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聲低沉地催眠著，蒼醉薇意識渾噩。

方才撕心裂肺的痛哭耗盡了所有力氣，此刻眼皮沉重，眼眶腫脹，視野一片模糊。

她知道車曾在某處短暫停下，似乎是又上來一個人坐到了后座，但她甚至連掀開眼皮的氣力都無，索性任由意識墜入更深的迷蒙。

人有時便會這般，驟然跌入思想的死胡同。

站在天臺上時，前所未有的疲憊席卷全身，仿佛再多的掙扎不過是個歸零的循環，既然結局是死，那這奔忙的一生又所為何來？

直到，一個溫熱的懷抱將她攏住，剎那間，一股清冽的雪松氣息彌散開來，沉靜而安穩地包裹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那一刻，凍僵的心臟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暖流，她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在半夢半醒的混沌邊緣，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你的手怎么樣了？”一個聲音響起，帶著熟悉的關切，她想起來了，是黃助理，黃云舟。

“皮外傷，還好?！被卮鸬穆曇綦x得很近，低沉中帶著特有的磁性，正是時珖。

黃助理語氣里帶著點無奈：“誰問你這個了！我是問你，這幾天天氣陰冷潮濕，你那個多災多難的右手現在難受嗎？關節是不是又酸脹了？需要買什么藥不？”

片刻沉默后，時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語調平靜，“那天晚上……緊繃過頭反倒沒感覺。今天…嗯，確實有點鈍痛，能忍?！彼乱庾R地活動了一下放在膝上的右手，指節在晦暗光線中微微泛紅。

“唉…”黃云舟沉沉嘆息一聲，“問你，你永遠都是‘能忍’，不逼到份上絕不會用藥對付一下。”

“用那些藥也不過是圖個心理安慰罷了，解決不了根源?！睍r珖的回答淡淡的，帶著一絲早已認命的疲憊。

“唉，真想不明白你到底圖什么。紅塵萬丈，癡男怨女，情愛千千萬，誰像你似的，為一個…就付出這么慘痛的代價？”他的聲音壓抑也焦躁，“關鍵是什么也沒落著，你說你，我真是……”

時珖低沉地打斷他，“你這嘴也夠碎的，我都聽膩了，能不能別說了？”

“……”黃云舟被他噎得無語，半晌才帶著點怨氣低吼，“我這嘴碎是為誰？旁人我才懶得費這唾沫星子！還不是因為你！”

他似乎做了個深呼吸，努力控制著音量，但語速卻更快了，“你看她，眼下是鬧得驚天動地，分手、跳樓…可她和樂宸之間的事，根本不是圈子里那些利益情侶可比的！不！一！樣！”

他的話語尖銳，“他們是歷經千難萬阻才在一起的情分，能說斷就斷得徹底嗎？藕斷絲連，后患無窮！我就怕哪天樂宸腦子清醒了，玩夠了，幡然悔悟來個浪子回頭…那到時你怎么辦？你再一頭扎進去，又打算搭進去什么？聽我一句勸，別太上心！離得越遠越好！”

長長的沉默在車廂里蔓延開來，幾乎讓人窒息。

時珖喉結滾動了一下，俊朗的側臉隱在陰影中，輪廓僵硬。

他何嘗不明白？那次自己表白的夜晚，她醉眼迷蒙，拒絕的話語卻斬釘截鐵，不留半分余地。

“嗯，知道了?！彼曇羯硢?，只吐出幾個字。

“你知道個屁！”黃云舟的火氣瞬間又被點燃，“她就是你的妲己…”

“停！別說了，她要醒了?！?

蒼醉薇眉頭微蹙，羽睫輕顫了幾下，似乎真的要掙脫夢魘蘇醒過來。

“唉……”黃云舟深深嘆了口氣，目光復雜地落在時珖隱忍的側臉上。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車內恢復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蒼醉薇意識在半明半昧間沉浮，那些關于手傷的話語片段在她混沌的腦海中浮沉。對了……她想起來，他去天臺上找她，手…是被什么東西劃破了。

她意識模糊，想到了天臺，就想到了那個雨夜，想到了她沒有家了。

她這一生，所求不多，普普通通的人間煙火，再尋常不過的三餐四季，有一人能伴在身旁，彼此溫暖，靜待流光緩緩流淌。

她甚至想過，會有一個孩子，他們會牽著小小的手，一同見證那鮮活的小生命萌芽、蹣跚、成長，目送孩子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然而，最終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薇薇？薇薇……”

低沉而溫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到了，醒醒？”

蒼醉薇濃密的睫毛艱難地掀開一條縫，模糊的視野里漸漸映出時珖近在咫尺的面容。他唇角微揚，似乎想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盛滿了對她的擔憂與疲憊。

她掙扎著，用手撐著座椅，慢慢坐直了身體。

“這是……”

她的喉嚨干澀發緊，聲音又啞又弱，低得像是大病了一場，“你家樓下？”

時珖見她神態懨懨，眉心微蹙，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微涼的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輕柔地覆上她的額頭，停留片刻，才仿佛確認了什么似的放下，還好沒有發熱。

她微微一怔。這突如其來的、帶著體溫的關切觸碰，讓她冰封已久的心湖漾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已經太久、太久，未曾有人在意過她的冷暖安危了。

時珖低沉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帶著幾分溫柔暖意，“嗯，今天不送你回去了，你狀態不穩，我不放心。先在我家住著，好么？等你感覺好些了，我再送你?！?

蒼醉薇微垂下眼睫，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輕顫，“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車廂內柔和的燈光灑在她的發頂，映出一圈淺金色的光暈。

他唇角微揚，探過身，寬厚的手掌極自然地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動作里滿是安撫，“別想太多。就算是旁人，該救我也救，該幫我也幫。”

這話語半真半假地流淌出來，救是真，幫也是真，可那份暗流洶涌、懸心揪肺的在意，卻是獨獨只給她的。

他并不奢求什么，畢竟當年她的拒絕斬釘截鐵，仿佛橫亙著天塹，重逢之后，能這樣靜靜地護她周全，為她遮擋片刻風雨，已是難得。

也許，這是他漫長苦戀的最后溫柔，畫上一個安靜句點的最后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