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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招魂

邵奎的聲音在沉滯的空氣里響起,為這場倉促的家族會議落下帷幕。他寥寥數(shù)語,便將小榮子連日來的驚懼失常,輕飄飄地歸咎于“招惹了不干凈的東西”。那語調(diào),平淡得像在談?wù)撘患执蛩榈拇执赏?,三言兩語便將這樁令人不安的懸案蓋棺定論,塵埃落定般不容置疑。

話音未落,李鳳蘭便急切地接口,仿佛早已備好答案:“得請神婆!驅(qū)散了那邪祟,人自然就好了?!本o接著,那聲音又補上一句,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安排,“等好了,就讓她嫁給四兒,沖沖喜,也安生。”

這“決議”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眾人心頭,卻無人有異議。廳堂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小榮子失神呆坐的模樣,在昏黃搖曳的光線下愈發(fā)顯得詭異森然。人們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心頭發(fā)毛,只想盡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于是,逃避的、說謊的、相互包庇的,各懷心思,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桌椅碰撞的零落回響和滿室難堪的寂靜。最終,空蕩的廳堂里,只剩下四兒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以及蜷縮在角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小榮子。

四兒咽了口唾沫,壓下心頭的慌亂,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他伸出手,指尖有些發(fā)顫,輕輕扶起小榮子單薄的肩膀。那身體軟綿綿的,帶著一種不屬于活人的冰涼,讓他心頭又是一緊。他半攙半抱著,幾乎是拖著她,一步步挪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將她送回了那個如今更顯陰冷的家。

請神婆這件“大事”,在眾人心照不宣的推諉下,毫無懸念地落在了四兒肩上。事不宜遲,仿佛多耽擱一刻,那“不干凈的東西”就要在小榮子身上生根發(fā)芽。然而,四兒接下來的舉動,卻透著股令人啼笑皆非的古怪勁兒。他沒有獨自前往,而是徑直去找了啞巴。

他拉著啞巴的衣袖,眼神里混雜著懇求和一種孩子氣的恐懼,比比劃劃地解釋:“我一個人去請神婆……怕。真的怕。你陪我去吧。”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竟帶著一種奇異的邏輯——仿佛他獨自走在請神的路上,自己就會化身為那需要被驅(qū)趕的邪祟一般。這清奇得近乎荒誕的腦回路,讓這件本就陰森的事情,又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詭異色彩。

要請的神婆是鎮(zhèn)上一個有名的大仙兒,姓雷,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女人。四兒按照指引很順利找到了雷神婆的家,房子的外觀獨具特色,融合了中式傳統(tǒng)建筑與現(xiàn)代設(shè)計元素。飛檐斗拱的屋頂,四角微微上翹,仿佛展翅欲飛的鳥兒,彰顯出中式建筑的韻味;而大面積的玻璃幕墻和簡潔的線條,則又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建筑的簡潔與大氣。

車門“哐當”一聲關(guān)上,四兒的腳剛沾地,目光掃過眼前這棟宅邸,便忍不住從喉嚨里滾出一連串驚嘆:“唔...嘖嘖嘖...”他咂吧著嘴,眼神貪婪地在那考究的磚石、闊氣的門廊和锃亮的落地窗上游走,“好家伙!瞅瞅這氣派...老雷婆子這些年,油水怕是撈得盆滿缽滿啊!這得誆了多少冤大頭?”

話音未落,旁邊的啞巴已是眉頭緊鎖,一臉“你少說兩句會死啊”的表情,無奈地抬手扶住了額頭。見四兒還在那兀自感慨,啞巴二話不說,抬腳就朝他小腿肚子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

“哎喲!”四兒吃痛,下意識就想回敬一腳,嘴里還不干不凈地嘟囔著??梢惶а?,正撞上啞巴凌厲的眼神——只見啞巴下巴繃得緊緊的,朝那落地窗方向用力揚了揚。

四兒順著那方向定睛一瞧,心猛地往下一沉。透過那光潔如鏡的巨大玻璃,清晰地映出一個模糊卻不容錯辨的人影輪廓,正靜靜佇立著,仿佛在朝外張望。

方才的囂張氣焰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四兒喉嚨一緊,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后半截混賬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抬手,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一雙瞪得溜圓、寫滿了“糟糕”的眼睛,臉上血色褪去,只剩下闖禍后的懊惱與后怕。

二人踏進屋門,只見一個老女人正在地上掐指徘徊。她頭戴一頂褪色的藍布頭巾,四角綴著暗紅絨球,邊緣的金線雖已磨損,卻在晃動時仍泛著微弱的光。頭巾緊緊包裹著盤成發(fā)髻的灰白長發(fā),髻上斜插幾根褪色的桃木簪子,簪身刻滿繁復(fù)符文,經(jīng)年累月的摩挲使得符文邊緣圓潤發(fā)亮。脖頸間纏繞著一條暗紫色絲綢圍巾,邊角繡著半脫線的云紋,褶皺里隱約可見細碎金箔,隨著她的呼吸若隱若現(xiàn)。

她上身套著寬大的藏青色斜襟外套,布料因反復(fù)漿洗變得僵硬板結(jié),衣襟處別著一枚銅制八卦牌,銹跡斑斑,但仍能辨出模糊的陰陽魚輪廓。袖口和下擺鑲著黑色蕾絲花邊,早已起球變形,透出一種凋敝的華麗。下身是寬松的黑褲,褲腳用褪色的紅布條扎緊,走動時,布條末端的銅鈴鐺便發(fā)出細碎聲響,如同某種秘而不宣的暗號。

腳上一雙黑色手工布鞋,鞋頭繡著褪色的火焰紋樣,鞋幫縫著銀片串成的流蘇,每挪一步,銀片便清脆地碰撞。手腕和腳踝上戴著粗細不一的紅繩,繩上纏著褪色的布條、銅錢和小鈴鐺,行動間叮當作響,營造出一種既神秘又詭異的氛圍。身上還披著一件破舊的暗紅綢緞披風,布料上金線繡的神鬼圖案已模糊不清,邊緣的貂毛也七零八落,卻反而更添了幾分隔絕塵世的神秘氣息,仿佛將她籠罩在某種不為人知的儀式感之中。

這神婆瞧著確有幾分神秘莫測。四兒不知哪根筋又搭錯了線,張口就問:“老太太,您穿這些不熱得慌?我們是來請雷神婆的,她在家不?”

啞巴要是能言語,此刻必得破口罵他。他一手急急拽住四兒,一手指著神婆,嘴里“阿巴阿巴”地比劃著,臉都憋紅了。

四兒卻老大不樂意,甩開啞巴的手,嗓門更大了:“她是個女人家!你看不出來么?叫什么爸啊!”

啞巴無奈至極,索性退到一旁,抱著手臂,只當是來看場熱鬧,任由四兒自由發(fā)揮。

雷神婆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面前兩個男人一眼,隨即又垂下目光,仿佛眼前只是空氣。

四兒一看急了,嚷嚷道:“嘿!你這什么意思?送上門的錢都不要???”

雷神婆心頭一梗,幾乎要懷疑自己這身行頭是不是該換換了。

她苦著一張溝壑縱橫的臉,陡然爆喝一聲,中氣十足:“何方來人,在本神婆面前竟敢如此造次!”

四兒瞥見啞巴正懷著十二分的敬畏,雙手合十在胸前,微微低頭致歉,這才猛地吸了口氣(“嘶嘶”有聲),臉上瞬間堆起諂媚的笑:“哎喲大仙兒!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大量,別跟我這粗人一般見識?!?

看在錢的份上,雷神婆倒也顯出幾分“寬宏大量”,慢悠悠轉(zhuǎn)身,坐到了八仙桌旁的椅子上。

四兒那斷掉的弦此刻似乎搭上了正軌,總算不負眾望,磕磕絆絆但還算完整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一旁的啞巴連連點頭,表示贊許。

雷神婆聽完,眼皮都沒抬,只緩緩抬起右手,比劃出一個“V”字(兩根手指)。

這下可難倒了啞巴和四兒。兩人面面相覷,啞巴又是一通焦急的“阿巴阿巴”。四兒盯著那兩根手指,眼睛驟然一亮,仿佛參透了天機。他神秘兮兮地把啞巴拽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我懂”的得意:“我懂了!雷神婆這是想在做法之前,先跟我拍張照片留念,怕咱們以后賴賬!”

啞巴覺得這想法荒謬至極,又“阿巴”了兩聲試圖阻止。四兒卻一臉鄙夷,信心滿滿:“這手勢我在電視上看過!人家外國人拍照都這樣比劃的!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回去取寶財哥的相機。聽我的,準沒錯兒!”說完,一溜煙竄了出去。

啞巴只得走回雷神婆面前,看著她,尷尬地傻笑。雷神婆竟也保持著那個“耶”的手勢,紋絲不動,嘴里念念有詞,絮絮叨叨著一些晦澀難懂的音節(jié),像是在與虛空中的神明進行著某種莊嚴的交流。

約莫二十分鐘后,四兒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把相機塞給啞巴,示意他趕緊拍照。

四兒笑嘻嘻地湊到雷神婆旁邊,彎下腰,也學著樣子比了個大大的“耶”,臉上是志得意滿的笑容。啞巴抓住時機,“咔嚓”一聲按下了快門。

“這回您放心了吧?”四兒把自己比著“耶”的手湊過去,跟神婆的手指輕輕撞了一下,笑嘻嘻地問,“明天能去不?”

雷神婆一臉“朽木不可雕”的無奈,猛地伸手,一把揪住四兒的衣襟,把他狠狠拽到跟前,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吐出三個字:“兩!百!塊!”

四兒“啊?!”地驚叫一聲,看看自己還比著“耶”的手,又看看神婆的手指,恍然大悟:“您這手勢……是兩百塊的意思???”

“不然呢?”雷神婆一臉不屑,用力將他推開。

四兒踉蹌一步才站穩(wěn),嘟囔著:“那你剛才怎么不早說!”

“我以為你回家取錢去了呢!”雷神婆狠狠剜了他一眼。

啞巴在一旁實在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立刻被雷神婆一個兇狠的眼神嚇得噤若寒蟬。

四兒想到小榮子的病,不敢發(fā)作,只得乖乖掏出兩百塊錢奉上,兩人準備離開。

“等等!”雷神婆又叫住他們。

回頭一看,只見雷神婆這次只伸出了一根食指。四兒眉頭一皺,帶著點不耐煩:“咋地?還要加一百???”

雷神婆閉上眼,嘴唇翕動,仿佛又在與神明短暫交涉。片刻后,她睜開眼,沉聲道:“不是錢的事兒。你們還需備一只黑公雞,通體烏黑,不能有一絲雜毛。”

四兒一聽,立刻呲牙一樂,仿佛剛才的齟齬從未發(fā)生:“好嘞!明白!”

第二天是周六,天氣晴好。四兒起了個大早,巴巴地蹲在西院的東房山邊上,伸長脖子候著神婆的到來,活像只等食的呆頭鵝。

邵帥聽說有神婆來跳大神,覺得新奇,也想看個熱鬧,便也早早起了。一進院子,就瞧見四兒那副傻呵呵蹲守的模樣?!八氖?,你咋起這么早?”邵帥招呼道。

“今天不是跳大神么?”四兒迎著刺眼的陽光,半瞇著眼,答得理所當然,仿佛這是天底下最要緊的事。

“對呀,我也想瞧瞧,沒見過哩。”邵帥挨著四兒蹲下,順手撿起根枯草,無意識地在泥地上劃拉著。

“好想念??!”四兒突然冒出一句,臉上瞬間堆滿了深切的向往,那神情,仿佛在追憶什么失落的珍寶。

邵帥被他這話驚得瞪圓了眼,“我聽說雷神婆都六十多歲了!四叔,你咋還想她呢?難不成昨天一見鐘情啦?可你不是要娶榮姐么?她還懷著你的娃呢!這…這可不成!”孩子的邏輯直白又犀利。

四兒“騰”地一下彈起來,像是被踩了尾巴,急得直結(jié)巴:“你…你這孩子,盡…盡瞎胡說八道!”他居高臨下地對著邵帥,也不知是氣的還是饞的厲害,說話間,嘴角亮晶晶的哈喇子竟在晨光里拉出了一道細細的金線,閃閃發(fā)亮?!拔摇沂窍肽钅请u湯的味兒!饞死個人了!”

“哦——”邵帥恍然大悟,拉長了調(diào)子,小孩子的心思轉(zhuǎn)得快,立刻又眼巴巴地問,“那神婆是帶著雞湯來么?能給我也喝點嗎?”那點對未知法術(shù)的新奇,瞬間被“吃”的誘惑壓了下去。

“不,不是的。”四兒這才又蹲下身,神秘兮兮地朝雞窩方向一指,“喏,瞧見沒?那里面綁著只大黑公雞,做法用的!等神婆用完——”他咽了口唾沫,眼睛放光,“嘿嘿,就能拿來燉雞湯了!那味兒,絕了!”

邵帥“哦”了一聲,表示這回真懂了。他起身湊到雞窩柵欄邊,探頭往里瞧。果然,一只羽毛烏黑油亮的大公雞被草繩捆著雙腳,蔫頭耷腦地癱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剛才聽到了“燉雞湯”三個字,邵帥分明看見那大公雞在微微發(fā)抖,喉間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咕…咕…”聲,細弱又急促,仿佛在無聲地哀求,透著一股子砧板上生靈面對既定命運時,那點徒勞又可憐的恐懼。

不多時,雷神婆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院門口。與往日不同,她身后跟著四個壯碩的陌生男人,個個裹在寬大的帶帽黑斗篷里,帽檐低低壓著,臉上涂抹著青紅交錯的詭異油彩,如同從古老壁畫里走出的幽魂。雷神婆嗓音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緊繃,對迎上來的四兒解釋道:“昨兒夜里通神明,神明示下,今兒這纏身的‘臟東西’兇得很!老婆子我特意請了四位護法金剛來鎮(zhèn)場子,保個周全?!?

這番話說得煞有介事,聽得四兒和偷偷溜過來看熱鬧的邵帥心頭直打鼓。邵帥本是借口找同學玩溜出來的,打算瞄一眼就走,此刻卻被這陣仗勾得挪不動步,心里癢癢地想看點更“刺激”的。

四個沉默的“護法”動作麻利地從皮卡車上卸下各式器物:蒙著紅布的條案、沉重的銅爐、成捆的黃紙符……轉(zhuǎn)眼間,一個森嚴的法壇便在小院中央矗立起來。陽光明晃晃地鋪滿院子,卻仿佛照不進法壇周圍那圈無形的陰翳。

四兒依照神婆的吩咐,將小榮子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嘴里也塞了布團,像件貨物般堆放在法壇正前方。此時的她早已失了掙扎的力氣,雙目緊閉,臉色灰白,仿佛一截被抽干了生氣的枯木,只余下死寂。

法壇之上,燭火在銅燭臺上不安地跳躍,光影在擺放的物件上投下晃動的暗影:一只盛滿清水的銅碗,水面倒映著扭曲的燭光;幾炷粗大的香正燃著,青煙筆直地升騰,在凝滯的空氣中彌漫開濃烈又詭異的檀腥氣;一本攤開的古籍書頁泛黃卷曲,上面爬滿了難以辨識的蝌蚪文字,透著陰冷的古舊;最顯眼的是一柄桃木劍,劍身打磨得光滑,卻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文,在光線下流轉(zhuǎn)著暗紅的光澤。

雷神婆換上了一襲寬大的黑袍,袍身上用金線繡著扭曲的星斗與符咒圖案。她一動,那些圖案便似活物般在布料上詭譎地蠕動。她的臉上也重新涂抹了油彩,額心一個血紅的倒三角符號格外刺目。她站定法壇后,眼神變得空洞又銳利,口中開始念念有詞。那聲音低沉沙啞,含混不清,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從地底深處擠壓出來,帶著令人骨髓發(fā)寒的韻律。明明是大白天,陽光熾烈,這咒語聲一起,院里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幾度,連空氣都變得粘稠壓抑起來。

法壇一角,一只羽毛油亮的黑公雞被縛著雙腳,不安地撲騰著翅膀,鮮紅的雞冠如同燃燒的血滴。雷神婆倏地伸出枯瘦如鷹爪的手,指甲又尖又長,一把攥住了公雞的翅膀,將它猛地提起。黑公雞受驚,發(fā)出一串凄厲刺耳的尖鳴。神婆另一只手抄起桃木劍,手腕一抖,劍鋒在空中劃出幾道凌厲的弧線,破空之聲“嗚嗚”作響。緊接著,她口中咒語陡然拔高,變成一聲厲喝,桃木劍帶著決絕之勢,狠狠刺入公雞脖頸!

掙扎戛然而止。

溫熱的雞血“噗”地一聲噴涌而出,像一道猩紅的泉,濺落在法壇前早已鋪好的黃表紙上。濃稠的血液迅速在黃色的紙面上暈染、流淌,蜿蜒出令人心驚肉跳的不祥圖案。

就在這時,法壇前的小榮子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里面盛滿了無助的絕望。原本灰白的臉此刻更是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簌簌發(fā)抖,不知是寒意侵體,還是被那無形的恐怖攫住了心神。幾縷汗?jié)竦膩y發(fā)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更襯得她形銷骨立,脆弱得如同狂風中的燭火。

雷神婆將沾滿雞血的桃木劍懸在小榮子頭頂,緩緩地、一圈又一圈地繞動??谥械闹湔Z念得又急又快,如同密集的鼓點,聲音也越來越高亢尖銳。粘稠的血珠不斷從劍尖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小榮子的發(fā)頂、肩膀,留下點點刺目的猩紅印記。隨著神婆的動作,法壇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質(zhì),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沉重。

驟然間,雷神婆所有動作猛地一頓!她雙眼圓睜,精光暴漲,死死釘在小榮子臉上,用盡全身力氣爆喝一聲:“邪祟退散,還她安寧!”

話音未落,她反手將桃木劍“篤”地一聲深深插入法壇木案!干枯的手爪在法壇上飛快地摸索,抓起一張畫滿朱砂符文的黃紙符,湊到燭火上引燃。符紙“嗤啦”一聲騰起幽藍的火苗,迅速卷曲焦黑。神婆捏著燃燒的符咒,在空中急速揮舞,劃出幾道燃燒的軌跡,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一下按在了小榮子的額心!

“唔——!”小榮子渾身劇震,發(fā)出一聲痛苦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身體劇烈地向上弓起,隨即又頹然軟倒。緊接著,一縷濃得化不開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氣,竟真的從她的鼻孔中裊裊鉆出,在空氣中盤旋片刻,倏然消散!

雷神婆緊盯著這一幕,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滿意神情。她再次端起那碗清水,手腕一揚,將水朝著小榮子劈頭蓋臉地潑去!

“滋啦——!”

清水觸碰到小榮子的皮膚,竟發(fā)出一陣仿佛烙鐵灼燒皮肉般的詭異聲響,伴隨著極其微弱的、非人的嘶嘶聲,如同看不見的東西在痛苦哀嚎。

雷神婆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帶著疲憊的沙?。骸昂昧?,纏著她的邪祟已除,往后……不會再胡言亂語了?!狈▔系臓T火仿佛耗盡了力氣,掙扎著閃爍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小院瞬間陷入一種奇異的死寂,陽光重新主宰了空間,方才那驚心動魄、鬼氣森森的一幕恍如隔世。唯有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頑固地提醒著人們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虛幻。

四名“護法”如同來時般沉默,開始利落地拆卸法壇,收拾器具。雷神婆則用左手拎起那只已經(jīng)死透、脖頸軟垂的黑公雞,右手對著四兒,出人意料地比了個輕快的“V”字手勢。

四兒正看得心驚肉跳,這突兀的“耶”嚇得他一個激靈,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脫口而出:“啥、啥意思?還要錢???”

“這只做過法的黑公雞,你要么?”雷神婆抬起左手,將那沉甸甸、血淋淋的公雞尸體徑直遞到四兒面前,雞血順著爪尖滴落在地。

“要!要要要!”四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應(yīng)道,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鍋里翻滾的濃郁雞湯香氣,壓下了剛才的驚悸。

“這可不是尋常的雞,”雷神婆一臉鄭重,“它經(jīng)了法事,沾了神力,是獻祭過神明的靈物!你想要,得拿出二百塊答謝神明。這錢,老婆子我分文不取,是給神明的香火錢?!彼f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全程目睹的邵帥早已認定這雷神婆就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眼見四叔又要掏錢,急得趕緊上前一步,悄悄拽了拽四兒的衣襟,壓低聲音:“四叔!別上當!”

四兒伸進衣兜的手只是頓了一瞬,便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兩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塞到雷神婆手里,同時一把將那沉甸甸的黑公雞拽了過來,嘴里還嘟囔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

目送著雷神婆和那四個神秘“護法”坐上破舊的皮卡車絕塵而去,邵帥無力地嘆了口氣,看著還在掂量公雞重量的四兒:“四叔,你被坑了?!?

四兒瞥了他一眼,頗有些不以為然:“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看看剛才那場面,多費神費力!才收二百,不多!神明那兒也得打點不是?”

“可你昨天不是已經(jīng)付過做法事的錢了嗎?”邵帥試圖點醒這個執(zhí)迷不悟的四叔。

“嘖,”四兒梗著脖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沒聽見神婆說???剛給的二百是專門答謝神明的!這是規(guī)矩,你不懂!”

邵帥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徹底沒了言語,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反正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錢。

兩人對著那只“神雞”又討論了好一會兒清燉還是紅燒,四兒才猛然想起還被扔在院子角落的小榮子。他轉(zhuǎn)頭望去,心頭卻是一沉——捆綁著的女人依舊癱軟在地,但那張臉,在經(jīng)歷了一番“驅(qū)邪”之后,非但沒有半分好轉(zhuǎn),反而比之前更加難看,透著一股子死氣。

屋子里此刻空蕩蕩的,只余下四兒和邵帥兩人。那份寂靜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更早些時候,王福來便已牽著懵懂不知事的凌霄花匆匆避了出去。他嘴里反復(fù)念叨著那句“小孩子家,沾不得這個……”,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像是急于逃離某種即將降臨的、令人不安的穢氣,實則是因為心理愧疚不敢面對小榮子。

邵奎不忍再看小榮子遭受這般折磨,倒不全然是憐憫,更深層的是恐懼——他怕自己心腸一軟,那點不合時宜的惻隱會壞了早已定下的大事,只能強迫自己硬起心腸,躲避起來。

至于邵寶財,他早已縮在自家屋外的暗影里,連走出大門口的勇氣都喪失了。他自覺無顏再見小榮子,心頭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此刻已如藤蔓般將他緊緊纏繞、勒得喘不過氣,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而李鳳蘭和于雅娟,起初確是抱著幾分看“狐貍精”落難慘狀的心思,想親眼瞧瞧這“邪祟”被驅(qū)除時的狼狽。可事到臨頭,兩人在門外踟躕了片刻,終究還是被一絲說不清是“人道”還是“體面”的念頭絆住了腳。她們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最終決定:此刻還是避開為妙,待那“驅(qū)邪”的風暴徹底平息,塵埃落定,再來“探望慰問”一番,才顯得她們既盡了情分,又不失“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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