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味香震街,素手拂油痕
- 浪味小廚娘
- 月影隨念
- 2176字
- 2025-07-04 02:12:31
破院里那鍋紅油鹵湯“咕嘟咕嘟”翻滾,濃烈的鹵香撞開臘月寒風,直往榆木巷每個人的鼻孔里鉆!
余大樹圍著灶臺轉圈,咂摸著鹵下水的滋味,眼里的光直閃。余小樹像個小樹樁釘在灶邊,小臉通紅,眼珠子黏在鍋里。余昭抄起鐵勺,“嘩啦”一聲攪動鍋里的紅浪。灶火映著她汗濕的鬢角。
蜂窩肚吸飽了鹵汁,鼓脹得如同金元寶,在湯里抖著油光!牛板筋煮得透亮,韌中帶糯,翻滾著像金條!鹵小腸盤成油亮亮的圈兒,赤紅彈潤!厚切牛肺沉在鍋底,吸足湯汁,像一片片暗紅的云朵。
“哥!劈門板刻招牌!”余昭手一揮。“小樹!嚎起來!”
半扇破門板“哐當”杵在院門口!炭灰草草描了五個大字:
浪味百香鍋!
旁邊一行小字歪歪扭扭:
死水巷里撈金,吊頸繩下煉香!
余小樹躥上墻頭,扯開嗓子照著余昭教他的砸出一串詞兒:
“浪味百香鍋!開張大吉咧!”
“蜂窩肚!肚里藏金湯!一口香透三條街!”
“牛板筋!嚼勁賽牛筋!好漢吃了能扛鼎!”
“鹵小腸!油潤滑溜溜!神仙聞見口水流!”
“厚肺片!吸汁賽海量!一碗下肚暖洋洋!”
“通通二十大錢!先嘗后買不吃虧!”
“轟!”長順街炸開了鍋!
“啥邪味兒?勾魂索命啊?”
“真香!快快快!”
人潮像決堤洪水涌向破院子,眨眼排起半條街的長龍,凍得跺腳搓手,也擋不住那鉆心撓肺的香!
“排隊!二十大錢一碗!概不賒賬!”余大樹化身賬房。
“二十大錢?!余大丫頭你心比鍋底還黑!”賣炊餅的吳伯嚷嚷。
余昭勺尖一挑,一塊金燦燦、顫巍巍的蜂窩肚在寒風中抖著油珠兒:“吳伯,您那炊餅硬得能當門閂,二十大錢買碗香飄三條街的金元寶肚兒虧?”
那香直往鼻孔里鉆。吳伯喉結滾動,瞟了眼火光映著余昭汗津津的臉:“…丫頭片子…眉眼倒俊…”話沒完,自己先臊了,“…來碗蜂窩肚!”
銅板“叮當”砸進豁口陶盆!余昭手腕翻飛:
蜂窩肚切斜刀塊,紅油一澆,汁水四濺!牛板筋切段,油亮彈牙!小腸切段盤好,醬色誘人!厚肺片碼齊,吸飽紅湯!
吳伯燙得直哈氣,一口蜂窩肚下去。
“嗷!”眼珠子瞪圓,“香!辣!麻!這肚兒…香!”鼻涕泡都冒了出來。
人群癲狂了!
“板筋!最韌的!”
“小腸!油潤的!多澆汁!”
“肺片!厚切的!”
銅錢冰雹般砸來!余小樹收錢收到手抽筋:“別擠!管夠!”
柳青源一身月白襕衫站在巷口,目光緊鎖灶臺前的余昭。
蒸騰熱氣中,余昭挽袖露一截瑩白手腕,火光下泛蜜色。側身撈板筋時,腰肢柔韌的線條驚鴻一現。揚勺潑油,汗濕碎發貼頸,滑落的汗珠如碎鉆。油煙繚繞里,粗布衣衫竟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帶著汗水與滾燙生機的艷麗。
這景象狠狠撞入柳青源眼中,與他記憶中那個摔簪罵人的嬌蠻少女撕裂又重疊,一股悸動攥緊心肺。
余昭似有所感,抬眼望來。
四目相接。
柳青源心頭一震,狼狽別過臉。
余昭撞見他蒼白的臉色,心頭一緊,放低了聲音,穿透嘈雜:“巷口風大…柳公子…進來吧,別吹著。”
柳青源身形驟僵。那裹著寒風的話語帶來細密的酸麻。他猛地一拂袖,踉蹌轉身要走。目光掃過她臉時,一點晶亮的紅油,正沾在她微干的唇角。
“腌臜之物!”念頭剛閃,手竟鬼使神差伸出去!帶著薄繭的指腹,極輕又飛快地拂過那溫熱的唇角。
油珠抹去了。
指尖殘留的油膩溫熱,卻像一道驚雷劈中他!
柳青源渾身劇震,猛地縮手!嘴唇無聲翕動,巨大的羞恥與悸動淹沒了他。他再不敢看余昭一眼,月白衣擺倉皇掃過油污,留下幾星刺目紅點,落荒而逃。
余昭怔住。唇角那抹突如其來的溫熱觸感還在。她指尖輕碰了碰那兒,望向巷口那狼狽消失的背影,心頭茫然微漾。她抿了抿唇,揚聲喊:
“小樹,給柳公子留一碗!灶頭溫著!”
生意火爆到晌午。
余小樹抱著鼓鼓錢袋樂開花:“姐!錢!錢生錢啦!”
余昭抓過半塊野姜“哐哐”剁碎!薅過凍蔫野蒜拍扁!一股腦砸進紅湯!
“滋啦!”姜蒜辛辣混著焦豆香轟然爆開!一股更蠻橫兇悍的異香沖天而起!
“新品!姜蒜王鍋!二十五文!辣倒不哭是爺爺!”
人群被這更潑悍的香氣徹底點燃!
午后,一個戴斗笠的漢子擠到攤前,啞聲道:“掌柜的,包圓。”“啪!”一錠五兩雪花官銀拍在案上!
人群炸鍋!
余昭眼皮一抬。斗笠邊緣,漢子腰間靛藍衣擺一閃,掠過一絲上好的、絕非尋常的靛青光澤!
“包圓?成!”余昭勺柄“鐺”地敲鍋沿,“頭一碗,賞你!”她盛了滿滿一大海碗直杵漢子鼻尖:“趁熱嘗!剩下的…得緊著排隊!”
漢子愣住。
余昭已轉身,聲音拔高:“街坊!這位好漢爺要包圓!咱長順街的老少爺們,答應不?”
“不答應!”吼聲如雷!
“排了恁久的隊!”
“銀子買不走先來后到!”
漢子被憤怒的目光拳頭包圍,狼狽不堪。余昭趁機將銀子塞回他手,壓低聲:
“回去遞個話兒…”
“想嘗鮮味兒…”
“讓他提腳自個兒來!”漢子握緊銀子,深看她一眼,泥鰍般滑入人潮。
暮色四合。
柳青源去而復返。他將一本皺巴巴的《嶺南風物考》塞給余小樹:“交予你姐。”說罷匆匆離去。
余小樹翻開書,掉出一張薄紙。墨跡清峻:
「桂皮者,牡桂之皮…其性尤為燥烈…久食灼肺腑,傷津液。」
墨痕深重的小字附后:
「頸上舊傷,最忌辛燥炙煿之物!」
余昭捏著紙條抬眼。柳青源停在門檻暮色光影里,并未回頭,身影慢慢遠去。
余昭指尖捻過紙條,將它細細對折,小心收進胸前破舊衣衫最貼心的夾層里。
人潮散盡,余昭伸腰:“收工!小樹數錢,磨刀!”
“明兒天擦亮進山!挖地三尺…”
“給我把那榆木山的窮香根子,刨個底兒朝天!”
灶火微弱的“噼啪”著。鍋底凝起紅亮的脂膏。
遠處屋脊,一縷靛青衣袂,悄無聲息融入了沉沉夜色。
浪味百香鍋開張首日,百味喧騰。素手拂過的油痕,余溫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