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福瑞祥”褪色的門板被推開,撲簌簌掉下一蓬陳年老灰,精準地給余昭來了個“灰頭土臉”歡迎儀式。
“咳咳…呸!”余昭抹了把臉,露出兩只亮得驚人的眼睛,“好家伙!開門紅!這是給姑奶奶‘接風洗塵’呢!夠勁兒!”她毫不在意,反而樂了。
鋪子不大,前堂柜臺歪斜,幾條瘸腿板凳東倒西歪。后頭一眼青磚小灶,冷鍋冷灶,透著股“此處荒廢已久”的凄涼。
余小樹凍得直跺腳:“這地兒,還沒咱破院灶頭暖和”
“暖和?”余昭一腳踹開擋道的破板凳,“那是咱沒點火,哥!拆了這破柜臺當柴燒!小樹!打水!今兒咱就給它來個‘舊貌換新顏’!”
懷里那枚“翊”字鐵牌硌得慌。余昭掏出來掂了掂,冰疙瘩似的。
“嘖,金主送的‘護身符’,掛哪兒鎮(zhèn)宅呢?”她眼珠一轉(zhuǎn),瞄見門楣上方?!熬湍懔?!”麻利地搓了根草繩,三下五除二把令牌掛了上去。烏沉沉的鐵牌懸在半空,像個不茍言笑的“門神”。
“得嘞!翊字門神上崗!魑魅魍魎退散!”她拍拍手,滿意地叉腰。
剛掛好,巷口就探出個油光水滑的腦袋,陳剝皮手下專放“印子錢”的劉算盤捏著幾枚碎銀,綠豆眼滴溜溜轉(zhuǎn),想湊近了看看這新開的“小破店”有啥油水。
目光剛掃到門楣下懸著的“門神”。
“翊?!”劉算盤像被烙鐵燙了舌頭,臉“唰”地慘白!手里的碎銀“叮當”掉地,也顧不上了,活像見了鬼的兔子,連滾帶爬躥沒影了!
余昭叉腰站在門口,清亮的嗓音帶著笑意:“嘿!這‘門神’效果立竿見影!金主爸爸這火箭刷得值!夠硬!”她對那位神秘金主,更多了幾分好奇。
灶膛里,火焰終于“噼啪”歡騰起來。余昭掏出仁濟堂的“寶貝”,皮厚油亮的桂皮,干癟刺鼻的草果。
“今兒咱仨搭伙,給這長順街的饞蟲們開開眼!”刀背“哐哐”拍裂桂皮,捏碎草果,豪邁地撒進鍋里。野花椒的麻,老姜的辣,混著雞胗鴨腸牛下水的腥臊,在滾油里“滋啦”一聲炸開!
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又沖又怪又勾人的奇香,像脫韁的野馬,蠻橫地撞開鋪門,沖上長順街!
“嚯!啥味兒?!”對街賣炊餅的吳婆子被熏得一個趔趄,手里的搟面杖差點飛出去。
余昭從濃煙里探出沾著油星的臉,脆生生地應(yīng)道:“吳婆婆!新方子!‘浪味沖天香’!保您聞一口,饞掉三魂七魄!”
這香勾魂攝魄!瞬間點燃了整條街的饞蟲!
開張鑼一響,破銅盆代替,小小的“浪味小廚坊”瞬間成了長順街的焦點!
人群像被無形的線牽引,從四面八方涌來!眨眼間,鋪子門前便排起了蜿蜒的長龍!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嗡嗡的議論聲和催促聲交織成一片!小小的鋪面被圍得水泄不通,門板被擠得“嘎吱”作響!
余昭化身灶臺前的精靈,動作麻利得像在跳舞!清亮的嗓音在油煙中穿梭:“雞胗鴨腸雙拼一份!”“牛雜厚切加辣!”手腕翻飛間,油亮的雞胗塊、彈牙的鴨腸段、吸飽湯汁的鹵牛雜,精準落入粗瓷海碗!原湯一澆,香氣炸裂!
余大樹收錢收到手軟,銅錢叮叮當當落入豁口陶盆,悅耳動聽!余小樹在擁擠的人群縫隙中穿梭收碗,小臉興奮得通紅。
斜對角,“張記羊湯”攤前冷清得能聽見北風唱歌。攤主張老五抱著胳膊,臉拉得比驢還長,死死盯著“浪味小廚坊”門前那黑壓壓的人頭,酸水直冒:“邪門!一堆雞零狗碎,也值當搶破頭?!香得閻王嗦指頭不成?!”
旁邊賣糖葫蘆的老漢嘬著牙花子:“老張,認命吧!人家那味兒勾魂!你那羊湯,差點意思。要不你也去嘗嘗?”
張老五氣得胡子直翹。
余昭在忙碌的間隙,目光掃過門外洶涌的人潮和叮當作響的錢盆,心頭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光靠這鹵味小攤,終究是小打小鬧!要想賺大錢,發(fā)大財,必須開更大的鋪面!做更精致的菜式!讓這“浪味”的招牌,像藤蔓一樣,爬遍大梁朝的每一座城池!
長街斜對角,茶樓二層雅間。
靛藍錦袍的身影憑欄而立,身姿挺拔如松。臉上扣著那副毫無表情的白瓷面具,只露出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目光沉靜地掠過樓下喧囂的人潮,最終落在那口翻滾著紅浪、熱氣蒸騰的鹵鍋上。那奇異的香氣,似乎能穿透面具,帶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身后,一個身形精悍、戴著斗笠的侍衛(wèi),正是前日送銀牌那位?!暗钕?,牌子掛上了。生意很旺。”
面具下,正是當朝二皇子李世明,他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聲音透過面具,低沉平穩(wěn):“香飄半街。意料之中?!蹦抗廪D(zhuǎn)向巷尾更深的陰影處,那里,幾道蟄伏的身影正死死盯著“浪味”招牌,“灰雀回報,太子府的眼線夜梟的人,已被這‘奇香’引來了?!?
“是。”侍衛(wèi)應(yīng)道,“夜梟的人,混在人群里?!?
李世明指尖在冰涼的窗欞上輕輕一叩:“香餌已下,蛇鼠自會出洞。盯緊點?!彼哪抗庠俅温浠啬窃钆_前忙碌的身影,煙火氣中,那抹單薄卻異常堅韌的身影揮動鐵勺的動作,竟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暮色漸沉。喧囂散去。
余昭累得靠在唯一一條完好的板凳上,輕輕揉著酸痛的胳膊。錢箱里,銅錢堆成了小山丘,還有幾塊誘人的碎銀角子。
“發(fā)財了姐!咱發(fā)財了!”余小樹抱著錢箱,眼睛亮晶晶的。
余大樹揉著發(fā)僵的指關(guān)節(jié),咧嘴笑。
余昭也笑,清亮的嗓音帶著一絲疲憊后的滿足:“這才哪到哪?”她目光掃過門楣上懸著的“翊”字令牌,又看看眼前這擁擠卻潛力無限的小鋪面。“哥,小樹,咱們得攢錢!開更大的鋪子!做更精細的菜!讓這‘浪味’的招牌,響遍大梁!”她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
突然!
“哐當!”一聲巨響!
鋪子那扇薄木板門被暴力踹開!門板歪斜,門軸斷裂!寒風裹著濃烈的酒氣和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嘔吐物味道猛灌進來!
一個醉醺醺的壯漢,張老五的侄子,鎮(zhèn)上有名的潑皮張癩子,搖搖晃晃闖進來,滿身污穢,臉色鐵青,指著余昭破口大罵:
“黑…黑心肝的賤蹄子!賣…賣毒食!嘔…”他話沒說完,又彎腰狂吐起來,穢物濺了一地!“老子的腸子都絞斷了!賠錢!不然砸了你這黑店!”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臉色不善、捂著肚子的混混,眼神兇狠地掃視著小小的鋪面。
余昭臉上的笑意瞬間凍結(jié)!麻煩,上門了!
她緩緩站起身,掃過地上穢物和張癩子鐵青的臉,最后落在他身后那幾個眼神閃爍的混混身上。
“毒食?”清亮的聲音此刻帶著冰碴子,“張癩子,你晌午在你叔張老五的羊湯攤上,灌下去三碗羊雜,兩壺燒刀子,當我沒看見?怎么?自家羊雜鬧了肚子,想賴我頭上?”
她往前一步,逼近張癩子,那股子剛熬完鹵味的霸道辛香混著油煙味,竟壓得醉醺醺的張癩子下意識后退半步!
“想訛錢?”余昭冷笑,手指筆直指向門楣上懸著的“翊”字令牌,“先問問它答不答應(yīng)!”
烏沉沉的令牌在暮色中泛著冷光,“翊”字如刀!
張癩子和他身后的混混順著她手指看去,觸及那令牌的瞬間,囂張氣焰猛地一滯!眼神里閃過一絲驚疑和忌憚!
張癩子酒醒了大半,色厲內(nèi)荏地撂下句狠話:“你…你給我等著!”就想帶著人灰溜溜地擠出門。
“站住!”余昭一聲清叱,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一個箭步擋在門前,油勺“鐺”地一聲敲在歪斜的門框上!
“踹爛了姑奶奶的門,就想這么一走了之?得賠!”
張癩子被堵住去路,又被那氣勢懾住,梗著脖子:“賠…賠個屁!”
“不賠?”余昭冷笑,油勺往前一遞,勺底滾燙的油星子幾乎濺到張癩子臉上,“那就嘗嘗滾油潑臉的滋味!再問問‘翊’字門神答不答應(yīng)!”
張癩子看著近在咫尺的滾油,又瞥見門楣上那烏沉沉的令牌,冷汗“唰”地下來了。他哆嗦著從懷里摸出幾個銅板,看也不看地扔了過來:“賠你的破門!”
余昭眼疾手快,銅板精準落入手中,掂了掂:“滾!”
張癩子如蒙大赦,帶著人連滾帶爬擠出破門,消失在暮色里。
余昭看著他們狼狽的背影,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但眼底的寒芒未散。
她轉(zhuǎn)身,看著門楣上那枚沉默的“翊”字令牌,又看看后廚那口依舊溫熱的鹵鍋。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