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粉巷總店的后院，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晾曬的簸箕上，里面是老王師傅新曬的陳皮和花椒，空氣里彌漫著溫暖的辛香和沉靜的鹵味余韻。

余昭剛和柳青源敲定給云澤分店新一批“秘鹵金囊”的配送細節(jié)，正伸著懶腰，琢磨著下午去城西店看看新出的“墨香素錦”拼盤反響如何。

“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柱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后院，臉色煞白如紙，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細小的竹管，那是傳信鴿用的。他跑得太急，差點被門檻絆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江…江陵！江陵店…完了！”

余昭心頭猛地一跳，笑容僵在臉上：“柱子！慌什么！慢慢說！江陵怎么了？李掌柜呢？水生呢？”

柳青源也立刻放下賬冊，眉頭緊鎖，快步上前。

柱子喘著粗氣，哆嗦著手把竹管里卷著的薄紙條抽出來，那紙條皺巴巴的，邊緣被汗水浸濕，上面是水生用燒焦的柳枝炭筆，倉促寫下的幾行字，字跡歪斜，力透紙背，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

東家！天塌了！官差封店！鎖拿李叔！說咱‘秘鹵江鯉’犯大忌！鯉字犯圣諱！罪同謀逆！鋪子砸了！招牌劈了！鹵鍋都掀了！水生僥幸翻墻逃出報信！

“鯉…鯉魚？犯…犯圣諱？”余昭一把搶過紙條，眼睛死死盯著那“犯大忌”、“罪同謀逆”、“鎖拿”、“封店”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她腦子里“嗡”的一聲巨響，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瞬間一片空白！

她猛地想起，大梁朝的皇帝姓李！李！鯉！

一個她從未深想、甚至覺得有些荒謬的民間避諱，因為鯉魚的“鯉”字，讀音與國姓“李”極其相似！尋常百姓私下稱呼或許無妨，但她的加盟店！竟然把“秘鹵江鯉”四個大字，堂而皇之地寫在招牌上！印在菜單上！當成招牌菜售賣！甚至還賣給了官面上的人？！

一股寒氣，如同數(shù)九寒冬最刺骨的冰水，從她的腳底板瞬間竄起，沿著脊椎骨一路沖上頭頂！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她拿著紙條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紙張摩擦發(fā)出簌簌的哀鳴。

“柳…柳相公…”余昭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她自己都陌生的恐懼，“這…這避諱…真有這么…這么厲害？鯉…鯉魚而已啊…”

柳青源早已看清紙條內(nèi)容，他的臉色在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比余昭還要蒼白！他一把扶住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余昭，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和急促，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阿昭！豈止是厲害！‘鯉’犯國姓之諱，乃大不敬之首罪！輕則枷號示眾，抄沒家產(chǎn)！重則滿門流放，甚至斬立決！以‘秘鹵江鯉’為名招搖過市，公然售賣，更屬十惡不赦之‘謀大逆’！江陵府衙直接鎖人封店，這絕非尋常衙役所為！必是上面直接派下的鐵差！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謀…謀大逆？斬…斬立決？”余昭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柳青源的話像重錘，一下下砸在她心口！她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她引以為傲的“浪味香”招牌，她剛剛點燃的加盟星火…竟然會因為一條魚的名字，頃刻間就要化為齏粉？！

李掌柜被鎖拿的畫面，水生信中描述的“鋪子砸了”、“招牌劈了”、“鹵鍋掀了”的慘狀，如同最恐怖的噩夢，瞬間攫住了她的心神！滅頂之災！這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整個后院陷入一片死寂。

老王師傅手里的銅勺“哐當”一聲掉進鹵鍋，滾燙的鹵汁濺起，燙紅了他枯瘦的手背，他卻像毫無知覺，只是呆呆地站著，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柱子和小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月兒正在清洗蒸屜，手中的粗布“啪嗒”掉進水里，她猛地捂住嘴，身體微微顫抖，那雙總是帶著怯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恐懼。

余大樹猛地攥緊了拳頭，古銅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牙關緊咬，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死死盯著院門的方向，仿佛那里隨時會沖進吃人的妖魔。

柳青源強迫自己冷靜，但扶住余昭的手臂也在微微顫抖，他語速飛快，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

“昭！現(xiàn)在不是慌的時候！立刻！馬上！銷毀總店所有與‘鯉’字相關的痕跡！菜單、后廚記錄、甚至伙計們閑聊的口頭禪！所有人！統(tǒng)一口徑！只準說‘鹵魚’、‘鮮魚’，絕不可提‘鯉’字！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

“嘚嘚嘚嘚——！”

一陣急促、沉重、如同催命鼓點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狠狠砸在香粉巷的青石板路上！那聲音密集、冰冷、帶著金屬甲胄碰撞的鏗鏘之音，絕非尋常車馬！

緊接著，是粗暴蠻橫的厲聲呼喝，如同炸雷般在巷口響起：

“官府辦案！閑雜人等滾開！”

“浪味香總號的人聽著！奉上諭！查封店鋪！所有人等，原地待命！抗命者以同謀論處！格殺勿論！”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總店那兩扇厚重的榆木大門，被從外面生生撞開！

一隊人馬如同黑色的鐵流，瞬間涌入！他們身著統(tǒng)一的玄黑色勁裝，外罩輕甲，腰佩制式長刀，臉上毫無表情，眼神冰冷如鐵，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煞氣！

為首一人，面白無須，眼神陰鷙如毒蛇，手中高舉著一卷明黃色的卷軸，上面蓋著猩紅刺眼的蟠龍大印！他身后，兩名鐵衛(wèi)手持寒光閃閃的鎖鏈和沉重的枷鎖！

那陰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信子，瞬間鎖定了被柳青源扶著、臉色慘白如紙的余昭。

“南溪‘浪味香’總號東家余昭何在？！”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不帶一絲人間的溫度。

余昭只覺得渾身血液徹底凝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塞滿了滾燙的沙礫，灼痛干澀，發(fā)不出半點聲音。滅頂之災的陰影，如同實質(zhì)的、漆黑的、沉重的天幕，帶著令人窒息的絕望，轟然壓下，將她和她珍視的一切，徹底吞噬！