人面前,也要把你的一些小習性藏一藏的好,多學著她們端莊的模樣。不難的,你看看,就像我這樣。”
喬綾說罷便露出平和從容的表情,身子挺直,將手交握于小腹前,微微屈膝向她行禮,言語輕柔道:
“小女子喬綾見過金嬤嬤,金嬤嬤安好。”
孟蓮直勾勾地盯著她,長睫下的黑眸里滿是笑意,隨即也學著她的模樣,垂首翹臀、拘著腰身,頗為做作、拈聲拈氣道:
“小女子孟蓮見過唐樂官,唐樂官安好。”
話音剛落,一道白色身影在她身邊一閃而過,向她隨意拋下一句“不必多禮”便徑自離去。
聽到唐樂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的那一瞬間,孟蓮頓感腦袋像是被漿糊糊住了一般,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臉上血管沸騰,像是有小蟲子在癢酥酥地亂爬。
“呵呵呵……”望著她臉上窘迫得紅撲撲的可愛模樣,喬綾忍俊不禁,捂著小嘴發出清泉般凜冽的笑聲。
孟蓮回過神來便叫喊著要去捏她的臉,卻被喬綾及時閃過,兩人你追我趕地往膳堂跑去,恰似彩蝶翻飛、黃鶯鳴啼,皆被遠處的錦衣男子凈收眼底。
膳堂內,分為內堂和外堂,眾人持衣物上自帶的銀牌入內。內堂供司樂坊的樂人、舞姬還有各司的一等嬤嬤用膳,外堂用膳的則是教坊司的丫鬟、小廝等人。
或是為了給姑娘們瘦身減重,因此打飯的嬤嬤見了喬綾兩人腰上的銀牌,都默契地減少了飯菜的分量。
到孟蓮時,那嬤嬤或是見她面色圓潤、腰圍不小,于是在給喬綾的菜量上又減少了一半。
“別抖了,再抖都沒了!”孟蓮睜大了眼睛阻止道,不料對方似乎故意跟她過不去似的,抬眼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將她本來的一半又抖落了一半下去,以至于到她盤子里只剩一小團米飯、半顆獅子頭、兩顆青菜。
這么點兒,還不夠她塞牙縫兒的,更別提她吃完還要去留著力氣舞室打掃。
她氣鼓鼓地盯著嬤嬤,急得要奪過勺子自己打菜,卻反被嬤嬤猛地敲掉她手中的翻盤,弄了一身的飯菜,
“沒規矩的小蹄子,不過是民間來的下作女,竟也學著正經舞姬耍起脾氣!不吃便滾開,別妨礙后面的姑娘們用膳!”
嬤嬤的聲音極大,嗓音充滿了嫌惡與不屑,引得周圍的姑娘紛紛投來哂笑的目光。喬綾氣憤地白了嬤嬤一眼,隨即將手中已打好的飯菜“砰”地往桌子上一扔,急忙掏出手帕擦拭她身上污漬。
孟蓮此刻大腦空白,茫然地向四周環視一圈,那種像是脫光了衣服給眾人展示的羞恥感再度向她襲來……幼時娘剛離世,那時候父親忙著討好后娘沒精力管她,她常常好幾日吃不上飯只能厚著臉去村里挨家挨戶討飯吃。后哥得知后便把她帶到了大街上,說給她買了包子放在包子鋪,讓她自己去拿。
可正當她揮舞著臟兮兮的手歡天喜地從蒸籠里拿包子時,卻被老板抓了個正著,愣是將她綁在柱子上逢人便說她是小偷,引得眾人紛紛向她吐口水、唾罵嘲笑,直到天色漸晚她已經餓得昏睡過去,一個好心的老婆婆才將她放開。
眼淚悄然從她眼眶滑落,她無力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腿便沖出了膳堂。喬綾掃視四周,對上那一雙雙冷漠、譏諷的眼睛,再次憤憤地記了那嬤嬤一眼,咬咬牙便追了上去。
她沿著小路一直往前,卻并未發現孟蓮的身影,反倒撞見昨夜的那個錦衣男子正與一黃袍男子正往這邊信步趕來。
她捏緊了腰間荷包里的玉佩,遲疑地轉身離開,卻被身后的人叫住。
但叫住了又怎樣,她拔腿便跑,絲毫不給他倆反應的機會。
“呸——這教坊司的姑娘,莫不是本少爺給她們臉了,如今見了本少爺不參拜也就罷了,竟還轉身就跑!怎么,當本少爺是瘟神嗎?!真是,白瞎平時對她們那么好。”
黃袍男子捏著嘴角的傷口怨懟道,卻沒成想旁邊的人看著遠去的背影卻是一臉寵溺笑意,
“恒彧兄,你這是怎么了?平日里叫你跟兄弟幾個出去花天酒地你是毫不動心,難得到這美人窩里,舍棄春宵一刻寧愿窩在那房間里看你那些破書。怎么今日竟對這么一個不懂禮數的姑娘笑得這般浪蕩啊?”
他戳了戳他的胸口,滿臉壞笑得地問道。
楊恒彧收回了目光,忽然對著他娓娓道來:“錦兄,你可還記得上次我們縱馬游街,我們向百姓拋灑銀錢。便是在那日,在人群中,我一眼便瞧見了她。那時她身著布衣,粉黛未施,從頭到腳都是鄉野少女的打扮,可卻瞧不出一絲塵間的煙火氣。夕陽下,她整個人似披上了一層柔光,一雙清澈純潔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真是讓我……一見難忘。”
錦勝初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遠去恨不能立即追上去把那姑娘抓來瞧個仔細,嘴上嗔怪道,
“好啊你小子,見到了這般絕色也不通知兄弟一聲,真叫兄弟我好奇得緊!”
楊恒彧瞳孔驟縮,忽然將兩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鄭重其事道:“勝初兄,我知你愛好美人,但這位姑娘與他人不同,她是被抓來此處并非自愿來此。雖說父親不許我們插手此事,但有朝一日,不論她是否對我有意,我定要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出去。咱倆自小一起長大,這十六年來我對你少有所求,今日只求一事,你萬不可對她有不義之舉!”
錦勝初一時沉下臉來,不悅道:“你把我錦勝初想成什么人了?!你看我像是會奪兄弟女人的人嗎?”
“是!”楊恒彧鼓著一雙大眼睛認真的看著他,斬釘截鐵道。
“當初田大人的兒子宜民兄與我們相交甚好,那時他曾向我二人談起怡紅院有一女子琵琶彈得甚好,他欲籌錢將那女子贖出做妾。可當他帶著銀錢贖人時卻被人搶先一步,以至于抱憾而歸。可后來我去你家找你時,分明在后院聽見了一陣悅耳的琵琶聲……是與不是?”
錦勝初被說的面紅耳赤,但嘴里還嘀咕著:“真的不是你說的那樣……”楊恒彧篤定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他只好甩手道:
“罷了,當初那件事我確實是另有苦衷,信不信隨你。反正,這一次我答應你,絕不碰你說的那位姑娘……那姑娘叫什么,我下回遇見的時候避著點兒就是。”
看著他同樣疑惑的臉,錦勝初瞬時笑開了花:“你搞得這么一往情深,可別告訴我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總會知道的……”他紅著耳朵自信道。
“你呀你,讓你跟著我們多出去見識見識,你非是不聽吧,連個小姑娘都拿不下,這十六年真是白活了,哈哈哈……”他邊說便往膳堂走去。
“哎,不是要回去了嗎,你去哪兒?”
“臨走前再去看看我的瀟云小美人兒啊……”
楊恒彧嘆了一口氣,無奈道:
“你這般四處留情,早晚會出事的!”
“閉上你的烏鴉嘴吧,小屁孩懂什么?”
“你去吧,我就不湊熱鬧了。”
說罷兩人便各自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