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破院里,余大樹急得直轉圈,嗓子眼冒煙:“陳剝皮那殺千刀的!把死水巷的下水全截了!”聲音里全是壓不住的火氣。
余昭縮在冰冷的磨盤上,死死摟著那本快翻爛的《嶺南風物考》。“桂皮”、“草果”旁邊的墨跡都被她指頭蹭花了。榆木山背陰坡摳來的最后一點桂皮、枯草果殼也見了底。野花椒和野姜倒是還有些,頂什么用?
香料!頭疼得厲害。肉料還能去屠場買,雞鴨雜碎也能對付,香料呢?她煩躁地劃拉著書頁,“藥材”兩字猛地撞進腦子!她一拍腦門,怎么把這茬忘了!桂皮、草果,可不都是藥材?去南街仁濟堂!
“仁濟堂”那老藥鋪門臉樸素。一股濃郁藥香撲面而來。
“桂皮?草果?”山羊胡掌柜抬了抬眼,“姑娘懂藥?”
余昭“咚”地把錢袋撂在烏木柜臺上,聲音斬釘截鐵:“掌柜的,上等桂皮,皮厚油亮的!陳年草果,要干癟黑透、味兒沖鼻的!各半斤。現錢!”
掌柜見她利索,不再多話。麻利稱出厚實油潤的桂皮條,干癟黑透氣味刺鼻的老草果,包緊捆好。那股純正辛烈帶著悶樟氣的香味直往外竄。“桂皮三錢銀一斤,草果二錢銀一斤。攏共二兩五錢銀,搭您二兩陳皮。”掌柜報了價。
意外之喜!余昭飛快點清銀角子,抓起藥包塞進懷里。那份沉甸甸的,貼得心口滾燙!
藥鋪門檻剛跨出,她腳步一轉,直奔西郊屠場。下水!才是命根子!
西街盡頭,血腥膻臊熏人。幾個漢子罵罵咧咧,正把血糊糊的牛下水掀進冒著酸腐惡臭的大泔水桶。
余昭眼瞳一縮,猛地沖過去。
“幾位大哥!”她聲音帶著火燒眉毛的急,“這些沒人要的玩意兒!五文錢一副!我全要!現錢!”
領頭的絡腮胡一愣,隨即滿臉堆笑:“講究人!成!”他立刻吼起來,“拖邊上去!麻利點!”手下手忙腳亂把幾副還帶熱氣、凍得半硬的下水拖離污坑。
“喲呵?這不是余家那浪妹子嘛?”一個鐵片刮鍋似的怪聲響起。陳剝皮的心腹矮老三晃蕩過來,一腳踹在凍硬的牛腸上,“臭烘烘的爛貨也當寶?嘿,明兒讓你開開眼,啥叫真正的‘鮮貨’!”他把“鮮貨”二字拖得又長又響。
余昭心一沉,面上卻只冷冷斜他一眼,嘴角一扯:“陳爺也要做這下水營生?”字字帶刺。
矮老三嗤笑一聲:“你做得,陳爺做不得?等著瞧!”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暗戰。
第一日晌午,絡腮胡憋屈地找上門:“姑娘!下水被陳爺的人抬走了!十文一副!咱攔不住!”
第二日天不亮,余昭堵在屠場門口,銅板撞得嘩啦響:“十五文一副!明天有多少,我都要!”
第三日清晨,矮老三帶著人牢牢堵住大門,得意地齜著黃牙:“二十文!全歸陳爺!小娘子,還跟嗎?”
余昭盯著他那張得意的臉,嘴唇抿得死白,胸口急劇起伏。最終,她像被徹底激怒又無力反抗,狠狠一跺腳,猛地轉身“憤然”離去!身后是矮老三放肆的狂笑。
當晚,陳剝皮一處偏院燈火通明。
“倒進去!大火燒!料!多放料!”矮老三吼得嗓子劈了叉。混混們把便宜劣質的花椒大料胡亂撒進翻滾著腥膻濁湯的大鍋里。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沖天而起!熏得人干嘔。撈起一塊嘗嘗,又腥又苦!矮老三氣得摔了勺。
“廢物!再煮一副!火大點!料加足!”他跳腳咆哮。
第二鍋更難聞,腥臊混著怪香,湯又黑又黏。矮老三眼珠子瞪圓,渾身哆嗦。“媽的!撞了邪不成?!剩下的…凍硬實了!老子不信邪!”
第四日正午,余昭正熬煮著為數不多的牛下水和雞鴨雜碎,破院木門“哐當”一聲被踹得飛開!
陳剝皮油亮的大肚子堵住門口,綠豆眼噴火:“余家兄妹!三日債期!我呢心善多給留了你們一日,五十兩連本帶利!!”聲音像炸雷,“少一個銅子!扒了你哥的皮!送你去窯子填坑!”
余昭平靜地站起身,端起腳邊豁口陶盆,里面銅錢堆成了小山墩在磨盤上。“陳爺,利息,六兩三錢,點點。”
“六兩三錢?!呸!”陳剝皮厲聲嗤笑,“打發叫花子?!本金呢?!吐出來!”
矮老三佝著腰上前,臉皺成一團:“陳…陳爺…下水…煮壞了兩副…味兒沖…熏暈了頭…還剩八副…凍得…凍得硬實…。”
“陳爺手里這八副‘金貴’鮮貨,”余昭截斷他,聲音像冰珠子,“眼下,我按三文一副收。八副,二十四文。現點?還是抵債?”
“三文?!”陳剝皮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小賤貨!耍老子?!找死!來!”他揮手就要招呼打手。余大樹拼命護住余昭,小樹在一旁嚇得瑟瑟發抖。
“五十兩。債消。”
一個低沉平緩的聲音,毫無預兆響起。不高,卻像寒冰砸玉,瞬間凍凝了滿院的殺氣!
所有人猛地扭頭!
院門陰影里,不知何時悄然立著一個身影。靛藍錦袍在風中紋絲不動,臉上扣著毫無表情的白瓷面具,像一塊寒冰。
陳剝皮綠豆眼驚疑不定:“這位…?”
面具人仿佛沒聽見。冰冷的目光穿透面具,落在余昭身上。
他微一抬手。身后一個戴斗笠的漢子無聲上前,將手中一個烏木托盤徑直送到陳剝皮鼻子底下。
托盤上,五錠十兩雪花官銀,銀光雪亮刺眼!
陳剝皮眼珠在銀子和面具人身上飛快溜了兩圈。臉上的暴戾瞬間被貪婪和驚恐替代。他一把抓過銀子也顧不得利息了,擠出諂媚的笑:“貴人爽快!債消!一筆勾銷!!”他狠狠剜了余昭一眼,帶著手下連滾帶爬擠出小院。
院里死寂。
余昭看著那身影,心口翻涌:“你是?為什么幫我?”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
面具人的目光掃過她凍裂的手、油污的圍裙,最后落回她眼睛,似能洞穿一切。
“算我借你的,有了便還。”他聲音依舊低沉平緩,“我是誰,不重要。”他略頓,語速很慢,“這世上辛勞的女子萬千…然能在那腐泥爛骨之上,煉出那般…潑天奇香的,鮮少如你。”
“潑天奇香”四字入耳,余昭心頭一震!
他指尖隨意點了點托盤,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枚巴掌大小、觸手冰寒的玄鐵令牌。
“此牌名‘翊’。掛于門庭,無人敢動你。”令牌正面,“翊”字深陷鐵骨,筆鋒如刀!背面一道極細劍痕。
接著,他把一把沉甸甸的黃銅鑰匙放入她冰涼微顫的掌心:“城東長順街,‘福瑞祥’。”
語畢,不再多言。
靛藍袍角揚起一道冷冽弧線,他轉身大步流星,瞬間消失在巷口風雪中。那輛無紋漆黑馬車也悄然駛離,仿佛從未出現。
寒風卷過死寂的院子。
左手令牌寒氣蝕骨,右手鑰匙硌著掌心。
這是…遇到金主爸爸了?還直播刷火箭?!
狂喜如驚濤拍岸!震撼似雷霆炸響!
她猛地攥緊手心!將那冰冷的令牌和沉重的鑰匙死死握住!仿佛握住了砸碎命運的武器!
“哥!”
“清鍋!”
“搬缸!”
“明日,‘浪味小廚坊’開張!”
她眼睛亮得驚人,嘶聲說出每一個字:
“撈金!”
“撈他娘個金山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